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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的外公和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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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外公名叫张忠岭,外婆名叫谭秀荣。外婆16岁就嫁给了外公,很多年不生育,她的婆婆天天指着她鼻子骂,骂她还不如只老母鸡,外婆强忍着,终于结婚8年后外婆生下了一个女孩,就是我妈妈。第一个孩子,外婆宝贝的很,我的妈妈一岁左右那年的冬天,余园漫长的冬天树木凋零,一派冷清。外婆想去市里逛逛,抱着我妈妈走了45里路来到城里逛了一圈,用为数不多的钱买了一个烧饼,然后又抱着我妈妈走了45里路回到余园。多年后,妈妈给我讲外婆第一次带他走到城里买个烧饼吃的故事,我觉得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女人的耐力超乎想象,这要取决于她的心。

    外婆终于会生孩子了,一连生了五个都是女孩,外公的五个哥哥们家家都是人丁兴旺,家家都好几个儿子。这样我的外婆又成了众矢之的。先是不会生,一连生的全是赔钱货,外公在整个家族中顿感抬不起头,失了面子。生下第5个女儿后,外婆刚出月子不久就去田里干活,因为一直生女儿,不好意思在家休息,干完活回来,外婆一身汗就去给孩子喂奶,吃了热奶的孩子一直拉肚子不见好,后来夭折了。外婆生第六个孩子这次终于是个男孩,这个男孩取名宝成,就是我唯一的亲舅舅。我这个舅舅从小外公外婆特别宝贵,生怕再养活不成。我的舅舅特别爱睡懒觉,冬天睡到中午再起床,外公外婆做好饭轮流来到他的卧室门口喊他起床,一叫就要叫上半天。舅舅的房间是在三间主房的东侧借着主房的东墙砌了三面墙,朝南的一面墙上留门窗位置,安装一个木门和木窗,木门和木窗刷了淡绿色的油漆,红砖墙的房淡绿色的门窗。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豫东农村里清一色的蓝砖瓦房,木门窗都是原木色的很少油漆,油漆的也多数是黑色的。第一次见到红色的砖墙搭配淡绿色的木门窗,感觉特别新鲜、靓丽,小屋里舅舅贴上电影画报封面,放着长方形双喇叭的录音机还有磁带,小屋瞬间成为余园村里年轻人的聚集地。录音机里迪斯科的舞曲响起,穿着各式花衬衫的年轻人傍晚开始躁动起来,在舅舅的小屋里蹦啊跳啊,我们小孩子趴在窗口门缝外往里看。后来舅舅长大了,要结婚娶老婆,外公筹划着建楼房,决定把三间堂屋连带着舅舅的小屋一起拆了建两层的楼房。一个秋后冬天,外婆家的三间青砖老瓦房和舅舅的小屋一起消失不见了,原址上树立起一座红砖的二层楼房,楼房的门用了大红色的木门,窗户用了钢筋和木框结合的小格子玻璃窗,窗户外面刷了大红色。红色的砖墙配上红色的门窗,很喜庆,很适合给舅舅结婚用。但是我还是特别想念舅舅那个红色砖墙淡绿色门窗的小屋,还有小屋里那些电影画报,双卡录音机里响起的迪斯科的舞曲。

    我的外公张忠岭是张家8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他瘦高的个子,气质文雅,从我记事开始他总是穿着半新的蓝色中山装,下面搭配深色的裤子,脚上穿着绿色的带胶底的平底鞋。第一次记得外公抱我是在我秋叔研制炸药爆炸的那天,那天我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去外婆家和外婆一起缝制棉被。那些年村里人用的棉被是手工缝制的,里面用纯白色的棉布,中间放棉花,上面盖一块有颜色和图案的彩色被面,有的被面是一团一团的大牡丹花,有的是素净的小树叶,结婚办喜事还会用有光泽的丝光闪闪的纺丝绸布,中间铺平弹好的棉花,棉花要一层紧挨着一层铺平,想要厚点的棉被就多铺几层,铺好棉花后盖上花背面,然后再把稍大出一圈的白色被子里布四边折起包裹住被面,四周缝好,中间均匀的缝几条竖线。这样做好一条手工棉被用上一年半年才会拆开清洗一次,平时用的时候天气好只是放太阳下面晒,被里被面都缝死的不像如今的被罩拆洗那么容易。我从小跟着妈妈和外婆拆洗缝制被子,工艺和流程很熟悉,至今我还会缝被子,我妈妈的嫁妆箱里至今还有那些年太过漂亮的被面,那些如丝绸一样柔滑的被面因为跟余园简朴的生活四周不协调,被妈妈永远的锁在木箱里,余园还是适合自然清新淡雅的自然色系被面。村上谁家儿子结婚了,这种传统被子还是需要做上几条,还是传统手工被子喜庆!所以余园至今保留做喜被的风俗,婚礼前期,晴朗的天气中一群上了年纪的妇女被请来,在院子空地里铺上厚厚的干净塑料布,然后几个妇女一起有说有笑缝制喜被,欢声笑语在大婚的前期早早的充满院落。这个活动是一种值得保留的传统,有传统手艺,还有吉祥的寓意,还有对新人的真诚祝福。在缝制喜被前还会说上一段吉祥话:一缝千禧,二缝如意……,这些最好有文字去整理记录,村里最好有年纪轻的姑娘们在旁边学习,让缝喜被的风俗得到传承。

    当然能被选来缝喜被的妇女那也是有条件的,长期传统的农耕文化流传下来不成文的规定,这些规定约定俗成而且不可反驳,不得不默默接受。参与缝喜被的妇女首先必须是已婚生育过男孩的,离过婚的不行,不生孩子的不行,只生女孩没生过男孩的不行。其次,要家庭和睦守妇德的,如果稍微有点风言风语不守妇德的,不好意思没有资格来缝制喜被。村里人一人一双眼睛,个个眼睛忽闪着,各家各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很清楚,有时候大家不说出来,但是到缝喜被挑选人的时候那可是有一是一了。结婚需要缝制喜被,村里人去世了至今保留着土葬风俗的余园还需要缝制丧被。丧被的被子被面要用两种颜色,铺金盖银。下面铺的被子被面颜色是金黄色的,上面盖的被子被面是银色的。金银是这个世界上财富的象征,在余园受苦受穷了一辈子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希望他们躺在金山上盖着银子睡,再也不受穷。还好缝制被子的技术我学会了,里面一些流程和步骤,传统讲究我还记着,并且今天用文字记录下来了,希望被更多年轻人看到,让传统得以传承。

    那天幸好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去外婆家缝制棉被了,不然很有可能我俩跟着秋叔去看他研制发明,那样很有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个在敲击键盘记录故事的我了。听到东边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我的外公抱起我就往院外走,清瘦的外公这是记忆里唯一一次抱着我,那年我三岁左右。三岁前他抱我很多次可惜我不记得,三岁之后他几乎再也没有抱过我。我双手扶在外公的肩膀上两个人一路小跑到了村东边的院子里,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圈,圈中间躺着嘎吱窝被炸的粉碎的秋叔,那一幕清晰的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因为我到了现场被外公抱在怀里,我的眼睛穿过人群从高处看的一览无余。

    外公写了一手很好的毛笔字,我舅舅一个军绿色的布书包上,外公用毛笔写上了:书包两个字。那是什么样的字体呢?工整,一笔一划运笔流畅,简直比印刷的小楷都好看。我很好奇外公的毛笔字怎么会写的那么好?而他一手绝活,为什么在我孩童时候没想起来教我写一个毛笔字呢。原来,我的外公从小读了私塾,他在家中排行最小,身体清瘦不太适合干农活,他的妈妈想要他读书识字,就这样,外公成了村里最早的文化人之一。他学成后,在镇上当语文教师,教了很多年书,结婚8年后外婆终于生出了孩子,家里小孩一年一个越来越多,当时是生产队,大集体劳动,成人劳力按照劳动量积分领取粮食,外婆一个人带着一群年幼的孩子根本无法参与生产队的劳动,外公在镇上教书薪水微薄,根本养活不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没有办法外公放弃了学堂教书,回到余园跟着村民一起参与农业劳动。外公与周边村民不同的地方还是他的气质,清瘦瘦高的身材一身半旧的中山装一直很文雅。还有他那一手让人拍手叫绝的毛笔字,余园村民办红白喜事,必请我的外公上礼桌用毛笔书写各位宾客姓名和礼金。礼单是竖版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年纪大之后的外公眼睛花了他开始戴着老花镜上坐在礼桌上书写,依旧清瘦的身材一身蓝色的半旧中山装一双浅口平底鞋气质文雅,后来73岁左右外公因病去世。余园村再接替我外公上礼桌的是我周叔,周叔也像我外公一样,清瘦气质文雅,手写一手好毛笔字,终于余园还是后继有人的。

    我的外婆今年离100岁不远了,她至今还在余园过着淳朴的生活。张氏家族中8个兄弟姐妹算上各个的配偶,一共16个人,至今仍在世的只有我的外婆一个人了。她喜欢热闹,喜欢逛热闹的市集,余园村里一日三餐的生活,一天与另一天简单的如电脑键盘上复制粘贴,就这样她的日子复制粘贴了快一百年,当然这不是外婆想要的,她向往着热闹,也在不断的作出抗争。她曾经抱着当时只有一岁的妈妈步行走到45里外去开封城里逛了一圈,买个烧饼边吃边走,又走了45里路回到了余园。秋收过后,别人还在为多积攒点粮食去拾秋,我外婆不屑一顾:要那么多干嘛,够吃就行了。带着我拿着个大扫把就去西地枣园里打枣子捕蝴蝶了,那年枣园里的枣子长的真好。原来每一棵枣树结出来的枣子味道都不同,有的是圆圆的小酸枣,有的是椭圆形的脆枣,有的细长红红的零枣。外婆用一根长长的杆子对着树枝顶上的红枣一敲,熟透的枣子乖乖落地,不停的敲打,渐渐的枣树底下落了一地的枣叶和枣子,看到红枣落下来,我赶紧蹲下来捡,外婆还在不停的敲,结果上面不断有枣子落下来,落下来的枣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像子弹一样精准的砸到我的头上,我一边哎呦,一边捡拾枣子。回到家,我们洗了枣子吃,那时整天在树上太阳底下睡觉的枣子味道真的好!

    外婆会一手的好裁缝技能,估计也是家里孩子多要穿衣服和鞋子,而且都是需要纯手工缝制,商店里通常只能买来整块的布料。她会绣花,会剪裁缝制衣服,最早村里妇女想要漂亮的新鞋样都来找我外婆画。那时候村里人多是穿纯手工的布鞋,女人爱美,女式布鞋前面的鞋脸上绣上几朵花显得精致好看。外婆设计的鞋样很多,先用铅笔画再用剪刀剪出轮廓,夹在一本书里压在床铺底下。谁家需要来找外婆要,外婆都会拿出那本发黄的书,小心的翻出来让别人挑选。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村民们都不再穿手工缝制的衣服了,因为工期太长,有缝制衣服鞋子的功夫还不如干活挣钱卖现成的工业化成品衣服。渐渐的外婆曾经抢手的自主设计鞋样永远的压在床铺下面被遗忘了。

    外婆还是喜欢逛热闹的集市,集市上出现的新奇的东西她都喜欢看,一次在一个工艺品店里她站着看了很久很久,一只仿真的小鹦鹉站在一个会旋转的底座上,把外婆看入迷了,她一会儿用手摸摸鹦鹉,一会儿研究一下开关。跟她说要是喜欢咱买回去吧,外婆说:不买,看看就行!后来镇上开了个大超市,老年的衣服鞋子食品玩具一应俱全,逛超市成了外婆的新宠。在她努力的争取下,90岁的她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辆私家车,一辆电动三轮车。她几乎有空就开着三轮车去镇上逛超市,有时候三轮车上还会多一个人,余园村西头一个85岁的老太太,目前余园年龄最大的两位老人就这样组团开始逛街了。一个冬天,她又开着电动三轮去镇上逛,半路上她不小心连人带车一下子拐到路边沟里了,幸好被路人及时发现帮她抬出来人没事,舅舅知道后坚决不同意再让她开三轮车了。可是舅舅不是外婆的对手,外婆自费找人重新修好了三轮车,又重新骑车上路了。就这样几年后,一辆飞驰的汽车,把正在路上行驶的外婆撞倒,电动三轮车几乎报废,外婆被甩出将近5米远,摔断了好几根肋骨,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康复后外婆又在吵着重新购置一辆新的三轮车,被全家人劝阻了。马上100岁了,有了三轮车她就能随时去镇上逛超市看新鲜的东西,没有了三轮车外婆只能几个月才有一次去镇上逛超市的机会,就这样为了安全外婆至今没有再拥有一辆电动三轮车,在余园的院子里过着一日三餐,一天天复制黏贴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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