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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桥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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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记:

    2000年10月20日……星期五……晴

    晚上不上晚自习,艺婷来家里玩。爸妈在家,说话不方便,她心不在焉地玩了会二胡,又把笛子、箫、口琴等各种乐器雨露均沾地“临幸”一遍后,我起身送她回家,她说要去“不夜天”喝咖啡。

    “不夜天”是县城最近新开的一家休闲吧,环境比较雅致,售卖各种酒水饮料和零食小吃,也提供电脑可上网,所有消费价格不菲。艺婷似乎是这里的熟客,并未看价单就熟练地点了咖啡。在我妈多年熏陶下,性价比倒挂的消费行为被根深蒂固地屏蔽在我的行为列表之外,即使她请我喝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于是,我陪坐在她身边,听她讲那些困扰她的人和事,讲她的纠结和不得已,讲那些不得不放下的……聊了许久,直至店里打烊、我送她回家,边走边聊,倾诉欲仍无穷尽。然后,她送我回家,我再送她回家,她再送我回家,来来回回,往返好多次,我们如同热恋的情侣般难舍难离。直至深夜,最晚回家时间线迫近,腿脚也酸软不堪,我们不得不在路途中点分开,各自回家。

    2000年10月22日……星期日……晴

    没有几天,就又是“月考时节”了。我却一点没有要考试的感觉,不紧张,也不想看书、做题。

    霍江、毛广海、徐建、许瑞生、莫凌波等等一帮子男生轮番来找我借摘抄本看。摘抄本里除了平时收集的自己喜欢的诗词、文章段落,还有歌词、黑板报版式设计和各种随心所欲的手绘。在人手一个摘抄本的班里,它平平无奇。相较于其他女生对自己摘抄本看顾得过于严密——不外借给男生看,我就显得过于随意了,无论男女,来者不拒。于是,它有了要在男生圈摘抄本界渐渐走红的迹象。而我,也因此与班上的男生们有了更多接触。与他们交流越多越觉得轻松自在,就像兄弟,可以直来直去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会不介意,不像与女生们相处时的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有人因你的无心之失而默默怄气了。

    曾经的男女之大防呢?这种变化与孙艺婷越走越近有关系吗?还是我的本心如此?一直如此下去,我会成为爸妈最唾弃的那个样子吗?下次月考的成绩又会一塌糊涂吧?!

    放学回家路上,几个复读班的学生走了一路都在谈论月考的事,而我却哼着许茹芸的《欲哭无泪》。也许下次月考成绩出来我就真的欲哭无泪了吧。最近艺婷倒是在陈舟带动下,从迷许茹芸转而改迷陈小东了,随口哼唱的不是《心有独钟》便是《比我幸福》。

    2000年10月27日……星期五……雨

    月考结束后,陶然偷偷递给我一个纸条,我避开旁人打开它,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晚上桥头见”。我原本正在犹豫有些事要不要找他好好聊聊,不料他与我想到了一处,连见面地点也与我想的一样,于是冲他点头示意晚上我会去。

    晚饭后洗完澡,我跟妈妈打招呼说:“同学找我有事,出去了哈!”

    “要出去啊,去找孙艺婷啊?早点回来啊!”妈妈半自说自话半嘱咐我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要不要把我栓在你裤腰带上啊?!”我以回怼代替回答,然后匆匆夺门而出。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是怕她问更多。不对爸妈撒谎是我一贯秉持的底线,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很多事情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有选择性地讲真实的内容便成为我必须熟练掌握的一项技能——他们以为的错误信息是他们自己推导出来的,我没对他们撒谎,与我无关。

    化身谍战片里的“接头人”,我装模作样地从门卫和邻居们的眼前经过,出院子门,往艺婷家的方向走去。走过路口拐角,我便闪身进入一条小巷,从另一条小路迂回绕到桥头。站在桥头,可以望见我家亮灯的窗口,不算远也不算近,正好能隐约看见窗口里晃动的人影,那大约是我妈在拖地。

    我到桥头时,陶然还没到,悠悠等了半个小时,仍不见他的人影。莫非他放我鸽子?他约的我,这么做没道理啊?!这会回家就没有再出门的理由了,我只能又绕路到县城仅有的几条商业主街上,试着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他。

    周末的街面上是热闹的。即使有点氤氲的小雨,烟雾缭绕的烧烤小吃摊上座率也已大半,空气里弥漫着烤韭菜、烤鱼、香辣虾球的各种香味。卖衣服、鞋子、小饰品的门面房一间挨一间,进进出出的人里学生占了大半,有一对一对的,也有三五成群的。走遍几乎所有商业街,那个预期的身影始终没出现。不甘心的我疑心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我们错过了,就像诸多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于是又绕道走到桥头,痴痴等待。直到我放弃等待,决定回家时,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

    是的,是陶然。我所有等待和寻而不得的情绪因他的出现迅速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而这些情绪又随着他的出现莫名地逐渐淡化消失了。我略带愠怒地问:“你怎么这会才来?!”

    “我……我早就来了……看你不在,就去了你家楼下等你……又……又怕别人看见,就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着。”他略喘又焦急地解释着,见我将信将疑的表情,他又补充道:“你出门的时候,没说去哪,你妈还以为你去孙艺婷家了。”

    天啊!他真在我家楼下,连我跟我妈的对话都听见了,隐隐一丝可怕略过心头,我却视而不见,佯装生气地继续问他:“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在你后面出了院门,可一出来就没看见你了。我赶紧跑到桥头也没看见你,猜你可能真去孙艺婷家了,我就折返往她家去。可我不知道她家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大概范围,就在那周围晃了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呢……”他可怜兮兮地解释着,同时故意低头痞痞地踩着脚边的一滩水洼,看着倒可乐。

    “你来之前怎么不吃晚饭呢?!那怎样?现在去吃饭吗?”我早已不生气,只关心他饿不饿。

    “不去,一顿不吃饿不死!”他仰起头笑着对我说,然后一阵沉默,眼神直直地盯着我。这种沉默让我觉得尴尬,转过脸,干脆直接进入正题:“你找我干嘛?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就是想找你聊聊,心里会比较踏实。”他也转过脸,望向远方。

    “那就边走边聊吧!”我主动沿着桥面往前走。

    弥蒙的雨停了,伞收了拿在手里成了负担。向江心延伸的桥像通往未知未来的通道,我们朝着未知缓慢前进。他聊他与史辉的渐行渐远,我聊我与袁英的疏离,他细数他与他那个“绯闻女友”的相处点滴,我分享从曹婉那听来的各种八卦“小秘密”。他嘱咐我不要与蒋天乐接触过多,说上次国庆游园晚会时我给蒋天乐打领带的事经有心人传到邓慧兰耳朵里,已经让她对我非常不爽。我觉得他是不是太敏感、想太多了。

    一路向前,我们聊班头班嫂、聊学习考试、聊人生理想……不知不觉走了很远,初秋的夜里,桥上寒凉,江心的风很大,吹起我披肩的湿发,让我冷得瑟瑟发抖。他拿过我手里的伞,把我的手放在掌心捂着,试图把它们捂暖和。不住颤抖的手出卖了他,他有些紧张,紧紧握着我的手许久,似乎稍有松懈,他就会失去它们。

    望着桥上走过的一对对青年男女,我抽出被他握得生疼的手,开玩笑地说:“小心别人以为我们在拍拖。”

    他淡淡地笑了笑,又直直地看着我说:“人是为自己活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对于他大剌剌直接的眼神,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打岔道:“呵呵呵呵,不要想太多,我们只是朋友。而且你还有个那么好的女性朋友经常给你写信,提醒你,关心你,我以后就不关心你了,免得有不必要的麻烦。”

    “那我就关心你,我以后会为你生活,好好关心你!”他这句话接得我措手不及,再以开玩笑的语气对谈下去,也许会走到我无法应对的地步。我只好板起脸来认真地对他说:“我们是好朋友,至少在明年7月8号以前,我们都只能是好朋友……不要想太多……”这话刚说出口,我就嘴软心虚起来,我能做到吗?他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不要想太多……我们是朋友……”在心里我又反复对自己说。

    回家的路,我仍旧绕了个大圈。他执意要送我到家楼下,我仍怕旁人看见惹麻烦,拒绝了他的好意。担心他尾随,我还一步三回头地确认他离开后,才走向回家的巷口。进院门的脚步莫名地轻快起来,随口哼着周蕙的《约定》,心情也一扫月考后的阴霾,如此时的天气——云收雨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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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我害怕陶然激进的言行会让我们成为舆论的靶子;我担心我们走得太近,若相处不好最终连朋友都做不了,与其失去,不如从未得到;我不愿因自己的不克制影响了我和他的前程……前途有太多未知,而我有太多顾虑,每一个顾虑背后都有我无法承受的。所有这些我无法向陶然坦诚,所有与陶然有关的事,我都没有勇气和胆量让它们脱离世俗的规制。

    我以为我和陶然有了一个约定——压抑当下的冲动与感受,把所有情感封存起来,暂时以朋友的身份平和相处,至高考后再启封。然而,那只是我以为的。或许陶然从未同意加入到这个约定中来,或许他中途改变主意,又或许他从头至尾压根就没懂我在说什么。我只是默默跟自己许了一个约定。

    人往往会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强加到客观世界里,认为自己的想法就是事实。就这样,在自我编织的世界里,我修剪自己的情绪和欲望,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进,却忽视了真实的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转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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