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做人不要太猖狂
下午六点，北风呼呼的刮，雨密密缝缝打斜下，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实验中学附近的公路上，车流从校门口一直往外无限延长，车鸣声，催促声，谩骂声……各种声音如同大杂烩络绎不绝。
“还是住的近好。”唐笑笑有那么点小幸运，毕竟走路就能搞定的事，不至于在路上眼睁睁等迟到。
宋亭呼呼转伞，把顶上的雨水飞出去，“住得近算什么，人家风尘与直接当留校学生呢。”怼话一哥就是怼话一哥，非得让人呛上一呛才清醒。
“你这么羡慕，要不让宋叔叔给你安排？我看你俩挺熟的，又是一个宿舍。”
“哎，别！我觉得当‘质子’蛮好。”宋亭雨伞一横，忘了唐笑笑在边边淋雨，连忙又把伞撑直，哈哈道歉，“一时大意，一时大意。”
十回打伞，九回意外。唐笑笑抢过伞，心里暗暗发誓，再信宋亭就是猪。唐笑笑拍点头发上的雨水，头发长打理就是麻烦，尤其大冬天，全是静电，每梳一回头就得受一次罪，淋湿了想吹干时间赶不及，不吹只能冻着。
两人沿着学校围墙走，附近商铺林立，买东西的，避雨的，进进出出。即便人很多，唐笑笑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不该碰面的人，如果不是时间紧，她一定会选择走另一条路。唐笑笑故意把伞放低，斜对着方向，刚好挡住对方的视野。宋亭突觉头顶一空，再看唐笑笑若无其事的，宋亭便以为对方是故意报复，“不是吧笑笑，这么密的雨，你是一点都不心疼你哥们我啊。”
唐笑笑拎起书包，往宋亭头上一扔，“喏，将就挡吧。”
宋亭努了努嘴，乖乖接住。委屈，那是不可能的。在唐笑笑跟前，有得选择的时候千万别挑，容易啥都没得选。人啊，知足常乐。
尽管两人说话声音不大，还是招来了对面异样的目光。店铺门口，几人蠢蠢欲动，想来是认出了人。
“要上去堵她吗？”黄毛问。
“你傻啊，这么多人，你想死我可不想。”花纹臂肥仔鼻青脸肿双腿任意搭着，鞋袜湿哒哒挂在脚上，隔着位置，都挡不住香港脚的冲击，辣得黄毛泪腺直飙。“笑死，真以为拿伞挡住我们就看不见她了，也不看看周围就她一个打伞奇葩。”额，这个唐笑笑还真没想过，下意识举措，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你过去把她撞了，她要指认咱们，你就说不认识。”花纹臂肥仔指示黄毛，他可没打算出力，主要是天太冻人了，有免费的人手干嘛不用。万一对方揪着不放，死道友总好过死贫道。
黄毛在这群人当中，可以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相当讲义气。平时喊打打杀杀，数他叫得最响。放在乡下，那声音洪亮得村头喊村尾应，连喇叭都省了。
唐笑笑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有人横冲直撞过来，刚想走开，结果另一边又有一人夹击。宋亭拎着书本，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撞到了一起。
“嘶～”两人不偏不倚撞上额头，如果这都有错，一定是身高的错。宋亭本来就冻得牙齿直打颤，被这突然一撞，脾气也上来了，“瞎啊！”
对方转过身，直冲冲往两人走来，唐笑笑眯了眯眼，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待两人走近，唐笑笑宋亭往两边一闪，同时伸出脚。只听砰的一声，对方狠狠砸在地上，诚恳往庙的方向磕了个头，两人一身泥一身水，龇着牙就想大骂，不料唐笑笑跟宋亭若无其事走了，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整个过程，跟他们自己不小心摔跤一样。
到了校门口，宋亭靠过来，“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是啊，要不说你们男孩神经大条呢。”
宋亭狡辩，“我那是不认得人。”
唐笑笑敷衍“哦”了一声，足够宋亭一晚上不得劲了。唐笑笑回到教室，发现陈英今晚回得格外早，那眼神睨过来，比过山峰盯梢还要毒辣。
同桌林琳不禁感到害怕，“笑笑，你有没有觉得陈英看人的眼神很可怕啊？”
“淬了毒，到底是扎人些。”从一开始的恐惧到现在内心平静，没人知道唐笑笑心态做了多少训练。从小到大，父母的教育是万事好商量，能忍则忍。唐笑笑心里清楚，这是家里怕麻烦。她自认安分守己，凡事可以退一步也绝不为难对方，偏偏到了高中，一再二二再三受威胁。在不为人知的背后，唐笑笑足够容忍了，床铺上的鼻涕虫，水杯的小强，课本上的涂鸦，校门口的围堵……哪一样不是陈英的手笔，哪一次不是以牺牲自己利益作退让？可就算这样，那又如何？人家还不是得寸进尺的围堵。唐笑笑打心底里真的很鄙夷这一类型人，如果不是陈英，她想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跟这些人有接触。
“你们站住！”黄毛忍着疼痛，冲上来揪住唐笑笑的衣服。
宋亭拍掉对方的手，“你干嘛呢？”
“你们绊倒人好意思一走了之，我跟你们说，今天没完！”
“咋滴？我们眼睛往脑袋后长啊？走路还得看后面情况？还有，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绊倒的你，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请问，我们认识吗？”不愧是嘴炮，唐笑笑默默在心里给宋亭点个赞，这家伙怼起人来可得劲了，专门戳人家肺管子。得亏是三好学生，不然老师家长都得愁成苦瓜。
“我说你们撞了，你们就是撞了！”黄毛不可理喻纠缠，看得花纹臂肥仔脑壳嗡嗡的，真是蠢死了。
“我要是是他，干脆趁地软，一头闷水坑得了，省得丢人现眼。”花纹臂肥仔跟几人吐槽。
绿毛问，“咱们今天过来，不就是为了堵她的么？”
“谁说我们是来堵人的？咱们是来找英姐的，上次她答应给咱们转医药费还没转呢。”花纹臂肥仔搓了搓手，这鬼天气，耳朵都快冻得没知觉了。
“好吧。”只要钱到位，目标是谁无所谓。绿毛一个五保户，平时小打小闹还行，非让他做什么大事，就算祖坟冒青烟，他也干不出来。
“猪脑子就是猪脑子，蠢得一批。”花纹臂肥仔朝旁边吐了口黄痰，用脚划拉一下过去，把那痰拉出老远。这些人邋遢惯了，自然不觉得什么，可怜旁边的学生家长，买个东西还碰到这种人，恶心死了。小卖铺老板又不好说人，现在年头生意不好做，这些人就算再没素质，只要有消费，那就是他的客人。试问哪个老板会嫌钱多赶人走的。
黄毛二号在一旁吞云吐雾，“要不怎么说他蠢呢，让他去撞个人，自己先扑街了。”不是兄弟们想吐槽他，是他实在蠢得可以，智商不行也就算了，走路还得把脑袋拴裤腰带上。也不知英姐看上的他哪点，这么能忍。黄毛回回在她雷区蹦跶，还能相安无事，真是大晴天下冰雹，罕见人了。
“要不要过去帮他？”寸头哥看不下去了，黄毛跟个小学鸡似的，吵个架都找不到词。
“不是说了不堵人吗？”绿毛十分不耐烦，寸头哥太能啰嗦，一句话老是反反复复问。
被绿毛这么突然一驳，寸头哥顿感有失面子，也恼火了，“不堵人来这儿干嘛？干脆进学校读书得了呗。”
绿毛过去因为太纨绔，初中没读完就被学校勒令退学，不提还好，寸头哥一提，绿毛更气了。两人吵着吵着就开始推搡上了，花纹臂肥仔拦住两人，“都干嘛呢？自己人打自己人，说出去也不知道丢人是吧？”
“给老子道歉。”
“道的哪门子歉？说的就是你，怎么了？！”寸头哥嚷嚷。
绿毛冲过去就想动手，被花纹臂肥仔一只手拎住了。“你放开我胖哥，我今天不打死他”
老板这时看不下去了，上学时间段，学生家长都在呢，这不捣乱生意的吗？“诶诶诶，你们干嘛？要打，一边打去。”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
绿毛跟寸头哥红着眼睛，各坐一边。
“老板，来桶面。”绿毛冲里面喊。
小卖铺老板背对着绿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转过身瞬间笑问，“帅哥，你要哪个口味的？”
“酸菜味吧。”
“老板，给我也来一桶。”
“好咧！你也是酸菜味的吗？”
“吃什么酸菜，给我泡海鲜的，再加两根火腿一个蛋。”寸头哥一脸挑衅瞪着绿毛，我就是比你有钱，有本事你也加啊。
“好的呢，等着哈。”老板嗖嗖进去烧水了。
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火药味渐浓。
花纹臂肥仔敲了敲桌面，“干嘛呢？吃个面还不安分，想淋雨就出去淋。”
绿毛咯吱咯吱磨牙，死死看着寸头哥，“我今天是给胖哥面子，不然”
寸头哥不屑“嗤”过一声，笑死，谁不是给胖哥面子，真打起来，都不知道谁打谁呢。
宋亭踢了下黄毛屁股，“你不管你兄弟了。”
“嘿，他们打他们的，不影响。”黄毛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处境，还很热情跟对方唠起家常。“我跟你们说，他们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动不动就撸起拳头干，我们做兄弟的都习惯了。”
唐笑笑跟宋亭对视了一眼，拼命忍住笑：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宋亭点点头，表示认同。
“你们每天闹哄哄的，不烦吗？”宋亭问，手臂差点搭上了对方肩膀。
“这叫血性，你们懂什么。”
唐笑笑假装羡慕“哇”了一声，黄毛更有优越感了。
“吃酸菜的那个很穷吗？”
“何止啊，天天都是趁我们的吃，要没我们这班兄弟，早饿死了。”
“为什么？他家人呢？”唐笑笑问。先前报案只知道他家里有个老人，其他情况就不清楚了。那时候唐志被砸，大家是真的很想找对方家长算账，要不是警察极力调解，说不准就要闹上门了。
“嘿，他哪有什么家人，就他五保户那点补贴，还不够家里阿太做生活费呢。”
“阿太？”宋亭挠挠头，没明白过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黄毛自觉搭上宋亭肩膀，认真解释道，“阿太是他那边的叫法，爷爷的妈妈来的。我那儿叫太祖婆。”
宋亭“哦”了一声，又问，“家里就没其他人了？”
“哪还有其他人啊，早死光了。”
“啊？”
“之前发洪水，他家住在江边，半夜江堤塌了，就全给冲没了。”黄毛不由感叹，“说起来，他命是真大，要不是跟他阿太回娘家探亲，估计也没了。”
唐笑笑跟宋亭沉默了，他两没经历过生死，不明白这种情绪，只是吧，光是听着就很难过。
“后来呢？”唐笑笑低声问。
“后来还能咋滴，房子家人全没了，他阿太生了一场大病，家里还有个小的要吃饭，死又死不了，只能吊着口气活呗。”这种事情，黄毛见多了，混成这个样，家里条件能好到哪里去。
“他跟我们好像差不多大？”宋亭问。
“嘿，说对了，要是没退学，今年也跟你们一样上高中了。”
“退学？”唐笑笑更不懂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退学？不是说九年义务教育吗？就算初中毕业不读了，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吧，随便找份工作也好啊。
黄毛听着直想笑，“怪就怪他自己，我们早劝过他了，年轻人不要火气那么旺，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你还怪好人咧。
唐笑笑跟宋亭相视一笑。
“他不听，非得跟人家杠，结果下手重了，把人家打残废了。这不收不了场了嘛，那一家人天天去学校闹，学校只好把他开了。”黄毛两手一摆，表示没辙。
我竟无言以对！
两人相视一眼。
唐笑笑叹了口气，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做人不要太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