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 大家都有小舅子
沈柠被那狼崽噎的好气又好笑,这时,五月从外边进来:“小姐,赵四那些人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赵四便是当初拦路的那些山匪,被沈柠安排在乌澜部那边,专程负责往北海府运送火山灰。
几个月赵四他们一直都干得很好,比沈柠预想的还要尽职尽责,而且账目清楚……要知道,对于那些大多数都不认的几个字的一群人,能把账目弄得清清楚楚,足以见得是真的费了心的。
“他们怎么了?”
若非必要,沈柠并不想伤人,但若是那些人吃里扒外,那就别怪她狠心了。
五月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沈柠有些没反应上来:“什么意思?”
五月摊手:“就是咱们当时不是在乌澜部留了一百来号人嘛,可他们一百来号人这几个月一趟趟来运送火山灰,却一次比一次人多,今日到了后,方才我去清点东西,就发现他们居然有差不多五百人。”
五月眉头皱着:“来一半留一半,所以,赵四他们现在应该有一千来号人了。”
沈柠也愣住了。
她直接往外走去,上了马车直奔石灰坊……等到了石灰坊,看到偌大的院子里那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嘴角微抽。
五月上前:“赵四。”
那汉子很快猫着腰跑过来,躬身殷勤至极冲沈柠行礼:“主子,哎哟主子,咱们可终于见到您嘞,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四干笑着。
五月哼笑骂道:“轮得着你叫主子吗?不懂规矩的东西!”
主子这个称谓一般都是亲近的下属仆人才会这样称呼,赵四当然知道,他当然也是故意的。
被五月喝骂,赵四梗着脖子:“咱们誓死受郡主驱使,生是郡主的忠犬,死是郡主的死狗,凭什么就不能叫主子?”
五月踹了脚:“别打哈哈,还不老实交代,你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赵四瑟缩了下,巴巴咽了口口水,然后呵呵干笑着:“这个……这个嘛,是我老家的小舅子听说咱在这儿寻到活路了,他们在老家活不下去,便来投奔属下了。”
五月冷笑:“那些都是你小舅子?”
赵四悻悻道:“那当然不是,那个,黄墩儿、贺阿蛮,刘狗子是我小舅子。”
五月问:“别的呢?”
赵四站起来回头一伸手开始滔滔不绝:“那个是咱们徐大发的表哥,还有表哥的小舅子,表哥小舅子的二姑夫、二姑夫隔壁的小侄子……”
“那个是咱们李老冒的侄儿、侄儿的小舅子、小舅子的三叔叔一家还有三叔叔一家隔壁,隔壁的表姑父……”
“瞅瞅那个八丈高的壮汉,忒有劲儿,是钟三儿的小舅子,呵呵,大家都有小舅子,呵呵,小舅子也都有亲戚……”
五月忍无可忍:“闭嘴!”
赵四立刻悻悻闭上嘴巴,小心翼翼看向沈柠。
沈柠打量着那群人,没什么表情。
赵四原本强挤出来的干笑缓缓凝固,下一瞬,他噗通跪到地上咚咚咚冲沈柠磕了几个头。
“郡主,咱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东西,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才能得您善心讨口饭吃……可赵四我吃饱了,老家里的亲友们还食不果腹眼见就要过不去这个冬天了。
他们走了几千里路,死了一半的人才奔到辽东投奔于我,赵四实在不忍心看他们没有着落。”
一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汉子红着眼:“朝廷太多狗官压榨百姓,如今还有邪教作乱为祸乡里,庄稼收成不好……老百姓们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赵四我用脑袋担保,他们都是顺民,绝没有歹人,求郡主大发慈悲,留他们给口饭吃,他们总是比草原上的蛮子对您忠心。”
赵四一跪,后边那些人也都跪到地上,没人敢说话。
沈柠从那些大多数面黄肌瘦的人脸上扫过,沉默片刻,然后问:“我给你们留的银子是按照一百人给的,你怎么养的他们?”
赵四磕头大声道:“不敢欺瞒郡主,郡主仁义,给的工钱多,咱们不攒钱,您给的所有钱都换成了吃食……养活了这么多兄弟亲友,您就是咱们的再生父母。”
沈柠这时也终于知道,赵四他们为什么拿了钱却没有置办冬衣,身上还是秋日碰上时那破旧褴褛的单薄衣裳。
在赵四身后跪着的那些人,沈柠甚至看到了还有十来岁出头的孩子,怯怯的,大脑袋下是细脚伶仃的身子。
她早已知道朝廷状况不好。
嘉平帝不怎么专心朝政,与政事相比,更喜欢写字作画像个浪漫书生,朝政几乎交给徐阁老一手打理。
一家独大的后果不用说也知道有多可怕,只是她隐约听过的就有各州城与徐家有干系的旁支圈地屯田。
再加上还有皇后时不时吹枕边风……若非这几年大宣军事上强横有萧南谌那个定海神针在,怕是内忧外患之下整个国家早都已经乱了。
她早已知道,除了富庶的比如京城等几处地方,别的地方很多都是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可真的看到时,还是满心无奈。
“先把他们带回乌澜部,我让人给你多支银子先都把冬衣穿上……”
沈柠话没说完,忽然间,外边有人跑进来:“郡主、郡主不好了,煤矿上出人命了!”
沈柠蓦然一惊,差点以为是发生矿难了:“怎么回事?”
“是,是管事的打死人了。”
打死人?
沈柠一听顿时变了面色,转身匆匆往外走去,上了马车就直奔煤矿场那边。
一天天的真是不得清闲……劳碌命说的就是她吧!
在路上的时候,沈柠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煤矿上一个叫孙小同的少年被打死了,因为他指控煤场一个管事利用职务之便非礼帮厨女工,然后那管事反过来说那孙小同盗窃煤矿工具,便直接动手……孙小同就被打死了。
听到孙小同的名字,沈柠猛地就想起来,这不是前几日那个生病老大爷的儿子吗。
那老大爷在医院治病的时候是那少年带他来的……得知他也在煤矿时沈柠还顺道问了他一句,能不能受得了煤矿上的活计。
少年十分憨厚用力点头:“受得了受得了,煤矿加固过了,咱们巷子的人都说现在下矿不用再日日怕死指着老天可怜了,而且有风……里面也没那么闷能喘得上气了,我爹说这都是郡主娘娘的恩德,让我见了郡主娘娘给您磕头。”
说完,少年便不管不顾跪下来砰得给她磕了个头,站起来又不好意思呵呵傻笑。
旁边的老大爷连声告罪喝骂自己儿子不懂规矩,说他都是要定亲的人了还不三不四的莽撞。
而那孙小同要定亲的姑娘,就在矿上帮厨。
郡主府的马车在北海府自然畅通无阻,很快,沈柠的马车就停在了城外矿山下。
其实以她如今的地位,矿上死个把人她根本不需要亲自过问……但煤矿重新出煤复工那日她曾说过,煤矿是她的,从今往后,矿上每个人的性命她都负责到底。
这才多久就出了人命,而且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憨厚少年被人打死。
她怎能不过问。
若这次不过问,怕是就不只是这一次了……
沈柠到了煤矿,直接进了矿山下的院子,这院子是专程为管理煤矿修建的。
院子里,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中间地上躺着一具覆盖着草帘的尸体,旁边的年轻姑娘在呜呜哭着,沈柠见过的孙小同父亲蹲在那里,满眼赤红直勾勾看着儿子的尸身。
“郡主到了,郡主到了!”
沈柠一步迈进院子里,那些人闻声连忙迎上前行礼……沈柠径直走过去:“怎么回事?”
有人忙搬了凳子来,她甩开大氅坐下,一个穿着管事衣裳的男子连忙猫腰过来噗通跪到她前面。
“回郡主,小的黄有庆,是矿上负责管理工具的管事,那孙小同盗窃煤矿工具,小的按规矩鞭笞他,他竟想还手打小的,小的便想推开他,结果他摔倒下去磕到了脑门,人就没了。”
在面对沈柠这位永安郡主时这黄有庆明显瑟缩不安,但指控孙小同盗窃时却掷地有声,抬手指着孙小同的尸身,一边说一边神情愤懑又委屈:“这是意外……小的也只是照规矩行事。”
就好像自己在死人孙小同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正在呜呜哭泣的黑瘦姑娘刷的回头尖声哭道:“你撒谎,你撒谎!是你想非礼我,被小同阻止,小同说要去求郡主做主,你便诬陷他盗窃要将他拿走,他挣扎时却被你大力故意推向石头,是你杀了他!”
黑瘦的姑娘哭的声嘶力竭:“你是杀人凶手,是你!”
黄有庆睁大眼:“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郡主。”
说完,他砰砰冲沈柠磕头:“郡主明察啊,旁边何光他们几个都可以替小的作证,郡主,小的实在冤枉啊……”
沈柠扫过周围那些管事和矿工,然后问:“谁可以替你作证,叫他出来说。”
黄有庆立刻回头指向管事的那边:“何光,刘皮,你们说,是不是你们也看到了那孙小同盗窃,还想打我,这才不慎摔死了自己。”
被指到的几人明显犹豫了一瞬,然后其中那个叫何光的先开口:“没错,我们也看到了。”
旁边的人便立刻跟着道:“是啊,那孙小同手脚不干净,还想打人,黄管事想挣脱开挥了下手,他就摔倒把自己给摔死了。”
“唉,也是运气不好,不过,谁叫他贪心不足偷东西呢,郡主仁义,给的工钱丰厚,他还不知满足,也是活该。”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