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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万字平戎策,换取王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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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元令心事重重地将梅家的家眷护送回钱塘。(熙宁三年1070)

    曾通判皱着本来就皱巴巴的长脸听完他的汇报:“梅宣判……哎,还真有这事儿啊,我先给他告假吧。”

    卢元令道:“梅宣判被海然之国带走前,将石氏的囤积粮食数量、贩卖人口的证据的文书都交给我了,转交大人,请教大人如何处理。”

    曾通判道:“先把文书给我看吧——人口买卖在大宋是合法的营生,能不能算走私很难定。石氏上下百口人,加上乡下的宗族势力,万一惹毛了也不好处理。咱们不妨唱个红白脸儿。梅宣判不是给我组了个局吗?你带兵埋伏,老夫也来个单刀赴会。先礼后兵,如此双管齐下不怕他们不交粮。”

    卢元令道:“是。”

    石三郎听岸上的渔民线人说,这一波买卖砸了,只说撞上了水师,不禁心中疑惑,是只是常规巡查,贿赂贿赂就能过去的坎儿,还是撞上硬手了?眼见曾通判又差人拜帖,询问宴会的大族名单(帖子上面的人都是之前磨破了嘴皮也不肯平价放粮的顽固大户,他们还私下结成行会,统一高价,约定绝不降价),于是放下心来。

    宴会之上,家老聚集、高朋满座,曾子固穿了一身道袍,推杯换盏。到了行酒令的一节,他卮酒祝寿,文采斐然、声情并茂地描述了越州的灾情,号召在座大族捐粮。应者寥寥,加起来不过五千石。他叹了一口气,叫道:“卢都尉,礼我行过了,请出来吧!”

    卢元令伪装成客人的士兵砰砰砰站起来,亮出雪亮的兵器。卢元令把捉住的人贩子扔到地上,摘了眼罩,人贩子叫道:“石三公子救我!”“这这这……”一片哗然。

    宴罢,得粮九万五千石,明春借贷种子有余。曾已经在计划着青苗法的实行了。

    “老朽,替越州百姓谢过各位士绅了!”曾通判点着单据,站起来对在座的各位深深一揖。

    上谕:英国公长子元令越州济贫有功,封智英侯,加官正四品都尉;次子元徽,加恩拔擢从议郎。英国公携眷进京述职谢恩。

    “七妹妹怎么办?”卢元徽着急地道,“圣人为什么会突然要我们全家进京?大哥,你帮我求求母亲吧,啊?”

    卢元令叹了一口气道:“圣人的旨意,怎么能够违抗?从议郎是内廷之职,必要上京侍奉的。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我们家世受封荫,况且和吴越国关系紧密,为了防止圣人的猜忌,用全力表示臣服、保家族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没办法的事儿,你忍耐一下,再做打算。”

    “那,大哥,母亲不让我出门,你能不能借口道别去梅里一趟,帮我给七妹妹带封信?”

    卢元令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不忍回绝,道:“好,我走一趟。”

    出门,小厮道:“大公子千万别去,大公子不知道,夫人上下吩咐严了,千万别让小公子跟梅氏那个不知身份的小蹄子再有联系,这个从议郎也是郡主娘娘求了皇后给的,就是为了去东京,把这事儿渐渐冷下来,断了。”

    卢元令道:“我岂不知夫人用心良苦,这么冷着处理,也不至于母子生隙。只是也要去梅氏告辞,算是有正经理由。我自有分寸。”

    车马迤逦,往大运河码头去了,他们走水路,船队逶迤北上。卢元徽朝梅里的方向看了几眼,心中暗暗念到:“七妹妹千万等我。”溧阳郡主催促他登船。卢元令看着他们母子,默默收起了那没送出的信。

    进入汴京述职之后,卢元徽进入礼部,当了一个闲差。卢元令则在等待任命下来,英国公夫人溧阳郡主想了想,觉得两个儿子都到了婚嫁之年,为防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开始广泛地在贵族女眷中走动,寻找适龄女子,要给儿子物色媳妇的人选,社交活动也多了起来。却从汴京贵妇圈子中,听到一个八卦。

    勇毅侯夫人道:“郡主娘娘你不知道,原来建昌军司理参军,叫王韶的,跟王安石交好,被圣人任用到秦凤路经营司,如今在河湟接连大捷,势头正盛呢!连胜羌人、西夏,听说他招抚了河西汉人,原先凉州申氏一族的,节度使申师厚如今进京来了,圣人为表亲厚,要以贵族女孩和他结成亲家。河西倒是挺有钱的,听说他祖传有一件稀罕宝物,是一个银子的美人面具,上面嵌满各色宝石,流光璀璨,绝不是我们见过的。听说不日,圣上和皇后娘娘要以宁远侯夫人德宁公主的名义开办赏牡丹诗会和马球夺金会,结交河西汉人,从贵族宗亲里挑选适龄女孩儿,郡主娘娘深得圣人、皇后的恩遇,不如也带我们去看一看,好一饱眼福。”

    溧阳郡主想,到场的适龄贵族姑娘一定很多,于是也打定了主意也要带两个儿子去。

    当天,诗会筵席摆开,贵客到场,贵妇人间却流传出新八卦,原来申师厚儿子已死,送去贵族女子也只能嫁给他为续弦。到场的贵妇人的心不禁凉了一半,纷纷不同意将女儿许给申师厚,宁远侯夫人暗中找到溧阳郡主商量,皇后交代一定要办成此事,临了才知道,原来是瞧上了她亲生的嫡出女儿。溧阳郡主道:“这还不简单,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你找个庶出女儿还不容易?让圣人皇后下了旨给个封号就是,对外也可以说是公主你的女儿。”德宁公主道:“这会不会纠缠起来?”溧阳郡主道:“姐姐就是平常太仁慈,驭下不严,让狐媚子活命,还让她们生出这许多小狐媚子,如今到了她们报答姐姐的时候了。就让她们自己出来说是自愿的,若是不愿,就把她生母小娘打死。”宁远侯夫人紧紧握着溧阳郡主的手,道:“好妹妹,只有你,大小和我一起长大,才真心给我想……我那可怜的女儿敏儿啊,你有个好儿子,若是能嫁入英国公府……”

    两人约为婚姻。于是德宁公主就偷偷把这事儿办定,以五百两纹银给庶女的小娘。

    诗会上卢元令看到是为申师厚彩纳女子,不禁奇怪:“节度使大人没有儿子吗?”

    介绍的人道:“河西人丁单薄,据说是受了三青的诅咒,让申氏子孙断绝。”卢元令上前问候,申师厚回礼,卢元令试探道:“节度使公子可是叫做申昌遇?”

    申师厚做出痛苦的表情道:“小儿不幸,年前才被三青所害。我们一家躲入提前挖好的地窖,隐藏数月才得以逃脱。如今我们一家得圣人庇佑,全部迁入东京,还在汴京恩赐宅院供养。”

    卢元令吃惊,感觉事情隐隐有蹊跷。申昌遇一直表现出完全不知道家人还活着的样子,如今看来,是他被整个家族抛弃了!这是怎么回事儿?申氏的家眷得了圣眷都欢天喜地,听说只有申老太太默默落泪。卢元令借英国公夫人名义拜访,看到罗帐中坐着一个威严的老太太,白发如雪,那高鼻、象牙肤色和深潭寒星一般带着微微灰色眼珠,一看就是申昌遇的亲人。

    卢元令问候老太太安,问及申昌遇是怎么亡身的。周围的丫鬟夫人露出一副“不可说”的表情,偷偷告诉他:“小公子在我们申氏是不能提的禁忌!他是被三青诅咒的!只要有他在,我们申氏都不安全!申氏和三青结仇都是因为他……”

    老太太从假寐中惊醒,道:“哪个长舌头的嚼舌根!谁说我的宝贝孙子是灾星?!你们这群昧了良心的,自己绿毛龟似的躲起来,白白地放着他去送死!三青对申氏绝子绝孙的诅咒是从他曾祖父那辈就有的!你们以为害了他,你们就能活?就像那吃婴儿的国王,因为吃了人肉,就能得道成仙,呸!自己是个必死的肉体凡胎,躲不过死神的审判!你们想得美!”

    卢元令偷偷上前,握着老太太的手,道:“老太君请安心,不要悲伤了。”他偷偷道,“老太太,我见过您孙子,他没死,他被那些人弄伤的地方是不是在左胳膊靠近肩膀的地方?背面有三道,正面还有一道不明显的,像是被人扣住的样子?”

    老太太道:“你们都出去,让这个后生留下。——你姓梅?玉儿老跟我提起,说要和他换马和黄金。”

    卢元令见左右肃清,道:“不,但我认得那个姓梅的公子,他们此时应当在一起。”

    老太太道:“玉儿在哪儿?”

    卢元令道:“他们应当比较安全,说一起启程去一个叫做海然的海上国家,还说他们与三青是世仇。我们在海上的时候受到了孔雀姬的攻击,被海然的兵士所救。”

    老太太扼住他的手腕,目中精光四射,道:“你提到孔雀姬,姓申的谁教你这么说的?”

    卢元令道:“晚辈刚从越州赶来东京述职,今天第一次见到节度使大人。晚辈只因见到她们的手段,震惊恐惧,不敢松懈。申少使对付三青的手段高明,却可惜没能深入交流,请老太太赐教,以防万一,晚辈可以能有所防备。”

    老太太松了手,道:“你是个有见识的好孩子,不想那些用别人性命献祭的又蠢又坏的。我同你说她们的事儿,我还有一件宝贝。我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们把它看得很重要,玉儿当年只要拿着它,就能引来三青的围攻;但如果戴上它,却能震慑住她们,并且得到她们的信息。我交给你,但听说会引来三青的灾祸,你敢要吗?”

    卢元令道:“晚辈无功不受禄,但愿意见识一下这宝贝。”

    低语,嘈杂的喃喃。嘶——轰隆隆——像是大海的鸣动。里面隐约泛出人声,卢元令仔细听,仿佛听到三个声音“复活三个千翼叶——”,然后他目中的雪花点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青衣的女人骑着大鸟盘旋,“夜莺,夜莺!普洛克涅,将他的儿子摆上他的餐桌!(注1)”

    海岸燃烧,银衣的女人上岸抢夺男人,大鸟叼着战利品飞走,一个看不清脸的长发少年跪在地上,祭司将权杖和宝器放在他交叉的双手中,给他戴上王冠——古老的渭城民夫正在修葺城墙、大鸟落地、天降火雨礌石城墙燃烧,越州水营燃烧——

    哗啦!仿佛被人从梦境的深水中拔出,老太太以对一个老人来说极大的力量把他脸上的王面目拔下来,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他双腿发抖,满脸浑身已被汗水浸透:“不好,有危险,得通知王韶大人!”

    老太太到:“王韶的儿子王厚护送我们前来的,他还带了俞龙珂等羌人吐蕃的部落东归,我帮你联系他。”

    王、卢两人见礼,两人在申老太太的帐中交代了三青的事情。“请问王大人在河湟的活动,可有收到这群人的骚扰?”王厚道:“我随父亲巡查之时,遥遥看到土城之上有她们的巢穴,西夏的使者也与她们中叫阿玛颂的有交流。只是她们都是女人,父亲进士出身,以文子之身令行伍之责任,就算是对羌党,也以恩威秉持、怀柔为主,绝不会主动残杀妇孺的!”

    卢元令道:“对于三青,我也只是听说,遭遇战只有一次,她们的战力实在恐怖,能够操纵雷电蓝火,浑身披覆金属羽片,非常难以斩杀,我们也是有外援才得脱身。几人差点就彻底摧毁了一艘几十丈长的海舟。强攻的方法不管用,只能用硝水强酸攻击她们的金属鳞片,火药大炮如果不能正面命中,也很难造成有效杀伤。”

    王厚吃了一惊,道:“多谢卢都尉相告,我一定与家父商议。既然你说三青和人鱼同属一源,她们会不会结盟而调转枪头呢?”

    卢元令道:“很难说情况如何,但以我的能力,也只能令越州加强海防。”

    王厚道:“愿与都尉遥相照应。王某不才,家父《平戎策》在此,赠与卢都尉,愿能有所帮助。”

    注1:雅典王潘迪昂有二女,普洛克涅和菲洛墨拉。长女嫁给色雷斯王泰琉斯,后来泰琉斯假称普洛克涅已死,请求将菲洛墨拉送至色雷斯。菲洛莫拉到达色雷斯后,被泰琉斯凌辱、割舌,使她有口难言,菲洛墨拉将自己的遭遇织在毯子上。后姐姐得知此事,姐妹合谋,杀死泰琉斯之子,烹饪后献给他吃。泰琉斯发现此时后追逐姐妹俩,宙斯将泰琉斯变为戴胜,普洛克涅变为夜莺,菲洛墨拉变为燕子。这里是指三青复活千翼叶后,要报复申氏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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