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原君
申昌遇抱拳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梅司回礼:“那就无谓歧路、儿女沾巾了。”“昌遇虚席静候宋地的火器弹药,多多拜托!”他策马而去。
梅司长身立于暮色中,看着申招摇的背影在草原上渐远,叹了口气。流娘酥手卷着车帘等着他,夕云如烧,泼墨如画。
梅司路上对流娘的自白:
娘子,我,是钱塘人,梅里梅氏族中长孙,相传此支系是泰伯之后,由吴越梅里迁来。我父母早亡,由族长伯父抚养成人。
幼时曾有高人路过梅里,伯父请他为我起过一卦,得到的是个‘左(佐)’字。族中皆以为是“人君之左”,因以对我寄予厚望,认为我能重振家门。后入国子监,得恩师薛副相大人提携,众人更是欢欣鼓舞。
可我自己却常常疑惑,我并不追求封相拜候,大富大贵。都说商汤伐桀、武王讨纣是义战,可不一样是流血漂橹、白骨千里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非我所愿,我所愿的,是恢复礼制,追求天下的大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举能,四海清宴,人人安乐。如果能以我之绵力,于危难中救助哪怕只一人,我也心满意足。
当今天下未定,国与国之间混乱杀伐,不少国家朝堂之上破涛汹涌,人命如草芥、朝生夕灭。如果说我有什么愿望,就是助宋室早日定鼎天下,匡扶大道:乱世人人不安暴虐,一言不合挥戈相向身首异处;治世则可依靠礼法化解矛盾。陛下英明仁义、重文削兵,能靠语言财帛消除的危机不轻易诉诸刀兵。上行下效,必为盛世。闻人先生曾教导,除却死生,世事无他。
东京。参政知事府。
“学生不辱使命。”梅司拜道。司马公赶忙扶起来:“安全回来就好。”梅司呈上约书:“约定虽成,当务之急是要筹措火药硝石,这是河西的命脉所在,只要此奇货在手,不怕河西不交马束手。只是此次我虽以礼部名义定约,礼部只能拨买马之款,火药硝石的周转还需大人在工部指点。”
司马公道:“不妨,这事儿就交给你,我的门生孟元敬任工部员外郎兼领军器监,我书信一封,你可随时前去。只是你这一路风尘,也需回家尽尽孝悌。”梅司道:“恩师关怀备至,学生感心至极,只是河西情势迫在眉睫,学生总是放心不下。”司马公看了他一眼,叹道:“这孩子,总把别人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一般。”
夜市灯如昼,画楼火不眠。奉月教坊,小童引着两人入座。瘦高雅清的青年跟在后面、表情有点尴尬。身材敦实者先捡个舒适位子坐下笑道:“梅贤弟可知这是何处?”
“当然知道,东京烟花巷天下闻名。孟兄,你我职位是否不妥……”
“嘘——”孟元敬赶紧说,“当然怕弹劾,只是恩师所托之事,今日非见此人不可。”
只听一阵金铃之声,灯火转暗,乐声如高屋建瓴,不知是筝音还是琵琶,只觉一股清流穿心而过,只是情有哀声,虽激越自勉,但竟至断绝,最后袅袅孤孑。梅司不禁惋叹,孟元敬则伸长了脖子探望,显然不止欣赏乐曲这么简单。灯火幢幢中,众客人都屏息以待,隔着帘幕,一袭月白长衫倚着箜篌,远远望去,如云中谪仙、林中明月,目含秋水、质弱风流。周围发出切切嘈嘈的感叹:“秋十三郎!”一曲奏罢,豪客向池内抛洒缠头,金银珍宝一时满铺堆积,竟要无处落脚。这善才毫不在意,礼毕将箜篌一搁,踏着金银而出。
孟元敬赶紧随众人递上名帖。一小童出来:“秋原先生今天的题目是此曲之名,答对者可得见。谜面是:闻韶伤心头。”
孟元敬道:“闻韶是孔子在齐的典,三月而不知肉味,怎么会有个伤字呢?”梅司道:“伤必不是好事,孔子在齐,齐,有了,田氏代齐,是个思字。”孟元敬:“乐声戚哀,果然是思念之曲,得了,王维的相思红豆曲!”梅司道:“似乎过于沉郁幽畏,而且为何要用田氏代齐的典呢?”只见周围人纷纷交卷了,有写相思红豆、长相思、秋思的,还有写思凡的。孟元敬笑道:“这么多人都想到了,横竖是不对了,还不如写个思凡更能令佳人印象深刻。”梅司道:“那不是思佳人而是唐突佳人——多谢孟兄提醒,思美人!怪不得沉郁混沌,原来是君臣之思非儿女之思!(这是克军和秋原的关系)”孟元敬也不禁拍手。
不一会儿,小童出来脆声道:“请孟三、梅左之二位贵客。”
孟元敬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他边走边低声道:“这秋原托名善才,背后有财资雄厚的黑市钱庄,这桩买卖非借他之手。传言他出身东海,我们查过,他和蜀汉唐辽都没有瓜葛,河西买马之事不伤大局,可以告之。”
推琼枝、转雕楼,纱幔如烟,明月隔云。两边小童将亭子纱帐束起,月色下,秋原衣带当风、睫如金羽,让人感觉随时会羽化登仙,梅司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火俨茶香,桌上三个玉碗,秋原起身相迎,目波粼粼:“孟三先生是旧识,梅公子倒是第一次见。”他声音驯雅悦耳,然而中气不济,似乎先天不足。梅司感慨秋原风姿卓越,忍不住问道:“秋原先生曲音高妙,只是为什么有去国离尤之感呢?”秋原目光微微讶异,然后回神:“秋原偶感而发,不足道哉。”
二人行礼入座,燃香饮茶寒暄完毕,孟元敬道:“孟三急需硝石、硫磺两千斤,麻、竹丝千斤,不知先生手中是否能周转?银钱按您的价。”秋原沉吟,缓缓道:“物皆不祥、数量又大,孟先生知道这里规矩,有何用途,请据实相告。”孟元敬道:“先生此言,是拿得出来了?”秋原微笑:“那要看孟先生是否说得出来。”孟、梅二人一对视:“说出来的东西,是只在秋原先生这里呢?还是别人能得知?”秋原挑眉轻笑不语。”孟元敬略一思索,对梅司点点头,梅司会意:“并非要用兵,只是小可有桩买卖,对家非要此物交换不肯。”秋原道:“什么买卖,不能在秋原这里做,反要多交一道差价呢?(他眼睛一转)——马。九月草黄马肥,如今七夕在即,算上路程,又不可能是辽——宋室可是要图谋河西?”
梅司不禁站起来拜道:“先生高才。”
秋原轻轻摆手,面有疑色:“河西部族多游牧,无城可攻,要这么多火药弓弩干什么?”梅司道:“先生既已一眼看穿,梅某也不刻意隐瞒。火药弓弩并非是为了对付当地部族百姓,河西有一大害,名为三青,先生可曾听说?”
秋原闻语一惊:“三青?昆仑三青?!”梅司点头后他脸色陡然一凛,冷语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梅公子,三青不是你们所应当探知的,我劝你们及早收手。今日我们就言尽至此吧。”孟、梅二人面面相觑。孟元敬还想说什么,梅司拉住他,“先生请休养保重,我们不打扰了。”转身的瞬间,秋原金色的睫毛突然与三青金铜色的鳞片一起在眼前闪烁,——三青怎么可能没有男人呢?他们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离开庭院的最后一步,梅司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回头——亭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白衣年轻女子,背对着他们长身束发而立,一只手搀住秋原。那只手上半个小臂都裹着一层银紫交错的臂环,薄如蝉翼,纹如螳羽。
亭中。
“为了长世子,内侧史千万保重身体。”白衣女子道,(这时候可以看到她头上的白银额冠,纤细复杂的纹路与三青的装饰风格如出一辙。)“大江与大河所划出的区域我们都寻遍了,依据条约我们再不能前进一步。大公子生死未卜,如果仲兄不能及时赶回相助,长世子将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秋原摇摇头:“不会,公子一定会想尽办法回到大海。”他突然抬头,“陆上人,伊们不受条约约束,我们利用伊们传递消息!”
河西六谷部吐蕃营地,折逋阿磨花盯着眼前的买马文书复制本,骨节咯咯作响。
“首领看得懂汉文么,如果看不懂,孔雀可以代为翻译。”三青左使漫不经心地道。
折逋阿磨花将买马文书一摔:“不必了!”他仰天长啸:“父亲大人!你因熟读汉文而偏宠我与阿喻丹,可曾料到竟用在今日!忘恩负义的汉人,他们早忘了,是谁教他们套马放羊挤奶子、是谁给他们血藤白药治伤,你说诚心信佛的都是一家,谁知他们的心不是人肉长的、是像野狼一样黑!你救了申昌遇一命,你的儿子却要被他反咬一口,他们汉人竟然摇来抢我们吐蕃的草场了!他们比狼崽子党项李元昊还要恶毒、还要忘恩负义!申昌遇——这条喂不熟的崽子!”
折逋阿喻丹道:“大哥且慢,一纸文书,说不定有诈。”
孔雀笑道:“那就请二首领亲自派人打探,看是否有火药弓箭和良马运往兰州。况且,我已经告知整个六谷部各位长老。折逋大人,你们虽然憎恨李氏西夏,却不得不承认,他们与我们三青结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注:
人鱼称呼对照表尊称通用大人
母亲:母上 mama
姨妈:叔上伯上姨夫:叔亲伯亲
生父:父亲抚亲亲上
庶父:仲抚仲父
舅父:舅舅舅妈:舅主
姐姐:兄长
妹妹:弟
兄弟:嗣长嗣弟
王:王上帝上
王子(女):公子
王子(男):息子
雌性:硕人
雄性:嗣人
她:他
他: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