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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第 2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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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驸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二百一十七章

    穆明珠与齐云携手走过歌舞坊,却见不远处正是太上皇所居的长秋宫。

    与宫人众多,欢声笑语的歌舞坊不同,  不过隔了一个园子,几道宫墙,  夕阳下的长秋宫却显得寂寥惨淡。

    这本是安置世宗从前妃嫔的宫室,后来世宗的妃嫔或是寿终,  或是年过半百送去守皇陵。

    这长秋宫便闲置下来,  直到太上皇移居此处。

    自从宫变之后,穆明珠便再没有见过太上皇。

    一切仿佛是个循环,  在她小的时候,  穆桢极少会召见她;如今她成了皇帝,一年来也是第一次走过长秋宫。

    长秋宫宫墙上的彩漆已经斑驳,  宫门半掩,似乎无人看守,  只隐隐响起一两声琴音。

    穆明珠走到长秋宫门前,  不由自主慢了脚步。

    齐云也随之慢下来。

    “我……”穆明珠回头看向齐云。

    齐云低声道:“陛下想进去看看?”

    穆明珠想到今日除夕,  又走到此处,  也是冥冥中的缘分,便转身往宫门走去。

    齐云轻轻推开那半掩的宫门。

    宫门后抱膝打盹的小侍女猛地惊醒过来,  迷迷瞪瞪望着突然出现的华服贵人,  不知该作何反应。

    穆明珠看得心中叹息,想当初母皇何等要强,  身边用的人几乎是全天下最聪明伶俐的,现下守宫门的小侍女却如此迷糊。

    她摆了摆手,不要那小侍女入内通报,缓步走入长秋宫中。

    其实皇宫才是最能看到世态炎凉的地方,  一个宫室的主人处境如何,全看皇帝的看重程度。而最能体现宫室主人处境的,不必走到殿内去看,只在外面看一看园中的花草便全然清楚了。

    譬如皇帝能看到的地方,永远是盛放的花,没有一丝凋零颓败。穆明珠平时活动的范围内,除非她特别要求了,否则压根看不到一瓣落花。

    而在这长秋宫中,小花园深秋时落了的□□花犹在,已半朵埋入泥土中。

    穆明珠走过,不许宫人通报,宫人便果然不敢吭声,只暗暗忖度着新君来此究竟是福是祸。

    琴声隐隐从殿内传来。

    穆明珠已经走到了窗边。

    “山君心中有事?”穆桢的声音从里面响起,似乎在品鉴杨虎的琴技,“怎得连错两个音?”

    琴声稍停,随后又响起。

    杨虎并没有解释。

    若是在从前,杨虎不知有多少好听的话备着。

    世态炎凉,不只是外面收拾花草的宫人,也包括睡在一张床上的枕边人。

    穆明珠忽然想要转身离开。

    “谁在外面?”太上皇却已经瞧见了她投在窗上的影子。

    穆明珠只得停在原地。

    太上皇穆桢静了一息,似乎是看出了什么,走上前几步,隔窗道:“原来是皇帝。”

    古琴“铮”的一响,杨虎离座来迎。

    此时再走便更奇怪了。

    穆明珠只得转入殿中,平静道:“朕方才往歌舞坊去,恰好走过长秋宫,便来看一看太上皇。”

    穆桢站在窗户下,穿着家常的藕荷色衣裳,梳着家常的发髻,宛如寻常富户家的主母,一双眼睛却已经黯淡下去,不像从前那样灵活柔亮。

    “皇帝有心了。”她不着痕迹打量着穆明珠。

    自宫变之夜后,母女二人是第一次见面。

    在这之中,发生了太多事情。

    豫州武王与潼州毅王反了,梁国打过来了,世家也要反了,新政激起地方上变动了;然后豫州武王与潼州毅王都死了,世家联合抗梁,梁国退兵。

    再然后,穆明珠便坐稳了大周的皇位。

    当然,还有周眈死了,怀空大师死了,黄老将军死了……

    对于太上皇穆桢来说,生命剩下的意义,似乎便是等待一个又一个的亲人故友先她而去。

    “陛下!”与冷眼打量的太上皇相比,迎上来的杨虎则显得热情很多。

    穆明珠却并不想叫太上皇难堪,低声道:“请杨郎君暂且退下,朕与太上皇说几句话。”

    杨虎微微一愣,道:“是,是。”便抱琴而去。

    太上皇穆桢轻声道:“皇帝要说什么?”

    穆明珠道:“太上皇宫中用度可有短缺?”

    “没有。”

    “太上皇若有事,可交待李少府去做。”

    “我已老了。”穆桢淡声道:“又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穆明珠默然。

    穆桢道:“皇帝今日来,可是要听我认一句错?”

    穆明珠一震,低了头颤声道:“朕不曾这么想。”

    穆桢便道:“我乏了。皇帝自己出去吧。”她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再不曾向穆明珠看来。

    穆明珠站在原地没动。

    穆桢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窗外道:“那跟你同来的是谁?莫不是齐云?”

    穆明珠道:“是他。”

    “叫他过来。”穆桢道:“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

    穆明珠握了握拳,转身出了殿门,吩咐宫人去唤齐云前来。

    一墙之隔的小室内,抱琴退下的杨虎却正压低声音催促着他的侄子杨雪。

    自从宫变之后,两人便跟随太上皇来到了长秋宫,不得随意出入。

    此时杨虎催促这杨雪换上鲜亮的衣裳,又亲自给他画眉。

    杨雪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低声道:“这是怎么了?”

    杨虎一面给他画眉,一面低声道:“你这傻子,我已经年老色衰,难道你也要陪着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辈子?今日陛下来了,是你求不来的机缘,莫要浪费了。”

    杨雪愣住。

    杨虎又道:“你放心,我知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郎君。”他给杨雪修饰着眉形,抓紧时间交待道:“等陛下要走的时候,你便佯装无意,恰巧出去撞上了。你能不能出了这道宫门,就看今日这一眼。若是陛下一眼看中了你,你便算是逃出生天。你若是有良心,日后莫忘了把我也捞出去。”

    杨雪紧张地攥紧了袖口,结结巴巴道:“可是……太上皇……陛下……”

    “太上皇?”杨虎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虽说都喊着‘太上皇’,其实谁知道哪一日便脑袋落地了呢?”他在宫中日久,纵然是个草包,也看到了些许皮毛,一山不容二虎,已经落败的那只虎,难道还能舒舒服服活下去不成?到时候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怕是一个都逃不过。

    另一边,齐云应召上前,隔窗与太上皇相见。

    穆桢盯着他看了半响,淡声道:“你倒是跟李少府不同。”

    同样是选择了追随新君,至少李思清每次来见她的时候,是满怀愧疚的。

    齐云垂着眼睛,淡声道:“臣之所求,太上皇一向知晓。”

    穆桢微微一震,恍惚间想起来,当初那个不过十二岁的小少年,是因为什么答应前往北府军历练,又是因为什么在十四岁进入了黑刀卫、遍尝世间黑暗。

    他既然从过去到如今,都是为了穆明珠,自然问心无愧。

    可是她不理解。

    那样青涩的、稚嫩的感情,不过是刚知晓人事的少年少女们,一时的冲动罢了。

    怎么能一路走下来,非但不曾散去,反倒愈来愈深重。

    人间哪里有这样的情意?

    穆桢迷茫地望着齐云,又转头看向殿门边的皇帝,良久,轻声道:“你有这样的信心吗?”

    齐云抬眸问道:“什么?”

    穆桢看着他,淡声道:“为帝王一生所爱。”

    齐云瞳孔一缩,下意识退了半步。

    穆桢淡淡一笑,眼角的皱纹明显起来,她并不是为了恐吓齐云,垂了眼睛有几分惆怅,苍声道:“我当初跟你一样自信。”

    这说的大约是她为世宗妃嫔之时的事情了。

    齐云无意窥探,又退下半步,俯首道:“若太上皇没有旁的事……”

    穆桢长长吸气,让肺腑间充盈着冬日冰冷的空气,叹道:“去吧,都去吧。”她最后看了穆明珠一眼,“这长秋宫,不是皇帝该来的地方。”

    穆明珠没有理由继续留下去,便出了殿门,低头要往外走。

    “既然坐上了那位子,”穆桢倚在窗边,望着天上的云彩,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便坐稳了、坐好了。”

    穆明珠回头看她,只见晚霞映照下,半扇打开的长窗内斜倚着一位鬓发斑白的美丽妇人,她仰头望向落日的方向,仿佛已经与那金光融为一体,只待飞升。

    “陛下。”齐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来,主动牵了她的手。

    穆明珠回过神来,与他携手经过院中小径。

    忽然一旁落花缤纷的园中,从小径中走出来一位华服貌美的青年。

    青年肌肤如雪,美眸如水,仿佛误入此间,一见穆明珠便惊慌起来,待要俯身行礼,脚下一滑,却是摔倒在园中,一身华服都为泥土所污。

    这“恰好”冒出来的青年,正是被杨虎推着来谋生路的杨雪。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在新君面前应该是个惊艳的亮相。

    奈何杨雪实在太紧张,竟跌倒在地,这下子狼狈不堪,又紧张又羞窘,还有对未知下场的惶恐,竟哭出来。

    他拿脏污的袖子遮了脸,想要挡住被泪水冲花的妆容。

    穆明珠在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已经大概猜想到了背后的故事,本不欲节外生枝,一笑置之,谁知那青年却摔倒在地、甚至于哭了。

    穆明珠忽然感到脑海中仿佛闪过了什么,只是快得不曾抓住。

    摔倒的青年哭得羞窘而真切。

    穆明珠俯下身去看他。

    杨雪想起伯父的叮嘱,忙又把袖子放下来,可是又怕自己妆容花了吓人,再举起来挡着,如此反复。

    他脸上的妆容的确被泪水冲掉了,反倒露出他原本的肌肤来。

    没了脂粉之后,他看起来连青年都算不上,甚至还未弱冠的样子,还很年轻。

    “你别慌。”穆明珠平和道:“朕只问你一件事,当初入宫,你可是自愿的?”

    杨雪一愣。

    当初太上皇在建业城中选善武艺的人,又从打马球的人中选骁勇的,据说是要任命在建业做校尉。

    他是听了伯父的话,好好准备,想要以武得进,做不了校尉,做一个小官也是好的。

    只是后来……

    太上皇见了他,便要他留在宫中陪伴伯父。

    他那时候其实并不很明白,迷迷糊糊进了宫,又迷迷糊糊到了今日。

    “小的……”杨雪轻启口唇,声如珠玉,“小的当初本是想博一个校尉……”

    他垂下头去,想着自己这样糟糕的样子,今日注定难入新君之眼,垂泪道:“最后成了这幅样子……”

    穆明珠了然,她也耳闻过杨虎与杨雪之事。

    她直起身来,命宫人上前,搀扶起杨雪来,淡声道:“带他出去。”

    杨雪不知这算什么意思,有些仓皇地回头望向杨虎所在的方向,却什么都不曾看到。

    杨虎站在小室门外,眼见杨雪被皇帝的人带走,忍不住面露喜色,谁知回过头来,就见太上皇正在主殿窗边冷冷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小把戏。

    穆明珠命人带了杨雪出去,又牵了齐云的手,慢慢往回走。

    她低头在想事情,走出半条甬道,歪头见齐云沉默着,眸光微动,低声道:“那杨雪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又有一身武艺,若是在长秋宫埋没了,却也可惜。”又道:“他跟杨虎不同,入宫的时候才十六岁,自己也懵懵懂懂,不过是长辈怎么说,当权者怎么说,便照着做了。”

    这话不见得完全正确,她至少是同情杨雪的。

    齐云低声道:“陛下不必同臣解释。”

    穆明珠微微一愣,还以为他是完全理解支持的,才露出笑容来要夸赞,谁知齐云下一句又跟到。

    他垂着眉眼,轻声道:“陛下真要留下他,臣又能如何?”

    穆明珠再度愣住。

    这本是怨气很重的一句问话,但是齐云道来的口吻平淡,有一种近似绝望的平静,好像他已经决意听凭命运的安排。

    这反倒叫穆明珠不知所措。

    齐云似乎也知这话不讨喜,努力一笑道:“今日是除夕,该说些喜庆的话。”他看向与穆明珠相牵的手,柔声道:“臣回去把陛下写的福字裱起来。”

    他有意说些家常温馨的话,把杨雪带来的小插曲掩饰过去。

    穆明珠听着他的低语声,忽然意识到,虽然她一直忙于政务,不曾动过广纳侍君的念头,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帝。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后宫里放十个八个的人,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也是天下人的共识。

    如果说哪个皇帝身边只有一位爱侣,那才是史书罕见的事情。

    所以在齐云的认知里,她一定也会有别人。

    穆明珠看着他努力想要露出微笑的样子,心口发酸,轻声打断了他的絮语,“齐云。”

    “嗯?”齐云停下来看着她。

    “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穆明珠轻声道。

    齐云的笑容僵在脸上。

    穆明珠温柔抚摸他的脸,望入他的眼睛,道:“在我面前,不用那么累。”

    齐云愣愣望着她。

    “我啊,”穆明珠柔声道:“喜欢你本来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晚安,明天见啦!感谢在2021-10-20  21:06:33~2021-10-20  23:0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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