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哪儿去了
也许是因为身处陌生环境,也许是因为屏风外的烛光太亮,又或许是心里存着事。
总而言之,韩长祚睡不着。
辗转反侧。
他手里捏着一块石头,不停摩挲。
这是一块白色的石头,因为长时间被人把玩,原本粗糙的表面浸润了油脂,变得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滑。
娘让他换一个人玩。
可是换一个人,任何一个人,那都不是她。
不是那个寒冬腊月,把自己从湖里救上来的她。
也不是那个将珍贵的狐裘披风盖在自己身上,还扇了皇后养的鹩哥一巴掌的她。
韩长祚没出息地扯了袖子,擦掉眼角滑下来的水渍。
他才不要换人!
韩长祚翻了个身。
娘一直很宠,很宠,很宠他。
所以一定会帮他。
阿妈也是……阿妈,也会帮他的,对不对?
门帘被人从外面小心地掀起一个角,壮硕的身体以一种不相符的灵活从角落钻进来。
“昌吉。”
韩长祚从床上坐起来,自屏风后绕出来。
“哈都?怎么了?”
“苏努齐合来找我了。”
韩长祚笑得讽刺。
“他们想带我回北戎。”
哈都点头。
“公主拒绝了他们,所以他们找上了我。”
“他们让我将你带走。”
韩长祚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离开北戎已经很多年了。你们的族人、亲朋,都在那里。”
“如果你们想回去,这次是个好机会。”
哈都摇摇头。
“我不走,忽齐勃也不会走。”
“我会将你的意思传达给其他人,如果有人要走,我不会阻拦。”
韩长祚突然问他:“和忽齐勃定亲的那个姑娘很好吗?”
说起自己未来的儿媳,哈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她很好,是个很好的大晋姑娘。”
“忽齐勃很喜欢她,她也是,她的家人也是。”
韩长祚点点头。
“如果彩礼不够,就去找娘,她会给的。”
哈都摇摇头。
“足够了,那个姑娘要的并不多,只是我和忽齐勃的阿妈打算再多给一点。”
“这些年,长公主对我们都很好,俸禄、赏赐都给的足足的。”
韩长祚轻声道:“哈都,我们都会幸福的,对吗?”
哈都沉默了许久。
“对,我们都会幸福的。”
由战争带来的伤痛正在逐渐淡去,他们这些跟随公主来到大晋的北戎人也慢慢被大晋人接受。
伤痛会被抚平,仇恨会被淡忘。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北戎不会再犯一次蠢。
哈都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不想有什么变化。
“我拒绝了苏努齐合,但他不知道什么是放弃。”
“昌吉,接下来你要小心了。”
韩长祚道:“嗯,我不会暴露自己的。”
门帘再一次被掀开,帐篷里恢复了此前的宁静。
只是裴家的帐篷里,父女二人正在对峙。
裴文运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十分痛心。
他漏风的小棉袄,什么时候成了不能蔽体的夏日薄衫。
深夜与外男见面,这到底是谁教坏他女儿的!
又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臭小子,竟然敢染指他裴文运的女儿!
一定是自己还不够强,才导致有薄弱点被攻破。
士可忍,孰不可忍!
裴文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显得柔和。
“萧萧啊,你同爹说说,今晚是和谁家儿郎出去散步的?”
“晚上下了雨,你身子骨也不是那么好。怎么也不怕被雨淋着了?”
“要是得了风寒,烧起来了,这荒郊野岭的,如何治病?”
“再者说,夜间围场也不安全。若是遇到了野兽,你不会武艺,如何逃命?”
“那个儿郎怎么哄的你出去的?他同你说了什么没有?你们聊了些什么?他同你许了什么诺没有?”
裴文运越说越来气,声音一点点变响,面容一点点扭曲。
别让他知道是哪个不知廉耻的混账!
等自己找到了,一定要叫他好看!
裴萧萧本来还挺欣慰,觉得自己成功解救了一个脑子不太好的问题少年。
但没想到,一回到帐篷,她爹就已经在等着她了。
不仅等着她,甚至还知道她是出去干嘛的,还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裴萧萧纳了闷,她和韩长祚出去这一趟,来回都没看到有人,她爹是怎么知道的?
还这么确定是个男的。
“爹,你看到了?”
裴文运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是不是太过于重视公务了,以至于女儿一副不知世事艰险的天真模样。
还是那个王八蛋不仅生的一张好脸,还比崔仁悦更巧言善辩?
不得不说,裴文运是真的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毕竟是从小就立志于要把天下美人都娶进门的姑娘。
长得不好看,是骗不到她的。
换言之,只要长得足够美,他如珍如宝宠着的小姑娘就会被骗走!
裴文运痛心疾首地承认。
“爹看见了。”
“不仅爹看见了,陛下也看见了。”
当时裴文运正陪着圣上在外面溜达。
白天被妹妹吵得头疼的圣上,急需有个人为自己排忧解难。
才高貌美的裴相,就是第一人选。
看着他完美无缺的侧脸,圣上觉得自己头都没那么疼了。
君臣二人走着走着,就看到一男一女在僻静无人的地方出现。
那女子还骑在马上,男子则在前面替她牵着马。
圣上正想调笑几句,却惊觉不对。
女子的背影很眼熟,身上穿的衣服也很眼熟。
再仔细一看。
哦豁,那匹马也很眼熟啊。
圣上轻咳一声,余光去瞥身旁的美人宰辅。
裴相的脸色都变了。
圣上挠挠下巴,直接让裴文运赶回去处理“家务事”。
裴文运二话不说,进了女儿的帐篷等着。
在进去前,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自己和圣上都看错了。
不过是背影像罢了,他们都没看到正面。
等发现里面没人,裴文运的心凉了半截。
过了会儿,女儿进来了,裴文运的心彻底凉了。
自我欺骗宣告破灭。
裴文运咬牙切齿,“萧萧你告诉爹,哄你出去的那个儿郎到底是谁家的。”
“爹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做什么。”
等知道是谁,他就立刻让底下跟班去把对方九族都查个一清二楚,再去对方家里做做客,好好“说道说道”。
裴萧萧十分心虚,怂到脖子都缩起来了。
她爹知道也就算了,家丑不外扬。
可圣上都知道了啊……
裴萧萧觉得,大概明天早上,自己深夜私会某家公子的事,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圣上也是很八卦的。
不仅八卦,同样也很大嘴巴。
毕竟知道了某个秘辛,总会忍不住跟人分享一下。
不然如何彰显自己信息来源渠道之广。
尤其任何人都对他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情况下。
就可以越发嚣张恣意,肆无忌惮。
八卦,分享八卦,这两件事是政务繁忙的圣上,在平日里为数不多的快乐。
裴萧萧觉得,自己可能要完了。
虽然她并不是很怕风言风语,但她很担心她爹的精神状况。
只是见个面,聊会儿天,她爹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要哪天自己定了亲,要出嫁,她爹是不是就准备提枪上马,再现当年的七进七出之举?
不过想了想,裴萧萧也不是很慌。
毕竟她爹也拿长公主没办法。
“是韩家公子,怕我驾驭不了马王,带我出去骑两圈。”
“骑完了就回来了。”
“爹你知道的,白天太晒,容易晒黑,我不爱骑马玩儿。晚上正好。”
裴萧萧两手一摊。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韩公子什么样,爹你也知道。”
裴文运一噎。
对方九族他一清二楚,他还经常跟对方九族“谈天论地”,也的确深知对方品性。
但裴文运现在宁愿女儿见的是别家公子,再声名狼藉也无妨。
总归自己能治。
可会号丧的镇国长公主,即便是如裴相这等人物,也是心里发怵的。
裴文运哆嗦着端起手边的茶盏,借喝茶来掩饰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