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击掌为誓
找上韩长祚的时候,裴孟春就想好了补偿。
给钱给物,甚至让他爹小小地以权谋私,给韩长祚弄个清贵的官职,都可以。
给人不行。
那是他妹妹,是活的,有思想的,有自己想法的人。
他做不了妹妹的主,也不想做妹妹的主。
韩长祚的心很诚,自己能感觉得到。
但是恕他抱歉,他做不到。
五年,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分漫长的数字,韩长祚真的能坚持下来吗?
退一步讲,即便他能坚持,那也是他的事,与妹妹无关。
要是来一个有恒心,能坚持的爱慕者,妹妹就要点头答应人家,那恐怕相府那些空着的院子早就人满为患,只怕还不够住。
裴孟春想了想。
“换别的,都可以。只要你提出来,不是太过分的,相府都可以应你。”
“但萧萧,不行。”
“韩公子,即便我是萧萧的兄长,我也无法替她答应你。”
韩长祚像是抓到了自己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错过了这一次,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高源景死了,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
裴孟春会成为自己的夫子,也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
此事已经了结,他的裴夫子自然也会请辞。
随意出入相府?
通过不停磨夫子,让夫子点头让自己见萧萧?
不存在,完全不存在。
他与萧萧的交际,只会越走越远,远到再也看不见彼此。
“所以夫子,只要萧萧愿意,就可以了是吗?”
“若是萧萧同意了,我做到了五年之约,那是不是……”
“不是。”
裴孟春果决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做到了,就要萧萧嫁给你?韩公子,你把萧萧当作了什么?”
“不是,不是的!”
韩长祚飞快地否定了裴孟春的话。
“夫子误会了。我只是说,萧萧倘若要嫁人,也是五年之后,不是吗?”
“倘若我能坚守她五年,是不是在她有意择选夫婿之时,可以考虑一下我?”
裴孟春被韩长祚的话给惊到了。
五年时间,人生中最为美好和宝贵的五年,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这、这……
会不会太卑微了些?
裴孟春想到了王玄姬。
玄姬也是如此卑微,但与韩长祚不同,她骨子里,到底还是有着世家女的清高。
否则那日在城外,看见自己与江医女说话,就不会掉头离开。
而自己面前的韩长祚,虽然他站着,站得笔直,站得坚毅,却说出了最卑怯的话。
哪怕非常渺茫,也要试一试吗?
裴孟春有些不忍心了。
或许归根结底,他不愿看着妹妹孤独终老。
自己迟早会娶妻生子,会逐渐将重心,从妹妹身上挪出一部分,放在其他人身上。
如今妹妹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可以待价而沽,找一个最好的。
若是过了花期呢?
若是她在三十多岁,四十多岁时,改变了心意呢?
到那时,还有多少人会等着她?
既然如此,不妨现在就挑出意志坚定,能经得起磋磨,通得过他与父亲挑战的人,去感化妹妹,打动妹妹的心。
裴孟春微微蹙眉,思虑良久,到底还是愿意再给韩长祚一个机会。
“我让萧萧过来,你等等。”
韩长祚重重点着头,心中却是忐忑,喉结不停上下滑动。
他似乎是成功说服了夫子,但自己能说服得了萧萧吗?
韩长祚没有把握,一点点都没有。
萧萧拒绝过自己很多次,这一次,是不是依然会是同样的结局?
韩长祚扪心自问,他也不算很差吧?
虽说长相的确不能和裴家父子比,可全天下能和他们二人比的能有谁?
崔氏那个崔绩,不是还来提过亲吗?
自己长得也不比他差。
虽说文采的确不行,崔绩甩自己一百条街,可论武艺,他可以让崔绩两只手,两条腿,只靠肩膀就能把他给撞飞。
是啦,文武全才的人不是没有,裴相就是那个最顶尖的。
可这不是,全天下,就这么一个裴相吗?
还是她爹。
对了,自己还有出身!
天家怎么说,也和世族平起平坐,虽然自己当不了太子,更成不了皇帝,但他如今比宫里的那些手足都要自在。
有他娘在,有谁敢欺负自己?
长相,勉强称得上秀色可餐,文采不行武艺补,出门可以充作护卫,受了欺负,有他娘冲锋陷阵。
自己的赢面,其实也挺大的,对不对?
韩长祚拼命给自己找补,让自己有点勇气和信心。
然后开始无比期待地,等着心上人露面。
裴孟春的小厮一过来请人,听了来的宾客是谁,裴萧萧就开始心虚。
那什么,昨天太震惊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今早她爹走的时候,还让自己乖一点,别整幺蛾子。
她怎么就忘了,事情结束了,这婚约自然也就废止。
她哥这是想过河拆桥,又不愿自己做恶人,然后把她给推出去了是吧?
太坏了!
哥哥就知道仗着比自己聪明欺负自己!
等爹回来她要告小状。
不,告大状!
不过裴萧萧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倒不是因为要过河拆桥。
而是要辜负韩长祚的一片真心。
她觉得自己真像是个渣女。
虽然不海,但渣。
裴萧萧一边去前院裴孟春的书房,一边自我反思。
她是不是每次都拒绝得太婉转,让人觉得自己立场不够坚决,误以为还有机会,可以再磨一磨,耗一耗。
裴萧萧不否认,自己对韩长祚是有好感的。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
她可做不到这么多年,一直在人前装成傻子,还不被人发现。
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曾遇到过这样,需要发挥人类潜能极限的时候吧。
反正现在她是做不到的。
自己做不到,就会很佩服那些能做到的。
但这仅仅是欣赏,是好感,别说谈婚论嫁,就是谈情说爱的程度都没有。
她会因为拒绝韩长祚对自己的真心而心有不忍,却不会因为自己的怜悯赔上一生。
那样对自己,对韩长祚都很残忍。
“哥,你叫我?”
“嗯。”
裴孟春让出位置来,让妹妹过来自己身边。
“韩公子……他有话对你说。”
面对裴萧萧显得不那么平静的目光,韩长祚鼓起了勇气。
“你当日对罗氏说,你二十岁方才成婚。还有五年的时间,若是我能守着你五年,能不能……”
明明人来之前,自己还是有勇气的,但现在人到了跟前,却彷徨起来。
“能不能……或是有朝一日,你改变了心意,我能不能成为备选中的一个?”
裴萧萧震惊了。
要不要这么卑微?
你好歹也是个前皇子,现长公主的独子啊!
这样真的可以吗?
真就……真就这么喜欢她?
五年诶!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觉得五天都好漫长,更别提是五年了。
而且还不是最终达成目标,只是为了一个机会,就耗上五年。
行,你牛,你厉害。
不愧是能装那么多年傻子的人。
她甘拜下风。
裴萧萧的心又开始左右摇摆不定。
当一个人,愿意拿出如此漫长的时光,只花在自己身上,任再铁石心肠,也会柔软起来。
裴萧萧本就不是个心硬的,恰恰相反,她软得很。
软到拿针戳下去,都不会有丝毫反应的那种。
韩长祚那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北戎血脉的天赋,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他敏锐地留意到了裴萧萧的意动。
机会!
可能仅有一次的,唯一的机会!
它来了!
就像长公主为了儿子的心愿,拿出自己毕生的自尊,不顾一切地盯梢裴文运。
韩长祚此刻也是拿出了自己毕生的勇气,给出了奋力一击。
“我愿以北戎为聘。”
裴家兄妹一愣,茫然地对视一眼。
以北戎为聘?
什么意思?
话已经说出了口,接下来反倒没有那么难。
“北戎始终都是大晋的心腹之患,亡大晋之心不死。”
“他们一日南望,觊觎大晋,大晋便一日永无安宁,不独北境百姓受苦,靠近北境的京城也会重现壬午之变。”
韩长祚顿了顿,不知是斟酌用词,还是在心里为自己鼓劲。
“唯有将北戎彻底纳入大晋的版图,施之以教化,让北戎的子民明白,不是只有劫掠,才能活下去,他们也可以如南方的大晋百姓那样安居。”
“融入他们之中,持之以恒地同化他们,长此以往,大晋可以大大缩减在北境的军费开支。”
韩长祚望着若有所思的裴孟春,还有被自己的话所触动到的裴萧萧。
“裴家现在能出钱出人,可是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若是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又该如何?”
“若是孟氏商行此后再无惊才绝艳之辈作为领袖,一蹶不振,乃至彻底消亡,又该如何?”
你行,你的儿子或许行,但要是孙子开始一代不如一代了,怎么办?
能保证家族代代都出能人吗?
“开源固然不错,节流也该跟上。夫子不是曾教过我,双管齐下,两条腿走路才稳当的道理吗?”
裴孟春忽地一笑。
“将北戎纳入大晋的版图?这想法倒是不错。”
“可如今,大晋哪里还有掀起这等大战的银钱?国库早就空了。”
“不需要!”
韩长祚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我可以以战养战,效法冠军侯。”
裴萧萧轻轻道:“你打算五年内,就将整个北戎都纳入大晋的版图?”
“是。”
“你可知,如今北戎的诸多部落纷争不休,各自为战,就连你的外祖父,都是花了数十年,才勉强统一北戎,才有实力率军南下的。”
“我知道。”
“外祖父做不到事,我未必做不到。”
裴萧萧轻叹。
“那你可曾想过,你身上有一半流着北戎的血,北戎的子民也是你的族人,你如何能狠得下心,对你的族人举起刀子,让身上沾满他们的血?”
韩长祚沉默了一瞬。
“我想过。”
他的声音低沉。
“我也彷徨过,犹豫过,恨过。”
“但我现在我想明白了。”
“我不是对我的族人动手,是对那些心怀不轨,野心勃勃,穷兵黩武之人动手。”
“北戎的子民众多,并非人人都渴求着鲜血和战争。”
“也有像我阿妈那样,盼望和平,停止纷争的北戎人。”
“北戎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失去自己的亲人,他们也会痛,也会哭。”
“我要做的,是拉拢他们,带着他们去将那个遥不可及的希望抓在手中。”
韩长祚越说越坚定。
“五年,我只要五年。”
“五年之后,无论再怎样艰险,我都会回来找你。”
“我会带着统一的北戎回来,向裴家下聘。”
“我想知道,那样的自己,是否能有幸被你选中。”
裴萧萧被他直白单纯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痛。
“若是你回不来了?”
若是你死在战场了呢?
韩长祚洒脱一笑。
“萧萧,你无需说得如此婉转,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上战场,就会死人,谁都不知道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我也一样。”
“我无法未卜先知,不能预知自己的命运,或许此番前往北戎,出师不利,直接死在北戎的王庭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那样,就是老天告诉我,我与你,终究无缘。”
裴孟春垂下眼眸,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韩长祚几乎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他甚至还比自己有勇气得多。
他自愧不如。
裴孟春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妹妹。
从妹妹的侧脸上,他已经知道妹妹做出了决定。
“好,五年。”
“你用五年向我来证明自己,我也答应你,五年之内,我绝不与旁人定婚。”
裴萧萧举起手。
“击掌为誓。”
惊喜来得太突然,韩长祚一时之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他愣愣地举起手,手指甚至都没伸直。
裴萧萧走近他,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不止的韩长祚。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裴萧萧在此与韩长祚定下五年之约。”
“五年之内,互不嫁娶,待韩长祚自北戎荣归,从长计议。”
“此掌既合,誓言既定。”
清脆的击掌声在房间内响起。
由于力与力之间的相互作用,韩长祚的掌心有了酥麻的感觉。
裴萧萧倒是疼得呲牙咧嘴。
这家伙的手是铁做的吗?!
痛死她了!
三掌过后,裴萧萧甩着发麻的手,没好气地瞪着韩长祚。
“掌击有声,天地为证。若有所负,众叛亲离,不得善终。”
韩长祚傻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朝一脸不善的裴萧萧偷偷瞟了一眼。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伤药,很好用。每次我娘打我打疼了,都用这个。”
“娘说很好用的。”
裴萧萧默然,不满地哼哼。
“你倒是准备得挺充分。”
她单手不好上药,就把瓷瓶递给她哥,顺道把自己的手也伸到她哥眼皮底下。
韩长祚本想说,要不他来。
对上裴孟春似笑非笑的目光,又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裴萧萧任由她哥给自己上药,侧过头去看韩长祚。
笑意晏晏,分外真诚。
“祝你旗开得胜,我等你的好消息。”
韩长祚凛然而立,仿佛接下了一个最大的任务。
“我会平安回来的,然后,等你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