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道貌岸然
昨夜地龙翻身,本就没睡熟的裴萧萧立刻就翻身起来。
她让守夜的冬梅去通知所有人,前往空旷的地方,别待在屋子里,小心房屋因为地动而坍塌,引起伤亡。
随后又跌跌撞撞跑去看她哥和她爹。
半路上,担心妹妹的裴孟春也赶了过来,兄妹二人相会。
在得知父亲已经准备出发,前往宫中的时候,裴萧萧忍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种时候不好骑马,容易马失前蹄摔下来,摔轻了还是摔重了,可就不好说。
她爹八成是靠两条腿走着去宫里的。
不知道这次的地震会持续多长时间,路面有没有裂缝,要是她爹不小心被掉下来的瓦片砸到了可怎么办。
但是她爹身为宰相,此时又不得不挺身而出,安抚众人。
裴萧萧担心裴文运,却说不出让裴文运暂且留下的话。
“萧萧你放心,爹会没事的。”
裴孟春看出妹妹的担忧,故意将话头转去了其他地方。
“等地龙停了,你先差人去各家问问可有伤亡。再有,明日将城中本草堂的大夫伙计都集中起来。”
“此番受灾严重的,定然是外城的百姓,乃至京郊一带会不会有巨石落下也不一定。”
“皇城内倒是还好些,应当伤亡不大。”
“也不知慈幼堂中的老弱可有因今夜这番动静受惊。我记得有好些个老人,都是受不得惊吓的。”
裴孟春的话果然将裴萧萧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对了,先前我还让江医女来了京城,正好让她也与本草堂的大夫们一起出诊。”
“只是她患有眼疾,行动不便,也不知能不能出行。”
“明日先看看路上的情形。若只是房屋坍塌,路面未曾受损,出行应当无碍。”
“嗯。”
正月的夜里冷得很,大家出来的着急,绝大多数人还是睡梦中被叫醒的,穿得都单薄。
一群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瑟瑟发抖。
也不敢生火,万一这漫天的雷劈下来,周围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全都葬身火海。
裴孟春还算机敏,出来的时候还记得把被子给带上。
他用被子把冻得发抖的妹妹裹起来抱着,时不时朝她掌心哈口气,让妹妹搓着手取暖。
“哥,要不要一起裹着呀?你眉毛上都结冰了。”
裴孟春笑了一下。
“男女大防还是要留意的,萧萧都这么大了。就是你不在意,哥哥也要注意。”
“无妨,捱过去就好了。”
见裴萧萧担心,裴孟春又拿自己游走四方的各种事情拿出来说与她听。
有时候,自己是在西南的遍布瘴气的深山中。
有时候,自己是遇上了西域的沙尘暴。
也会有远走东北,在准备不周的情况下,渡过寒冷冬夜。
“这些哥哥都经历过,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没事,哥哥命大,身体也比爹要上许多。”
“倒是你,女子受不得冻,若是寒了身子,往后每个月都要疼。”
裴萧萧闭嘴不说话了。
姨妈痛是每个女性的不可言说。
能不痛,那还是不痛吧。
待地震稍微停了一会儿,几个身子骨强健的仆妇仗着自己动作利落,飞快地从屋子里抓出不少被褥来,让众人裹着。
一条被子几个人共用,女子归女子,男子归男子。
好不容易才等到终于消停。
地不再震动,天上也不再打雷。
裴萧萧等了好一会儿,觉得应当无事了。
“先不忙活回房睡,将屋子里的褥子全都搬出来,仔细睡熟的时候再来一回。”
“将地上都扫一遍,将东西清理出去,空出让人睡的地方。”
“再把库房里头的帐篷全都拿出来搭上,先将就将就,等明日再看看什么情形再说。”
有了主子发话,下人们就如同有了主心骨,立刻就各自商量好负责哪一项任务,开始忙碌起来。
裴萧萧和裴孟春等他们将院子收拾出来后,点上了几个篝火取暖用。
相府的帐篷并不多,大家只能挤一挤。
别说相府平日里不是那么重规矩,现在这节骨眼,就是再重规矩,也没有人命重要。
裴萧萧和四个贴身侍女全都住进了一个帐篷里头,大家挤着睡。
又惊又乱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相府的所有人都睡得很熟。
醒来之后,裴孟春让自己的小厮去相府外头看看情况,见夯实的大路全都完好无损,唯有房上的瓦片掉了不少,心知这次地龙翻身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严重。
不过皇城的房子,远比外城百姓住的要好上许多。
他们能挡得住,并不意味着百姓们的房子能挡得住。
裴孟春出于警惕,害怕此时外城乱作一团,就没让妹妹跟着自己一起出门。
而是让她留在相府,处理房屋修缮,还有各家报平安的琐事。
在得知纪丹君她们都平安无事,裴萧萧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不过内城倒有一件奇事。”
出去打听消息的仆妇也觉得奇怪,忍不住要和裴萧萧分享。
“昨夜内城各家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唯独崔家除外。听说他家还被雷劈了一间屋子,院子里全都是被雷劈后留下的大坑,连那棵老树都劈成了两截。”
裴萧萧翻了个白眼。
“那是他们的报应!”
“谁让他们嘴上从来不积德,成天就知道骂我爹?”
“听说去年又把骂我爹的那些诗文集结成了新书,自印出来免费发放。”
“也就是崔氏家底厚,钱多烧得慌。”
“他家就是再劈坏多少间屋子,都能重新盖出一百间新的来。”
裴萧萧撇嘴。
“也不知道平日里到底做下了多少亏心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巴不得把他们给劈了。”
“对了,崔家可有人受伤?”
“这倒是没有。”
裴萧萧十分痛心疾首。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仆妇没吱声。
主子能理直气壮地骂崔氏,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兴这样说嘴。
虽然听着主子这样骂,自己心里也痛快。
“没旁的事,大家今日就歇着吧。别忙活了,昨夜全都没休息好。”
“哎。”
相府今日早早地就挂起了照明用的灯笼,疲惫不堪的下人们全都打着哈欠,轮班休息。
裴萧萧也不例外。
虽说白天已经睡过一觉,但那会儿心里还是觉得不安,睡得虽然熟,但总会做噩梦惊醒。
现在倒是松懈下来,能好好睡个觉了。
她没管裴文运和裴孟春。
这段时候,她爹肯定要在宫里的官舍留宿,她哥八成要在外城和大夫们同吃同住。
全都忙得很,才不会回来。
躺在床上,裴萧萧迷迷糊糊地想,她怎么不记得书里有写过今年京城又是地震又是打雷?
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不值得写一写吗?
高源景不该趁着这种时候搞风搞雨搞事情吗?
还是写了,但是自己给忘了?
应该不至于……
算了,不想了,等她爹和她哥回来问问。
再不济,自己一觉睡醒,叫人去外头打听打听也就是了。
与相府的安静不同,崔家倒是从白天开始,一直到晚上,前来探望的人都络绎不绝。
不少人见了崔家的惨状,都大为震惊。
怎么这雷谁家都不进,专门挑着崔氏进?
难道这雷劈下来的时候,还按照《氏族志》上排名不成?
崔氏是第一氏族,所以就特别有此“殊荣”?
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当着崔家人的面说出来。
崔鄂因昨夜的一场惊雷,想通了许多事,整个人神清气爽,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甚至都带着几不可见的浅笑。
“我在江南常年修习道法,此乃我昨夜修炼之故,不曾想竟引来天雷,吓到了大家,倒是我的不是。”
崔绩跟在父亲身边,一言不发,任凭父亲表演。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死,想着要去服食五石散。
但他也知道,已经对五石散成瘾的自己必须得进行戒断,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下去。
他拦得住父亲一时,拦不住父亲一世。
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将崔氏推入万丈深渊。
自己必须重新振作起来。
崔鄂和崔邦忙于应付上门的宾客,倒是没去在意崔绩。
甚至还因为今日崔绩没再继续服食五石散,而暗暗高兴。
五石散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这玩意儿,能不碰则不碰。
作为姻亲,乐陵侯府自然是要过来问一问的。
不少人今日上门的时候,都提到了崔家被天雷给劈了的事情,好奇地问乐陵侯府的人知不知道。
乐陵侯夫人哪里知道这个,只能推说自己尚未去崔家,到时候问一问。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桩牵挂的心事,不得不向崔鄂拿个主意。
乐陵侯府的马车停在崔家门前,崔绩见庶妹从马车上下来,亲自过去迎接。
这是崔绩开始服食五石散后,第一次与庶妹相见,他的模样吓了崔氏一跳。
自己何曾见过嫡兄这般模样?
面色苍白,步履虚浮。
脸上的疲惫倒是可以假借称是昨夜受到了惊吓。
可这副内里被掏空的样儿,可半点都找不到借口开脱。
崔氏不免担心地问:“二郎,你可还好?”
崔绩顿了一下。
“好。”
崔氏见他不欲多言,也就不问了,转身将婆母从马车上扶下来,跟在她身后,去见自己的父亲。
崔鄂一见乐陵侯夫人过来,脸上的笑意就完全消失了。
他自然知道对方今日过来,不单单是为了看看崔家在天灾之后的“奇景”。
更多的,恐怕还是两家合作开设商行的事。
崔鄂心中嗤笑。
崔氏只是负责联络与供货,具体的经营之权,可是让给了乐陵侯府。
当初这女人一口咬死了,怎么都不肯松口,彼此签下了黑字白纸的契约。
如今营生做不好,赔了个精光,倒是想着要将手里的这个烂摊子给推到崔氏身上?
乐陵侯夫人满脸堆着笑,向崔鄂行礼。
“听今日来家中的人说,昨夜贵府遭了大难,我心内焦急万分。只是家中琐事繁多,脱不开身,到了此时才来,还望崔家主不要见怪。”
“不会。”
崔鄂淡淡道,同时侧转身子,让出道,将乐陵侯夫人迎进去。
“来者是客,先进去再说话。”
“哎。”
乐陵侯夫人咽了咽口水,怀着忐忑与好奇的心思,跨过门槛。
见了院中的狼藉,还有那间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屋子,乐陵侯夫人不由一惊。
难怪每个来过崔家的人,都忍不住要跟自己打听消息。
竟然都成了这般模样?
乐陵侯夫人不免转过头去看自己身侧的崔鄂。
家里都成了这副模样,竟然人一点事都没有,可真是奇了怪了。
被烧毁的是崔家用来待客的正堂,现在只能用正堂后的那间屋子待客。
乐陵侯夫人一进去,就环顾四周。
这可真是奇怪。
前头那间屋子被烧成了那样,紧挨着的这间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昨夜崔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将待客的茶端上来,又知趣地出去守着。
“坐。”
乐陵侯夫人在圈椅上挨了半个屁股。
“来之前我倒是不曾想到府上竟然成了这般模样。所幸人没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崔鄂抖了抖袖子。
“这是我的缘故。早知道法中的雷法有如此威力,昨夜就不该在家中施法。”
“合该选个钟灵毓秀之处才是。”
乐陵侯夫人脸上的笑一僵,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
难不成自己要说,崔家主神功大成?
还是说,昨夜京中各家可是遭了罪,他们家京郊的庄子都遭了殃?
乐陵侯夫人只得干笑几声,重复着自己方才的话。
“人、人没事就好。”
“嗯。”
崔鄂端起茶,用茶盖拂了拂茶汤,抿了一口。
然后端着茶,并没有放回桌上。
乐陵侯夫人眸子一缩。
这是赶客的意思。
她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崔鄂害得自家亏了这么多银钱,倒是心安理得。
若不是有崔氏作保,自己说什么都不会上这条贼船。
如今倒是骑虎难下,不知该怎么脱身。
想着乐陵侯除夕前翻看账册,发现公中少了大半的银钱,冲自己发火,乐陵侯夫人就一肚子的气。
她瞪了一眼身边的崔氏。
自己当年花了那么多钱,托了那么多人,最后娶回来的这个崔氏女,倒像个棒槌似的。
家里一点忙都帮不上,反倒尽添乱。
好像家里头自打娶了她之后,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
八成是自己当初请的那个大师,将儿子与她的八字给算错了。
这哪里是天定姻缘?
分明就是祸家之源!
乐陵侯夫人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崔家主,我们两家合办的商行,如今继续维持下去有些艰难。”
“因账上亏损太多,我家侯爷有些担心,想着要撤走。”
“不知崔家主意下如何?”
崔鄂手上的茶盖与茶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哦?乐陵侯对我心怀不满,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