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颗枣
雪月楼,虞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楼阁通体以彩绘为主,结构以木雕为辅,雕梁画栋,精美到让人能瞧花了眼。
沈珂祈和沈歌钦一进去,就有人相迎。
周旋在各色宾客中的鸨母听见动静,立刻领着几位姿色上乘的姑娘过去。
沈珂祈和沈歌钦站在门口,放眼望去,里头座无虚席,桌前的客人喝酒划拳,放声大笑。
来雪月楼寻乐子的宾客互揽着肩,走路都不稳,差点挤到沈歌钦,沈珂祈眼疾手快地将沈歌钦拉到他身后。
“这里鱼龙混杂,跟紧我。”沈珂祈侧着头,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
沈歌钦视线掠过他的下颌角,点头应声。
这时,鸨母轻摇着羽扇走过来,一双眼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
这一身绸缎银丝,瞧着就是大户人家来的,小门小户可供不起这一身的行头。
来她这儿玩乐的常客她都识得,可眼前的二位,她没印象。
“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呐。”鸨母手握着扇柄,眼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魅。
身后的几位姑娘轻点着头,附声道:“是啊,从没见过这位公子和小姐呀。”
鸨母握着扇柄的小尾指微翘,轻咳一声,示意姑娘们噤声。
来者是客,别到时吓坏了初来乍到的客人,那她还怎么挣银子啊。
“公子,小姐,能来这儿,我很是欢迎,”鸨母话锋一转,将话题扯回来,“公子和小姐来,是来听曲呀还是吃宴哪?”
话一出,鸨母身后的几位姑娘互使眼色,掩扇一笑。
鸨母眼尾一挑,她开门就是做生意的呀,不论是公子还是小姐,只要来她这儿消遣,那就是宾客。
她这雪月楼啊,虽是花楼,但也不只有旁人瞧不起的生意。
听曲,斗牌,包宴等,她这花楼应有尽有,只要宾客一句话,银子给得足,她这花楼啊,什么都包。
“我们来听曲。”沈珂祈淡淡开口。
鸨母的视线一下就被沈珂祈吸引去了,一脸的漠然更为他的俊俏添上一笔神秘。
从他一进来,她就注意到他了,身上的气质可不是常年混迹于花楼的纨绔公子所有的,眸里带的疏离清冷,好似能勾人。
自打她接管了雪月楼,她可再没见过像他这般俊俏的公子来雪月楼了。
既是来听曲,那就不需要姑娘们陪了。鸨母一记眼神,站在她身后的几位姑娘各自散了。
“听曲?我这雪月楼挂牌奏曲的姑娘不只一位,不知公子找得是哪一位啊?”鸨母微微一摇扇。
正经门户的公子与小姐对她这儿避之不及,哪会像他们这般,也不换身行头,就这么来招摇了。
沈歌钦开口:“我们来找皎皎。”
“皎皎?”鸨母微抬头,努力想着这听起来陌生的名字。
见状,一跟在鸨母身边的小厮凑近,对鸨母耳语了几句,鸨母恍然大悟道:“哦,那爱财如命的倔丫头啊。”
说完,鸨母笑着:“公子和小姐既然是来捧皎皎的场,那是不是得有所表示啊?”
这是雪月楼的规矩,听曲也得先付银子。
沈珂祈侧头,示意石豆给银子。
石豆掏出钱袋子,从钱袋子里掏出一锭金子,鸨母一见金子,双眸一亮:“皎皎为公子和小姐弹奏,是她的福气。”
鸨母接过银子,心花怒放,吩咐小厮:“快去,让皎皎好好梳妆打扮一番,给公子和小姐好好弹奏曲子。”
她都快忘了,她这雪月楼里还有皎皎这一号人物,平时不声不响的,今儿个给她带来了贵客,还让她赚了这么多银子。
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还认识大门户的公子和小姐,看来以后不能冷落了她。
她得好好安排,将她想弹的曲目都挂出来,推她坐上雪月楼第一乐妓的位子,让她好好为雪月楼挣银子。
鸨母将金子收妥后,堆上一张笑脸:“公子,小姐,这边请。”话落,伸手招来另一位领客的小厮,“给公子和小姐带路。”
小厮应声,在前面引路。
小厮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最里面的包间是雪月楼最大的一间包间,以山水墨画为饰,一般是留着给贵客用的。
鸨母今日却让他将这二位带到这个包间,可见鸨母对这二人的重视。
沈歌钦走在沈珂祈后头,一上二楼,就听见沿途的包间里传出悦耳的丝竹之音。
沈歌钦侧耳听着弹奏的声音,没有及时注意到前面一见包间的门忽然打开,两个小厮扶着一位喝醉了的人往外走。
沈珂祈倏忽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扯,她重心不稳,直接往他怀里栽。
鼻间满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好似还闻到了枣子的清甜香味。
他左手扶着她的肩膀,等她站稳后,他才松开手:“走路要看路。”
梧桐在石豆身后探头:“小姐,你没事吧?”说着,还是放心不下小姐,挤开前头的石豆,来到小姐身边。
沈珂祈叮嘱梧桐:“照顾好你家小姐,”说着,收回视线,“别让她又撞上人了。”
梧桐点头,说着手挽上沈歌钦的胳膊:“嗯,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说完,看向沈歌钦,“小姐,我会盯着你的。”
沈歌钦试着抽了抽手,抽不出来:“梧桐,你不用把我胳膊抱得这么紧。”
“我不。”梧桐摇着头,说什么都不放手。
沈歌钦轻叹一声气,只得由着梧桐了。
须臾,走到了包间,梧桐才稍稍松了手。
小厮将他们带到包间后,又等着人将果盘,果脯都上全后,这才行礼退下。
偌大的包间倏地只剩他们四人。
包间内的山水墨画装饰让人恍若置身大好景色中,画卷为帘,画卷上缀了笔墨,寥寥几笔,就能让溪间嬉闹的孩童栩栩如生。
石豆和梧桐都看呆了,异口同声:“好看。”
沈歌钦轻撩开挂在梁上的及地画卷:“嗯,真的好看。”没有多年的画工,是不能在有限的画卷中展现这样的一派山河之貌。
“嗯,笔锋有力,勾勒得又恰到好处,”末了,又补上一句,“我画得不比这差。”
这话,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也画了不少山水,书房的方柜里头还放着他的山水卷画,怎不见她夸一句。
另一边,石豆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果盘与果脯,双眼冒光。
忍不住上手,拿了一颗果脯放进嘴巴里,一嚼,酸酸甜甜,吃完又拿了一颗果脯,递给身旁的梧桐。
“来,尝尝,这果脯好吃。”
梧桐轻啧了一声,下巴扬了扬,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吃。
没看见公子和小姐之间的气氛突然变了?有没有眼力见啊。
石豆后知后觉,才明白梧桐的意思。
他转身看向公子和小姐,两人像两根梁子似的杵在那,也不说话,全靠眼神交流。
梧桐用手戳了戳石豆的背,示意他去问问。
石豆一脸愁容,他也不敢去啊。
公子和小姐要是真吵起来了,他可不敢上去劝啊,帮公子,公子嫌弃他碍事;帮小姐吧,公子那又不好交代。
正当石豆犯难的时候,屋门开了。
皎皎着一袭海棠红衣衫,抱着琵琶入场,抬眸,一眼就看见了沈歌钦。
皎皎眸子倏地一亮,嘴角都漾起了笑意。
方才,跟在鸨母身边管事的小厮敲开了她的门,让她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去给贵客弹奏曲子,没成想,竟是沈小姐。
待包间的门关上,皎皎这才抱着琵琶屈膝行礼:“沈公子,沈小姐。”
沈歌钦上前:“皎皎。”
“沈小姐。”
能再见到沈公子和沈小姐,在她的意料之外。
那夜,她以为是哄她,没成想,沈小姐竟真的来了。
自她记事起,她就在雪月楼,做着最让人唾弃,可打可骂的下等浣衣丫鬟。
等她年纪稍长了些,鸨母见她姿色不错,想让她去伺候达官贵人,但她不愿意,非得卖艺不卖身,才在雪月楼保得一清白,当起了琵琶女。
她在雪月楼见过许多人,什么样的都有,许多人嘴上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她根本不信他们说得话。
这么多年,只有沈歌钦一人,说到做到了。
她说会来雪月楼听她弹奏新曲子,她就真的来了。
“我们来听你弹曲。”沈歌钦说道。
“沈公子和沈小姐来得正巧,我这新曲啊,除了给我一好姐妹弹奏过,还没给客人弹过呢,”皎皎眉眼里都带着笑,“沈公子,沈小姐,入座,待我给你们弹奏一曲。”
话落,皎皎抱着琵琶往圆台上走,倏地,顿下步子,看向沈歌钦:“沈小姐,你这脖子上的画,真得很别致。”
她一进门,第一眼就注意到她脖上的画了,她还以为是什么别致的颈饰,走近瞧了,才知道,是画。
在脖上作画,真挺别致。
闻言,沈歌钦不由看向沈珂祈,正巧对上了沈珂祈的视线。
皎皎抱着琵琶坐在圆台上的木凳上,垂眸盯着怀中的琵琶,用手轻拨了拨弦,随后手指如在弦上跳舞,轻挑来回地拨弄,琵琶音入了耳。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整个包间里,都回荡着一曲琵琶音,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一曲毕,皎皎开口:“这首曲子,还没有名字,”说完,抬头看向沈歌钦,“沈小姐可否愿意为这一曲取个名字?”
突然被点名,沈歌钦还沉浸在她的琵琶声中。
“沈小姐,你为这首曲子取个名字吧。”皎皎又说了一遍,语气里似有着恳求。
“逢春,”沈歌钦想了半刻,“这首曲子,就叫逢春吧。”
冬天,太冷了,她喜欢春天,生机盎然的季节。
沈珂祈转头看向沈歌钦,他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冬天。
她取逢春这个名字,是想度过寒冬,去迎春天。
“逢春,”皎皎笑着,“真是个好名字。”
她在雪月楼呆的日子,于她而言,都是冬天,等她攒够了银子,为自己赎身,她就能期盼春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