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
那弟子握着鹤栖寒的手,激动得上蹿下跳,全然没有注意到沈浊的眼神已经快把他戳成筛子。
在沈浊无法忍耐,下来亲手宰了这弟子之前,他手中那抹云峰白的身影消失了。
鹤栖寒捏着沈浊的肩膀,一言不发地把人带离了观星台,一直把人揪到了一座巍峨的副峰脚下。
沈浊被他放下时,顿了半步稳住身形。
鹤栖寒连问他为什么要去哗众取宠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往山上走。
“师尊……”沈浊察觉到他心情低落,以为是自己自作主张让他不开心了,“我知道你可能不在乎名声,但是我不想让他们提到你,想到的都是狐媚子……”
他心里不禁多想了一句:之前还说他可以先斩后奏的呢,结果一出事就翻脸了。
鹤栖寒牙齿抵着舌尖,强忍着不出言安慰沈浊。
沈浊去拉他的手,鹤栖寒躲开:“我说了,之前在云舟上,是你最后一次待遇那么好。”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鹤栖寒冷眼看他:“你要在剑尊门口和我吵架?”
沈浊不说话了。
鹤栖寒还是第一次对他这么凶。之前一直都是他躲在师尊身后,看师尊去凶那些厉害的人。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指缝中溜走了,又好像一直都没有存在过。
虽然不说话了,但沈浊浑身上下都写着闹脾气。鹤栖寒回头,视线扫过他,微微垂眸道:“你没发现,你我之间的关系好与否,只由我的心意改变吗?”
不待沈浊回答,鹤栖寒已纵身飞上峰顶。以沈浊表面上的修为,本不能顶着剑尊的威压御风而行,但此时他也顾不上真实修为暴露了,飞快地跟了上去。
可他终究还是追不上鹤栖寒。
剑尊察觉到鹤栖寒前来,早已在峰顶等候:“不去接你徒弟?”
鹤栖寒微微摇首:“没时间宠他了。”
谢青崖皱眉,再也管不了什么沈浊不沈浊:“这次闭关结果不妙?”
鹤栖寒浑身泛着冷,冷到麻木:“天心草没有用,具体情况很复杂……但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其实闭关前几天他就发现了,天心草能过净化霜雪龙吟的邪气,所以无论是谁都觉得,天心草能救他的命。然而鹤栖寒周身经脉早已与邪气交融,净化邪气无异于要他死。之前那些好转的迹象,只是因为还未清除到肺腑内到邪气。
鹤栖寒:“更糟的是,霜雪龙吟没有邪气镇压,可能会出世。”
谢青崖深深沉默,压抑道:“最糟的不过是你离开。”
鹤栖寒轻笑了一声:“你还有这么感性的时候。我接下来闭关再试试,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让霜雪龙吟再现世。这事莫与沈浊说,你敢透露一分,我就把你这座峰连根拔了。”
远远已经能过看见沈浊的身影,谢青崖挥手布置了一道禁制,硬生生把刚快登顶的沈浊打了下去。
沈浊:“……”迟早有一天要和剑尊决一死战!
谢青崖:“你今日来,应该不只是和我辞行。”
鹤栖寒微微点头:“你们青云山的万象镜,镜中世界的时间流速最多能做到多慢?”
“外面一日,镜中一月。”
“时间太短了。几个月的时间,不够我教沈浊。”鹤栖寒微微凝眉,面色还有些苍白,一举一动之间却像是要上战场,还怀着希望,倒不像是去赴死。
谢青崖沉默着,想,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浊产生的改变,或许让沈浊留在鹤栖寒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鹤栖寒微微仰头:“我用仙修、魔修、妖修和幽都四方功法,汇入镜中凝成阵法,有没有可能做到外面一日,镜中十年?”
谢青崖几乎要被他给气笑了,压抑又压抑,最终选了个不那么敏感的问题:“你何时参悟过这么多门功法!”
“……那不重要。”鹤栖寒迅速掐算,身周灵力飞速流动。
谢青崖赶紧阻止他:“不用算了,能做到。但就算是我与魔尊、妖皇、鬼王一同,也要大伤元气,才能组成你那个阵法。你身子虚,莫要逞强,我帮你想别的法子。”
鹤栖寒轻轻摇头:“不必了,来不及了。”
沈浊前脚刚落地,后脚便听见鹤栖寒说“来不及了”,惊出一身冷汗:“师尊!”
“还可以,不算慢。”鹤栖寒看了他一眼,随手把人钉在原地,继续和谢青崖商谈,“我今天来向你讨两样东西。万象镜是其一,第二样……”
谢青崖听不下去他的安排:“若是你非要妄为,万象镜不能给你。你进入费尽心思万象镜,得到的结果无非是你闭关后,沈浊修为已经足以自保,但对你而言,仍是蹉跎百年岁月,你这幅身子——”
“谢青崖。”鹤栖寒警告他。
鹤栖寒对待谢青崖一向懒洋洋的,还喜欢发脾气。但谢青崖知道他什么时候是闹脾气,而此时却是真的不死不休地动怒。他沉默良久,长长叹了口气:“谁让你是鹤栖寒。”
鹤栖寒继续说:“下一样东西,我要斩情剑。”
谢青崖身后的剑匣猛烈震颤着,仿佛在悲恸哭泣。
“斩情是你欠我最多的东西,它上面还沾过我的心头血。”鹤栖寒思及往事,本就冷若冰霜的面上再添了一层阴霾,“你敢说一个不字!”
沈浊被定在原地,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鹤栖寒与剑尊争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悲痛。
鹤栖寒成功讨要来了两样东西,随手解开沈浊身上的禁制:“准备准备,去万象镜修炼。”
他身心俱疲,身影掠过沈浊。
少年纹丝不动,似乎不打算走,鹤栖寒也没心思管他。
下一瞬,他却落入了少年滚烫的怀抱。
“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冷。师尊,到底什么来不及——”他口不择言,说到一半又改了口,委委屈屈地道,“我给你暖暖。”
鹤栖寒沉默了良久,最终一根一根地掰开少年的手指,转过身面对着他:“闭眼。”
沈浊不情不愿地合上双眼,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生怕这人又丢下自己离开。
眼上却沾了丝丝的凉意,带着点湿润,是鹤栖寒的唇。
冷得像冰,却软得像绵软的糕点。
鹤栖寒轻轻啄着他的眼睛,沈浊的眼皮在他唇下一动一动,极有活力。
生机勃勃的好孩子。
鹤栖寒自嘲地笑了笑:“说好了不再迁就你……算了,就当这是最后一颗糖吧。接好了。”
绵软的触感,顺着眼眶细细滑下,最终停在沈浊的唇边,犹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