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芸台湖边
春日的风是极好的，柔软的风拂过柳叶湖，柳枝仿佛一串银铃般，摇晃舞动，有桃花灼灼，杏花疏影，横斜水清浅，清风掀起车帘，长发碧瞳的少年正意气风发地眺望远方。
点心茶水已经填饱了肚子，狄临闲来无事，便好奇地看着京都的郊外，如果说京都里是繁华热闹，那京都郊外便是安静祥和，漫山遍野的田地，绿的漫无边际，青苗生机盎然，偶有几个农户在田间耕耘。
狄临被这安居乐业的场景吸引，西凉是游牧国家，民众以游猎牧羊为生，虽然也有田地耕作，但狄临鲜少见过。
“想不到你们大旭百姓过得如此富足。”狄临感慨道。
谢瑜闻言，终于将目光从卷宗移向车窗外的农田绿地：“富足？”他向狄临摇了摇头：“你再仔细瞧瞧那农户。”
正巧马车路过了一处农田，有一农户靠得近，连忙跪地向贵人问安磕头，狄临趁机看了一眼那人，明明是个年轻人，哪怕算不上壮硕有力，也该健康匀称，但是，那人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同难民无疑。
“怎么会这样！”狄临惊呼出声：“他的田地不是很肥沃吗？”那人的农田里青苗生机勃勃，连土壤也松绵黢黑。
“那并不是他的土地，”谢瑜解释道：“京郊外的土地归属于世家与皇帝，他们只是佃户。世家佃费极高，佃户交完后，便已经所剩无几。”他语气平淡，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狄临听得难受，但到底是他人的国家，自己既管不了，也不能管，他只能掀开帘子，叫小禾给那人送些银钱去。
透过车窗，狄临看着那人接过银钱后，向着马车的方向，千恩万谢，跪地磕头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他今日能帮的了他，但天下千百个世家，他们手中又有多少个佃户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收回探出的头，放下了帘子。
谢瑜当然看出了狄临心中所想，他劝慰道：“并非所有世家都会苛待他们，若是运气好，在宽厚的世家门下劳作，也能维持一年的生计。”
马车渐渐停了，停在一处别庄外，狄临跳下马车，抬头望去，只见别庄清雅淳朴，青砖建的院子背靠蘅芜山，比邻柳叶湖，湖边有花开的正艳，黄灿灿的一片，仿佛散在湖边的金箔，有蝴蝶在其中深深浅浅地飞舞。
“那是芸台，民间称它为油菜花。很实用，待到夏日，还可以榨油吃。”谢瑜走下马车，随手接过侍从手中的竹木拐杖，为狄临解释道。
“这里是我母亲置办的别庄，背靠蘅芜山，夏日清凉，我时常来这里避暑。”说着，谢瑜又看了眼花田，眉眼含笑：“这花田是母亲怀我时，吩咐人种下的，说是寓意好，生下我必能同父亲一般‘有才华’。”
狄临闻言也笑起来，眉眼弯弯：“那谢夫人这花可是种对了，种出来个才华横溢的大旭相国来。”
谢瑜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泛红，只是嘴角还微微勾着。
见主家来了，别庄外的一些佃户纷纷来拜访，被谢瑜拒绝了，狄临看了一眼来人，不同于来时的佃农们，别庄的佃农个个身强体壮，面色红润。
狄临想到了什么，挑眉揶揄道：“原来谢相国便是那宽厚的主家啊。”
谢瑜轻轻嗯了一声，此处是谢家的农田，之前一直是母亲在管理，母亲宽厚，从不曾为难过佃户，母亲走后，由谢家族叔代理过一段时间，族叔擅自涨了佃费，待他成年后，接管这片田地，才重新调整回来。
好在母亲的油菜花田，一直有人打理，不曾被族叔糟蹋。
谢瑜这次来但也没有太多事，帝王派他查一下世家的田地，看看有没有私占他人农田，这事其实派手下人去做就好，但他想着蘅芜山上山珍野味比较多，便想带狄临来看看。
这事情自然不需要他亲自做，他派几个亲卫去各处农田探查，自己则带着狄临在别庄休整了一下。
出发去蘅芜山之前，谢瑜拿过缰绳熟练地翻身上马，骑装衣摆划过弧度，谢瑜端正地坐在雪白的马匹上，竟也难得有了些少年意气。
狄临早早便上了马，坐在马上看着谢瑜熟练的动作，想起了边城游猎的场景，心中微妙，说道：“真想不到谢相国还会骑马，若只看相国的身形，本王还以为是个弱不禁风的乐师呢。”
谢瑜抓着缰绳的手一顿，身边的侍卫都以为在讽刺相国身体不好，只有谢瑜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他反应平淡：“世家子弟自小便要习得君子六艺，我会骑射并不奇怪。”
狄临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也没有揪着不放，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说多了也没什么用，平白坏了心情。
他骑着马率先进了山林。
蘅芜山果然是个好地方，狄临感慨着，虽然比不得西凉一望无际的草原，但也有不少宝贝，狄临带着一头鹿返回去找谢瑜时，正巧听到谢瑜那边有侍从欢呼，他踏马走近，只见谢瑜一箭射中了一头野猪，那野猪皮糙肉厚，比鹿大了一倍。
谢瑜还维持着射箭姿势，见他看过来，缓缓放下手，似是看出了狄临眼中的惊叹，他眼中带笑：“卫王要同我比一比吗？”
侍从们挑衅着：“年年秋猎，大人都是魁首，便不要欺负卫王殿下了。”
狄临被他们一激，心中不服：“比就比，输了，可别说是本王欺负你！”
他拽紧缰绳，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却听见耳旁的风声中有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侧身看去，谢瑜的白马擦身而过，两匹马挨得近，谢瑜身上的鸢尾檀香一阵阵地传来，仿佛扑面而来。
谢瑜仿佛故意般，每每狄临有看中的猎物，他便先一步出手，将猎物射中，狄临被激起好胜心，三箭齐发，乘胜追击，不一会便超过谢瑜。
他得意地去看谢瑜，却见谢瑜正举箭瞄准猎物，眼神锐利，墨色长发迎风翻飞，青色骑装上的云纹在阳光下隐隐显现，修长劲瘦的长腿夹着马肚。
看着他锐利潇洒的样子，狄临突然有些后悔那年一箭射穿了他的腿，那日欢好，意乱情迷间，他也摸到了他腿上的伤疤，修长白皙的腿上，只有那处疤明显又丑陋，像是完美瓷瓶上的碎痕。
哪怕谢瑜不常用拐杖，走路姿势也并没有很怪异，但一个瘸腿的相国，想也知道，会被多少人诟病。
他突然心中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