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雨欲来
咚咚咚!
“进来”。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薛临此时还没有离开办公室,此时听到如此急促的敲门声,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身穿绿色军装的士兵进来道:“长官,刚收到消息,日本人开始进攻北边了!”
听到这个消息,薛临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闪烁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是他刚来平昌城的第四天,前任卫戍区北区司令长官告老请辞,又正逢东瀛人取得在中州修筑防御工事的特权,一批一批的东迎军连同武器装备驻进中州大地。平昌城是中州首都,卫戍区司令长官的责任重大,干好了那是职责所在,干不好就要背负惩罚和唾骂,可以说这平昌城卫戍区司令长官的位置是一块烫手山芋。
四天前,薛临接到调令,两天前刚刚上任,而噩耗也接踵而至。
目光闪烁间快速思考,薛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跳过了所有情绪,放下了没有批完的报告,他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再睁开眼,又是一副坚定威严、沉着冷静的样子。
薛临站起身道:“马上备车,去政府大楼。”
晚上八点,北区司令部的其他人早都下班了,走廊上只有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显得愈发安静。此时,院子里已经停好了一辆黑色轿车,车灯照亮前方,连空气中翻滚的灰尘都看得见。负责驾驶的士兵把车门打开,站在一旁等待,薛临走出司令部,抬眼看了看阴沉的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沉声道:“走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车刚开进政府大楼的院子里,大雨便倾盆而下。司机刚要下车给薛临打伞,却见他已经打开车门,径自穿过大雨走进大楼里。
大雨如注,瞬间湿透了衣服,但薛临似没有感觉一般,径直走向会议室。一推开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有很浓重的烟味,桌上的烟灰缸不堪重任,烟灰蔓延到了桌上,桌布都已经被烫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深褐色的木头桌案透出来,像是一只只偷窥的眼睛。
没有人说话,开门声打破了沉静,在座的所有人都纷纷转头看向门口。都听说有位新官上任,很多人还没见过,如今得见,神色各异。一些人很庆幸卫戍区司令长官这块烫手山芋没有到自己手里,却也眼红这个职位所带来的权力。
薛临略微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各位官员,大多都是生面孔,各个似都有些心不在焉,唯有一人眸光微闪,眼中意味不明,正巧也在看他。
只觉那目光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迟疑片刻,薛临便错开眼睛,转而站定向坐在最里面的中年男人鞠了一躬,道:“总统,抱歉属下来迟了。”
总统赵石川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无妨,坐吧。”说完,他掐灭雪茄,吐出最后一口烟,正色道:“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新上任的北区卫戍长官薛临,薛长官刚到平昌不久,本来打算好好办一个接任仪式,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北边出了事,只好借这次机会让各位先认认脸。”
底下的人默不作声,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话题回到正轨,赵石川继续道:“叫大家来的原因,想必各位已经心知肚明,东瀛人野心勃勃,如今向我们开战,不拼个你死我活是停不下来的,此次开会的目的,就是要商讨出个对策,不能让东瀛人在我们的国家撒野。”
话音刚落,边上坐着的军事参谋长李精业道:“北边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一旦失守,东瀛人南下,咱们……”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众人都知道北边失守的后果是什么,不说出来只是不想明着灭自己士气罢了,“我认为,应该主动进攻。”
而军事委员张庆国开口道:“李参谋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不知道北边具体情况,贸然进攻,万一失手,后患无穷,我倒是觉得应该先静观其变。”
“张委员,你这是开玩笑呢,东瀛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你是打算把中州拱手相让吗!”,李精业反驳道。
“欸,李参谋你这是在危言耸听!不过才刚刚开战,形势尚不明朗,何故要长敌人气势,灭自家威风!”
“哼,什么气势威风!现在不反抗,难道要等到敌人打倒家门口吗!”
两人说着说着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其他人也无非是同意张李两个人中一个的观点,逐渐也加入了进去,眼看有演变成文斗的趋势,吵得不可开交。这时,为首的赵石川咳了一声,顿时整个房间又陷入了寂静。
“薛长官,你怎么看?”赵石川并没有理会张李二人,而是直接看向薛临,这也使得众人也纷纷看向薛临,不禁开始奇怪赵石川为什么专门询问他一个刚刚上任的人的看法,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属下认为,应该主动反击,如果北边失守东瀛军继续南下,我们可以在平昌城北面的建安城备战,变被动为主动,这样也可以把东瀛军的进攻方向从由北到南,转变成由东到西,深入腹地。这样东瀛军的装备运送则会花费更长的时间和精力,有利于我们做好准备”,薛临没有注意周围人奇怪的神情,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
方才的争论中,薛临一直没有参与,李精业见他竟然同意自己的观点,并且说的有理有据,不由得有些惊讶,向这个新人投去赞许的眼神。
众人停下来思索他的话,张庆国看向赵石川,道:“总统,您……”。
还不等他说完,只见赵石川冲他摆了摆手,看着其他人道:“谁还有别的办法吗?”
李精业又道:“我同意薛长官的办法”,顺便白了张庆国一眼。
张庆国不服,又要发作,而顾忌赵石川在这,最后硬生生忍了下来。
半晌,没有人说话。赵石川道:“那就按薛长官说的办吧,立刻发电报给建安城警备区总督,让他立刻筹备。”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又到了军校毕业测试的时候,今年国内的情况与往年不同,所以这次的考试我也想改变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面露疑惑之色,一人问道:“改变?怎么改变?”
赵石川道:“考试内容加入一项实战,占总成绩的百分之七十,由我亲自出题,到时候成绩出来,筛选出可以毕业的学生,分配到各个部门当实习生,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张庆国问道:“那题目是什么?”
赵石川道:“考试题目我会在考试当天直接通知给军校考官,以保证题目不会外泄。”
会议结束后,众人怀抱着各自的心思,走出会议室。雨越下越大,办公楼的院子里响起一阵汽车轰鸣声,依次开出院子。薛临刚要走出办公楼,只听见背后传来一声
“薛长官。”
那声音清朗中又带着磁性,薛临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军装披着披风的男人向他走来,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脸。
等到那人走到身边,薛临才看清他的样貌,五官端正,眉宇中带着威严,明明面无表情,却感觉他似乎带着笑意。
刚刚上任,薛临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叫住自己所为何意,刚想开口问,那人身后跟着的一人看出了薛临的疑惑,提醒道:“薛长官才来,不认识也是情理之中,这位是卫戍司总督赵立诚。”
薛临反应过来,道:“原来是总督,属下刚刚接手卫戍区长官一职,事务繁杂,还没来得拜访总督。”
赵立诚道:“无妨,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初次来平昌城,薛长官可还习惯?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以来卫戍总督府找我,我给你安排就是。”
薛临道:“劳总督挂心,属下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赵立诚道:“听说薛长官是从战场上被调过来的?”
“是。”
赵立诚道:“战场上枪弹无眼,时刻都有生命危险,如今来了这平昌城,虽说不及战场混乱,但也不是太平地方,个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不比战场安全多少。方才你在会议上提出的方法虽好,但也得罪了一些人,还望薛长官小心。”
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是情真意切,薛临与他对视一眼,不知道他为何同自己说这些,更看不出他有什么别的目的,随即低头道:“属下明白。天色已晚,总督早些回去休息吧,属下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先走一步。”
说完,薛临正欲转头走,听见赵立诚又道:“等等,雨这么大,还是等司机把车开过来吧。”
两个人透过雨帘看向院子,薛临的车停放在门口处,车里的灯还亮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一个人趴在方向盘上,大概是睡着了。
薛临愣了一下,反应道:“不用了,就几步路。”
赵立诚道:“薛长官还真是体恤下属。方才见你进来衣服都湿了、神色匆匆,想必没有打伞,平昌城夏日多雨,还是让司机在车里多备着几把伞,身为卫戍司长官,工作重要但也要照顾好自己,否则身体垮了,如何保护百姓。”
说完,赵立诚身后的人就赶紧递了一把伞给薛临,薛临也没有再拒绝,道了声谢,撑着伞便径直走进雨里。
大雨滂沱,地上起了一层水雾,赵立诚站在原地注视着薛临的背影,颀长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出无尽落寞。片刻,身后的人揶揄道:“总督,他一个新上任的小长官,您何故给他这么大的面子,况且咱们只有这一把伞,给了他您怎么办?”
赵立诚没有回答,好似没有听见,依然没有把目光移开。
良久,直至那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他才抬眼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笑道:“那我就只好淋场雨,生个病。”
翌日清晨,薛临早早地便醒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昨天从政府回来便继续处理手上的工作,一直到了深夜,索性也没有回家,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通过查看以往的文件,薛临对卫戍司的情况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卫戍司是担任首都警备任务和守备任务的军队一级组织,卫戍区内分设东、西、南、北区司令官。而薛临则是来接替担任北区的卫戍长官。在四位长官之上,设卫戍司总督一人,直隶于大总统,其主要职掌有四:一是警卫京畿地方,二是灾害救防,三是保护公府和官署,四是防护陆军各建筑物。统辖指挥卫戍区内驻军、宪兵、要塞等,只听命于大总统,权力相当之大。换言之,在平昌城,只要涉及武力,就归他管。
看到放在茶几上的黑色雨伞,薛临有些出神,想起了昨天会议室中那与众不同的眼神和会议结束后那似乎有些刻意言语,不自觉地就走到了茶几旁边。雨水顺着伞滴落下来,在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迹。
忽然,办公室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薛临回过神来,道:“进。”
一人进来站定道:“薛长官,军区参谋长李精业想请您到永和饭店一叙。”
薛临面露迟疑之色,问道:“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说是李参谋长的太太过生日,所以在饭店置办了宴席,原本请帖已经在几天前发出去了,那时您还没来平昌,刚才特意打电话来邀请。”
薛临思索片刻,心道:“既然如此,也不好不去。”便让那人准备了些礼物,又换了身干净衣服,身上的这件昨天淋了雨又陪着他熬了大半个夜,已经皱皱巴巴,穿出去给人贺寿实在有失礼数。
雨下了一宿,此时还是淅淅沥沥的,进来传话的那人看到了茶几上的雨伞,想给薛临拿着,但被他制止了。那人不解道:“外面还在下雨,长官不带把伞吗?”
薛临道:“去伞筒里拿一把,这把伞不要动。”
那人虽然疑惑,但也只好照做。临走时又偷偷仔细地看了一眼,心道只是一把普通的伞,并未察觉出什么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