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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共享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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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记:

    2000年12月13日……星期三……晴

    东霞在我的带动下,日记写了小半本了,虽没我写得多,但也经历了足够长的时间。她时常翻出早先的日记来读,偶尔也给我看两段。有记到相同事件、不同视角的时候,我便把我日记里对应的部分翻出来给她看,然后我俩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东霞说她的日记写得很幼稚,像小学生。我便积极地表示我和她的差不多,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不信,我便自证清白地拿出了日记本。她说我主动拿出整本日记给她看,代表了对她的信任,她很感动,然后也拿出了她的日记本。我说:“me too!”

    莫凌波见我俩这样肉麻地相互表白,也掺和进来要看我的日记。我对于这个意外闯入者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把和唐欣儿的通信给你看,作为交换!”他立马提议。

    “可是我对你们的通信没兴趣!”我驳回了他的提议。

    “你不是说你的日记里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那我怎么不能看?见不得我吗?”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地反诘。自打那次陶然偷看我日记后,我的确放话说过我的日记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可以看,但要提前跟我打招呼。“说话要算数!”我爸对我十几年的教育,今天终于要应验在我立的这个flag上了。做强者还是弱者?逃避还是面对?

    好吧,莫凌波,不算语文老师,你是看过我日记的第三个人。你看过之后有任何想法我管不了,日记只是我记下的一时的想法,无论你看了之后是记得还是忘记,都希望你不要对其他人乱说。当然,你要说我也管不了。人的认知有对有错,情绪有需要发泄的出口,也有幼稚可笑、夸大其词的地方,你就权当看了一本没有文采的小说。

    看到东霞翻日历,突然想起她是按阴历过生日的,不就是明天吗?

    “哦,东霞……明天啊!这个……你明天……”我兴奋地还没说完,就被她捂住了嘴。

    “别嚷!别说!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次我就想平平淡淡地过了算了,不想像上次那样弄得好多人都知道。”她悄悄在我耳边小声说。

    想起去年生日她谨小慎微地分蛋糕,我也能理解她不想麻烦去照顾宿舍女生们方方面面的各种情绪,遂拉开她的手说:“呵呵,那你……是不是该买糖来吃呢?嗯?……啊?……哈……”用各种语气词试探她的态度。

    她见拗不过我,马上转移目标:“明天的糖是有得吃的,就别吃我的了。若按阴历算的话,他明天也过生日!”顺着东霞手指的方向看去,霍江?啊?他俩是同月同日生啊!

    “霍江!你明天买糖来吃吧!”我扭头笑着对霍江说。

    “好啊!”霍江爽快地答应,没有东霞的忸怩。

    “啊?为什么?”

    “有什么好事啊?”莫凌波和艺婷连连发问,听说有糖吃,前排的乐为和单凌云也纷纷回头。

    “呃……”我原还想卖个关子,却拗不过所有人炙热的眼神,直接交了底:“他明天过生日!”

    2000年12月14日……星期四……阴

    年底了,各种常规活动都搬上了日程,一年一度的纪念主席诞辰的越野赛跑又开始报名了,时间暂定在22号,也就是下周五。除了前两年必拿名次的尚小庆和尤友玲,其他人都兴趣缺缺。单凌云作为体育委员,早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去凑数,可还是达不到每班最低参赛人数,他只得到处“抓壮丁”。班委自是跑不掉的,他向艺婷和我游说:“报个名呗,支持一下兄弟工作!”

    “真跑不了,你看我们这身子骨,就不是跑步的材料!”我和艺婷一齐推托。

    “去年不都跑过的吗?今年卖兄弟个面子,咱们什么关系,帮个忙呗!”单凌云拿私人感情继续央求。

    “就是去年跑过了才知道真是累啊!这种事有过一次体验就够了,你找找班头或者生活委员啥的看看。”我继续推拉。

    “班头已经报了,人数还是不够。这样,我把你俩都写上去,到时候跑不跑完全程你们随意哈!就这样说定了!”他怕我们反悔,说完没等我们答复就赶紧跑开了。

    还没来得及为应这个苦差事发愁,东霞和霍江的两大包生日糖就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在数学课的随堂考试途中,我们这三排撕糖纸袋的声响也足以奏一曲交响乐了。东霞想悄默声地过生日的愿望没有实现,宿舍女生们有人记得她的生日,送给她两支康乃馨——一支粉色一支淡黄。她虽嘴上说随便过过,但收到女人们送的花还是很开心,脸已笑成了一朵花。一朵什么花?一朵月季花!常见、有刺,但也明艳动人。她虽不同于奚萍淡淡、静谧如白兰的美,但也是漂亮的,泼辣中带着温柔。唉!口是心非的女人啊!

    莫凌波还我日记本的时候,被艺婷看见,于是她也提出要看。接着霍江也争着看,乐为、施莱特也都吵吵着要看。我见事态扩大化,有失控的趋势,赶紧趁乱申明:要看的人太多、顾不过来,干脆谁都不给看了,然后私下跟艺婷许诺:等会避开其他人,单独只给她一个人看。获得特许的艺婷眼神坚定地冲我点点头,似乎在说:“你的信任,我懂!”

    2000年12月15日……星期五……晴

    拿着新的日记本写东西感觉就是不一样,这是东霞送我的生日礼物,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用新本子记好消息:昨天的数学随堂考,我得了满分150分。印象中,从上高中以来,我的数学已经好久没拿过这个分数了。虽然这次卷子很简单,得高分的人也很多,但对我来说却似乎很有意义。这会是个转折点吗?给自己点心理暗示,会对我起作用吗?自打看过些心理学的书后,我就想用些心理学的手段“操控”自己,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又是星期五了,似乎星期五应该有点什么特别——不只是体育课,但一切都极其平常。我似乎在等待什么,又害怕等待的真的到来。

    乐为见我在写日记,又想起看我日记的事,便凑了过来要看。我支吾着说之前的日记本写完了,已经带回去了。他看了眼崭新的日记本上潦草的几行字说:“哟,才早上就‘平常’,那到晚上了怎么办啊?还不知道该发生什么?!就算‘平常’,也可以在平常中体会不平常啊。再说,感悟平常也挺不错的。”唉!乐为这厮,与人混熟了,嘴也是够絮叨的。

    艺婷不知什么时候也交了个笔友,她笔友的来信和“四眼”的信一样,自然而然地在我和东霞间传阅。看笔友的信和之前小学初中同学的信感觉不太一样,他们看待世界的角度和他们眼里的世界好像和我们接触的这个世界有些许差别。不知他们在描述中掺了多少水分,加了多少滤镜,但终究成为了我们了解这个世界的又一个途径。于是,我也试着给英语报上的咨询站写信,不知是否会有回音。

    霍江见我在写信,就说要看,我没给,只给他看了看信封,他便失去了兴趣,转头他又想起看日记的事来。唉!这个“梗”真是过不去了,着实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拗不过他的请求,我只好承诺高考后,把几本日记都给他看,并加码:只要他乐意,我还可以给他解释。其实一切到那个各自离散的时候便都无所畏了。一招缓兵之计看来似乎起了作用。他笑了笑,这笑对于他而言算是大笑了,但给人感觉还是清清淡淡的,像淡淡的郁金香,纯而甜,又像飘出的龙井茶香,浓郁又清冽。

    他笑着说:“我可等不到那个时候。”

    没听懂他的话什么意思,可一比较,我却听出了我用尽心思的丑恶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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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后,与霍江在南方某个都市巧遇。他跑物流,女友帮人看店打零工,他们合租在一个逼仄的小屋里,锅碗瓢盆倒也齐全温馨。身材高大的霍江蜷缩在一平米见方不到的餐桌后看起来有些憋屈,不若坐在驾驶室开着大卡车带我们遥望海滩、红树林时那般舒展。他熟悉的淡淡的微笑多了轻松俏皮,那承载笑容的脸也多了黝黑。女友熟练地操持家务,招呼到访的朋友,可名字并不叫什么雯雯,于是我也不敢多说多问。

    后来,陶然告诉我,由于受“读书无用论”的影响,当年霍江并未参加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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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记:

    2000年12月16日……星期六……晴

    语文自习课后,莫凌波递来厚厚一叠信纸,看来大家都有在语文课上“练笔”(写东西)的习惯。这是他写给我的信,很简单质朴的信纸,没有图案和香味,却值得好好珍藏。他不是我的什么干亲,也不是我名义上的“知心好友”,却对我说出了走心而恳切的话,这种自然而然的真诚更为难得。不知是冷、紧张、还是感动,整个看信的过程,我都全是肌肉紧绷,上下牙打颤,脸上保持着怪异的表情。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

    他写道:“那天,我看完了你的日记,虽然是在你同意的情况下看的,但我总觉得有偷看的感觉,因此我想写点什么给你,让我们把它看作一个‘平等交易’。尽管它并不平等。”我们竟以这种方式成为了相距最近的“笔友”,甚是有趣。他开玩笑地说不喜欢对于他脸红娇羞部分的描写,显得他过于像个女孩子,不够阳刚。我要再次定义他的形象,重新描写一番吗?呃……算了吧。目前脑子里还没有其他更贴切的此。

    他说日记里提到最多、对我影响最大的是陶然。对于陶然,他也写了很多。他觉得“他是个表面看上去成熟、内心却充满幻想的‘孩子’,从他和史辉的交往能看出他是个待朋友实在的好人。”看到这里,我有些冒汗!这么明显吗?日记里不是也记了很多东霞和艺婷吗?对他的记录应该也不比陶然少吧……

    信里还有很多对我的夸赞,虽然他说那些都是他真实的感受,不是刻意的“吹捧”,我读来却觉得是极高的评价。面对别人的褒奖,谁能不高兴,内心不发“飘”呢?我是个凡人,心里的那朵小云彩早已飘飘然,努力克制,装出沉稳、不为所动的样子。这种拉扯让我表情扭曲怪异,但心里却是满满地踏实,觉得还是有人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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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开夹在日记本里那叠珍藏许久的信纸,厚厚的、已微微泛黄,抱着“考古”的心情,启封。

    “我没有份量,因此,我说的话也没有份量。但郁积在我心中的话又不得不说,就像人受到某种刺激不得不有所反应一样自然、情不自禁。”

    “你大方随和、做事认真、待人诚恳、心地善良。(这可不是我捧你,而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特别是看完你日记后,你那种对自己思想的严格性几乎达到了残酷的地步——经常写日记自省。时刻控制自己的处世态度和方法,尽量避免与同学产生摩擦。就这样你把自己的心绷得很紧,仿佛一根拉到极限的老化皮筋,失去了原有的伸缩性,稍有风雨,便会产生‘弦断琴止’的后果。你像一位‘未得道的高僧’——在和尚堆里,你已经有资格称为‘高僧’了,你还认为自己应继续悟道,努力把自己的心灵和思想推向另一境界,以成为自己认可的‘高僧’。也许,这样会给你带来收获,也许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想送你一句名人名言:‘英雄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不过是没有被卑下的情操所征服罢了。’”

    ……

    “给你讲个故事:我生活在农村,小时候各家都会把晒干的棉花拿去卖,有意思的是各家棉花袋里的棉花并不相同,有的是装的晒干的好棉花,有的棉袋口上装的是好棉花,里面装的是湿的烂棉花,还有人甚至混一些砖渣在里面增加重量。真实的‘败絮其中’。其实每个人都有像他们一样的毛病,只不过各自隐藏在其中的‘败絮’不同罢了。有的败絮无关紧要,有的败絮让人忍无可忍。所以,对人和事的看法别轻易下结论,多看看,时间会给出答案。”

    ……

    “看完后,我有个小小的请求——让它与你的日记一样,受到某种‘魔法’的‘封印’一起沉睡下去,到它该觉醒的时候再觉醒吧。觉醒时期=n,n∈(200177,+∞)”

    看到用区间表示“觉醒时期”的取值范围,我笑了,这是实实在在的理科生文笔。笑过后我仍心怀感激,感激他柔和的劝慰和提点,让我在钻牛角尖的思想道路上悬崖勒马,感激他的称赞,让我从公允而非严苛的角度看待自己,放过了自己。莫凌波看过日记便能懂得“封印”和“不可说”,而有些人却不懂……

    对待朋友,我并非如莫凌波所言那么诚恳,至少不像东霞和艺婷对朋友那般开诚布公,只因我对自己也不够坦诚。或许隐瞒是自我保护的铠甲,或许秘而不发才是对真相的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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