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回忆（五）
他们的区别在于：他看过的诗词，大多数都做到了过目不忘。而她脑子笨，读完了也不记得几首。
不过，他们的结局是一样的——最后，都没能讨到父皇的欢心。
“写一写嘛，娘亲喜欢……”
琳琅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大了还总跟他撒娇。
这时，几片雪樱花的花瓣吹了进来，洒到了宣纸上，像是落雪一样。
秋明宸沉默着拨开如雪的落花，埋头开始写起了第一个字。
“这首诗，娘亲只觉得前半段朗朗上口……后半段用词太平实，念着拗口……”
秋明宸运笔很快，他写着，琳琅夫人自顾自地说：
“而且……有一个地方让我一直很疑惑……”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秋明宸心里回忆了一下这首诗文的后半段，不解她在疑惑什么，只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后半段说的少年，会不会就是诗人自己呢……？”
“他在忧惧中苦苦挣扎，不得解脱……于是就幻想自己是一个仗剑的少年人，偶然遇见一只被网住的小雀鸟，他觉得身不由己的小雀鸟很像他，于是心生怜惜，拔出利剑，挑开罗网……”
“小雀鸟虽然重获了自由，但并没有立马飞走，又盘旋回到少年身边……”
“这首诗写到这里就停了……我觉得，是这个诗人不忍心写下去了……他希望就到这里为止，让那只小雀鸟永远陪着那个少年……”
“他明明要讲一个少年救雀的故事，却总让我觉得……他才是那个想被拯救的人……”
“宸儿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呀？”
秋明宸不屑地挑了一下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写第二行。
他觉得她理解错了——那个少年如果真的是诗人的化身，他那么的忧惧、悲愤、痛苦、孤独……不是一只小雀鸟就能拯救的。
而且，那只小雀鸟也只是因为留恋，盘旋些许而已，它终有一天，还是会飞走，还是会离开那个少年。
没有谁能拯救那个少年。
“……”
第三行写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字已经从行书转向了行草，他下笔行云流水，很快就写完了第四行。
“宸儿啊……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女孩子……？”
她一说起话来，要是没人打断，就会没完没了。
“那时候……你会怎么对她……？”
秋明宸眉头蹙着。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况且，有没有女孩子会真心喜欢他，这有什么要紧的？
他从小在后宫长大，觉得女人无非分两种，不是心思恶毒诡计多端，就是像面前的这个一样，是个多话又无用的蠢人。
那时候，他想，如果自己以后做了帝君，除非利益上的需要，绝对不要娶任何多余的女人。
“娘亲希望……你一定也要真心地待她……千万不要……”
秋明宸真的有些烦了。
“好了。”突然，他停下笔，冷冷地说，“不要吵我。”
琳琅夫人看着他，尴尬地舔了舔下唇，不再说话。
其实，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是。
千万不要……和你父皇一样。
……
秋明宸今天穿的这件九道章纹黑锦衣，配了一条精致的夔牛兽皮钩络带。
钩络带上面有一个纯金打造的镂空狻猊头饰牌，中间是铰式金带扣。
那只狻猊的脸被雕刻得勇猛传神，眼神中充满着凶兽特有的霸悍与野气。
梦落已经与它搏斗了好一会儿。
“你到底会不会？”秋明宸此时站着，低头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皱眉。
“唔……好奇怪……”她跪坐在雪台上，手上不停地摆弄，可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秋明宸的这条腰带。
她本以为，只要一拉那道扣环，腰带就能解开。
可是事与愿违，她已经照着那个方法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那里像是被卡什么住了，怎么都拉不动。
“马……马上就可以解开了……！”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其实急得冒汗——明明是自己自告奋勇要帮他脱衣服，要是弄坏了这条腰带，肯定会被训得很惨。
秋明宸实在很少穿这条钩络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面的纯金狻猊腰饰特别贵重的缘故。
那块腰饰的工艺极好，打磨得格外精致，边缘非常圆润光滑。
但就是因为太滑，她折腾了半天，都没办法把扣环扳过来。
她急得不行了，干脆直接上牙齿咬。
“……！”秋明宸看到她冲着自己的腰带动嘴的一瞬间，脸色都凝固了。
但她那认真又倔强的样子，又不忍心泼冷水。
“咦……好香……”
梦落刚刚靠近那金饰，就嗅到了雪樱、白兰、丁香、没药混合而成淡淡幽香，不是很名贵的香气，却让她心中一暖。——他一直带着她送的香袋。
秋明宸……他喜欢这个香味吗？
这是梦落喜欢的香味了，因为里面作为主调的雪樱花香，会让她想起她最喜欢吃的雪樱酪。
秋明宸总怕她把牙吃坏，曾经明令限制她能吃的量，一个月只能吃十块。
可是一个月有三十天呢。
那样坚持了一段时间后，梦落每隔几天，就会变得特别馋，做梦都会梦见雪樱酪在天上飞。
秋明宸从不理解她的小馋嘴。
因为他在吃东西这个事情上，严格保持着典型华胥贵族的饮食习惯——每道菜只会吃三口，三口过去，再也不吃。
且从不吃甜食。
仿佛吃东西对于他而言，就是每天必须要进行的一种仪式而已。
只要动了三筷子，他就算吃了。
梦落每次跟他一起用膳，都觉得他在暴殄天物，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很多盘只动过几筷子的食物被收走倒掉。
想及此处，梦落突然记起，之前那个套头衫事件的后续来。
那天，她换好衣服后，被秋明宸拎到鸾殿的厅堂……一上桌，她就惊呆了，因为她看到了一盘色泽鲜亮的雪樱酪。
“我这个月能吃的量……好像已经没了……”梦落怕这是秋明宸给她设的陷阱，很谨慎地说道。
“吃吃看。”秋明宸把盘子直接端到她面前。
“我……”梦落把两根食指的指尖抵在一起。
她的眼睛明明已经落了进去，但是理智不断提醒着她，不要经不住考验。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