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家书抵万金
连着好几日,纪丹君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天不亮,她就抱着被子坐起来,在床上发呆。
直到婢女过来唤她时,才假装自己刚醒。
纪永川和他姐姐一起吃早饭时,就发现他姐姐魂不守舍。
暗中撇撇嘴。
打公西家那大傻子几天没送信后,他姐姐就成了这模样。
走的时候腻腻歪歪,当众跟他姐姐表露绵绵情意,让他姐姐成了京中人口里的谈资。
哦,人一走,才没几天功夫,就把他姐姐抛到脑后不管了。
混蛋!
王八蛋!
去死!!!
等大傻子回来了,他一定提着枪去把人暴揍一顿。
现在的他,强得厉害!
大傻子走了以后,他的枪法都是公西将军手把手教的。
公西将军说他如今已经有他爹当年的五成了!
像大傻子这样的,他现在可以一打五!
强者如斯,等大傻子回来,给他点厉害看看。
让他跪下求饶!
让他认自己当大哥!
让他……不许伤姐姐的心。
纪永川没滋没味地吃着饭,吃一口,看一眼他姐姐。
在纪丹君不知道第几次往嘴里塞空勺子的时候,纪永川忍不住了。
“姐,你别担心那个大傻子。他那么蠢,傻人有傻福,不会有事的。”
纪丹君斜睨了他一眼。
声音特别小。
“别说人家是傻子。明明是大智若愚。”
纪永川活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以前他总听人说,有了媳妇忘了娘。
如今他姐姐还没出嫁,就不管他这个弟弟了。
明明他们俩才是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亲姐弟好不好!
见色忘义!
讨厌!
划个重点,讨厌的是大傻子,不是他姐姐。
他姐姐最好了,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的了。
不好好珍惜他姐姐的人,全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纪永川稀里呼噜把粥喝完,抹抹嘴,又掰了半块白面饼,就着酱菜啃。
他姐姐说了,在家不能吃太好,山珍海味吃多了,等上战场的时候,啃冷饼子、树皮子,就会不习惯。
会饿死,还会打不动仗。
他一直很听姐姐的话,姐姐说的一定都是对的。
公西将军也说姐姐说的对,还说当年他爹也是这么说的。
京郊大营去的多了,纪永川才发现,他姐姐真没骗他。
大头兵吃的真挺差。
公西将军说,打仗的时候,要是后方粮草跟不上,饿着肚子连扛几天也是有的。
他现在还做不到那样,还在长身子呢,先得吃饱喝足,长得壮壮的,能把“大智若愚”的大傻子打翻在地才行。
“姐姐,我吃完了。”
纪丹君如梦初醒般,应和一声,才想起弟弟和自己说的什么。
“吃完了就歇一歇,看会儿书再走。趁着早上天不热,早些去大营,仔细路上中了暑。”
“哦。”
“去了营中别给公西将军添麻烦,也别贪凉,容易得风寒。”
“哦。”
“姐姐,我去啦。”
“去吧。”
弟弟一离开,纪丹君就放下了勺子。
她吃的本就不多,天热胃口更小,如今心中存了事,就更没什么胃口了。
萧萧她们都说自己清减了不少,穿着衣服看起来都晃荡晃荡的。
她推说是苦夏,瘦了是正常的,给蒙混过去。
实际究竟为何,她心里明镜似的。
“撤了吧,我先回房去休息。”
回到房里,捧着书,往日明明看得津津有味,如今却是半天翻不了一页。
纪丹君按着额头,总觉得不对劲。
她不信公西玉泉会突然起了异心。
刚走的时候,那个黏糊劲还没消下去呢,日日一封信,还有每到一处,给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送来。
信上总说许多东西,因为路途遥远不好送来,希望以后能与她一起前往当地,让她也见一见自己看过的风景,尝一尝自己吃过的美食。
怎么突然就断了音讯呢?
莫不是赈灾出了岔子?
可她也没听说啊。
要真有什么,萧萧一定会告诉自己。
还是说……
纪丹君的心漏跳一拍。
事情已经到了萧萧都不愿告诉自己的地步?
他……他是遭遇不测了吗?
纪丹君猛地起身,扬声叫来婢女。
“去备车,我要去趟相府。”
纪永川出府准备前往京郊大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姐姐坐上马车,走得飞快。
他抹了抹脸上的尘土,一脸茫然。
他姐姐这是忙着上哪儿去?
该不会是久病缠身的外祖母要那啥了吧?
但是哪怕姐姐去了,外祖家也不会让她进门的啊,去了有什么用?
纪永川挠挠头,问跟着自己的小厮。
“我外祖母身体怎么样了?”
“回国公爷的话,王家老太太自打上回小姐去庙里祈福后,身子骨就大好了。”
纪永川皱紧了眉头。
那就更奇怪了,姐姐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国公爷,咱们快些儿走吧?要是去晚了,日头就高了,容易晒着。”
“嗯。”
纪永川翻身上马,决定到了京郊大营后,去问问公西将军。
不是外祖家,那八成就是公西大傻子了。
他如今年纪尚小,不到上朝的时候,对朝中事不了解。
公西将军虽常年待在京郊大营,但总有门路知道情况。
问他准错不了。
纪丹君到的时候,裴萧萧还在睡懒觉。
她没让相府的人将她叫起来,而是选择等待。
裴萧萧平时很忙,她也知道,难得能睡个懒觉,等起来,一堆事等着处理。
自己等会儿也好,可以平复下心情,整理一下思绪。
做好……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此时,纪丹君才真正能体会到,当年母亲听闻父亲被擒后,慌乱中听了细作的话,带着自己出城时的心情。
明知是陷阱,也心甘情愿往下跳。
为的,只是见最后一面。
裴萧萧打着哈欠出来的时候,纪丹君已经在心里罗列好南下行李的单子。
哪些要带,哪些不需要,全都明明白白。
在见到裴萧萧的那一刻,纪丹君才知道,时间太短了,自己完全没做好任何准备。
“萧萧,玉泉他是不是……”
裴萧萧一脸懵地看着她。
“啊?公西玉泉怎么了?”
“他已经连着十日不曾来信了,之前都是一日一封的。我担心……朝中可有赈灾使团的消息?”
一番话让裴萧萧完全清醒过来了。
“丹君你先别急,坐下慢慢说。”
“我爹没跟我提过江南赈灾的事。你没收到信,要么是路上耽搁了,要么就是朝中还没收到急报。”
“夏日是江南水灾频发的时节,急报也好,信件也罢,路上耽搁也是常事。”
纪丹君咬了下唇。
“我在想,要不要南下去找他。”
裴萧萧赶紧拦住。
“别,你可别冲动。”
“你不会武艺,若真的乱起来,他顾不上你的。这次去的可还有三皇子呢。到时候你是让他顾着你,还是顾着三皇子?”
这些道理,纪丹君当然知道,不过是思绪纷乱,忙中出错。
“这样吧,嗯……我们先去趟楚家,找大巧问问看。”
“她二哥不是这次使团的主使吗?若是有消息,应当也会知道。楚氏在江南也有旁支,他们自己就有消息渠道。”
“你先等我会儿,我去换身衣裳,洗漱一下。”
纪丹君强压下心中的急躁,点点头,坐立不安地等待裴萧萧出来。
前往楚家的路上,纪丹君对裴萧萧苦笑。
“如今我方知,什么叫做‘悔教夫婿觅封侯’。”
“他这信一日不来,我这心里就一日挂念着,睡不好吃不好。就连永川那个心大的都发现了端倪。”
“我倒宁愿他什么官职都没有,平平安安地在京城。”
“萧萧你说,要是我早几年主动退了与濮阳伯府的婚事,不拘泥于这是父亲为我定下的婚事,与他早通心意,如今是不是会更好受一些?”
裴萧萧紧紧握着她的手。
“没有如果。丹君,没有如果。”
“我们无法回到过去,只能朝前看。”
“公西玉泉福大命大,他……会没事的。”
裴萧萧嘴上说得肯定,心里直打鼓。
别吧,她都没让人去西南了,怎么还出事?
这要真有什么,恐怕就糟了。
公西玉泉的武艺,在同辈中是翘楚,缺乏的是经验。
若是单打独斗,他倒是行,就怕遇上扎堆结伙的匪寇。
双拳难敌四手。
他还要护着三皇子。
要是三皇子出事,邬皇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江南官场,不,不止江南,京中也一样,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整个大晋官场,会引来一场浩劫。
到时候,多的是人为三皇子陪葬。
裴萧萧心里没底,嘴上还笃定地说着公西玉泉武艺高超,技压群雄之类的话,安慰六神无主的纪丹君。
好不容易到了楚家,因为来的匆忙,没及时送帖子,楚家的看门的不肯放她们进去。
直到楚大巧接了临时递进去的拜帖,匆匆出来相迎,她们才进去楚家。
裴萧萧暗暗咋舌,世族的规矩就是大。
放她家,没拜帖也先让人进去喝杯茶,见不见再说。
楚大巧见她们过来,直接把人领去见了祖父。
裴萧萧和纪丹君立刻就警醒起来。
这是楚家通过自家渠道,接到什么消息了吗?
看起来,不太妙啊。
否则以楚大巧的性子,一定拉着她们去后院,听她弹琴才对。
楚家的老祖父仿佛老了许多。
他枯坐在书桌前,身后垫了好些个隐囊,病歪歪地斜靠着,见了裴纪两家的小姐,也没起身。
“二位小姐见谅,老夫接连收到消息,坐在这桌前已是困难,也没力气起身相见了,还望二位小姐见谅,莫怪楚氏失礼。”
此言一出,纪丹君就站不稳了,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幸好边上的裴萧萧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丹君,先别慌。听听楚太师如何说的。”
楚不疑点点头,让孙女去外头把风。
有些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毕竟朝廷如今还没收到消息。
“江南的情形很不好。”
“赈灾使团一进入淮南道,就被匪寇围住了。因公西家的二郎英勇,粮草倒是无碍。”
“使团中不少人受了些轻伤,也还能上路。”
“只是大雨滂沱,不利伤口恢复,是以不能再急行军。抵达义仓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几日。”
“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义仓已经空了。当地百姓暴动,杀了看守义仓的官员,将义仓内的粮食搬空。”
“城中已是乱了,尸横遍野,与战乱时差不了多少。”
“一连几个义仓,不是被百姓搬空,就是遭了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就是再蠢的人,都知道事有蹊跷。”
“连着几座城,都被落草为寇的盗贼占了。这下,赈灾的同时,还需要分兵剿匪。”
“使团的粮草是赈灾所用,不得做军中粮草。我孙儿本想同江南世族借一些,但没人答应。”
“无奈之下,我孙儿请示了三皇子,挪用了赈灾粮草用于剿匪。但剿匪不顺,屡战屡败。”
“这是五日前的消息,如今是什么情形,老夫也不知道。”
楚不疑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过去。
“这是楚氏在江南的旁支送来的。你们看看吧。”
纪丹君望着沾了血的信封,两眼直愣愣地瞪大着。
她抖着手拿起来,慢慢拆了信封,将信纸抖直了。
黑墨写成的字,已经好些个模糊了,只能勉强认清写的是什么。
信纸轻飘飘落在地上。
纪丹君眼一闭,倒在裴萧萧的怀里。
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