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桃花笺
“世子殿下……息怒。”溪年不知该说什么好，刚才若不是他和重天拉着，他们的世子殿下就要和那几个华胥使者当场打起来了。
当时，他已气得用火铳抵着那白袍使者的额头质问：“你说什么？！”
而对方只是笑笑，淡定说道：“太子昨日接到朝云国主的回复，经过你们国会的决议，太子与翎公主的婚约已定，成婚日期就在三个月后。世子殿下，您明天可能就会接到来自浮泽之城的正式消息。”
“不……不可能，父王不会答应的！”龙煌夜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朝云国由于国制特殊，国会对于国家决策有很大部分的权力。所以……让不让翎去和亲，也不是他们的父王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况且……这事也早有预兆。
出发之前，他就曾在父王嘴里听到过这样一句话。
——“如果有必要的话，唉……或许翎儿也要被送去和亲了。”
龙煌夜只要想起，父王说起那句话时，脸上那深深的无奈，就深感心痛。
身为公主与王子，他们享受民之供养，享受着锦衣玉食。理应为国牺牲一切……可一想到牺牲的是妹妹的终生幸福……他始终无法甘心！
“我不管，老子他妈这就想带着龙战军团，打到风华城去！”龙煌夜感到无比的烦闷。
“唉……”连沉稳持重的重天也有些不甘，他叹了口气，但是不知道怎么劝慰世子。
即使他们有这样强悍的战斗武器，恐怕以现在朝云国的燃料库存，也无法支持大规模的战役吧？
又要怎么和华胥国相抗衡？
“对方这次点明了是要翎公主，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国会也只能从大局考虑。”
“去他妈的大局！”
今天是龙煌夜最近五年以来说脏话最多的一天，他的愤怒一时难以平静。
“世子，小声点。”溪年知晓变通，世子年轻气盛，又极其疼爱妹妹，此刻若劝他冷静，他也不会听。
于是他巧妙劝道：“不要让翎公主听到了。”
“妈的！”他最后低低啐了一口。
这句劝说是有效的，至少让龙煌夜安静了不少。
他快速穿行过几个区域，最后，把身上的披风和手套几乎同时扯下，然后“砰”地拉上了休息室的木门。
“世子，今天的简报……”没清静一会儿，门外就有士兵来询问。
“……”龙煌夜扶住额头，又打开了门，他已经有点力不能支，但是仍要坚持。
他心不在焉地，接过浮泽之城今日发过来的简报。
正要关上门时，又想起还是要简单嘱咐一句：“跟重天说，我看了再去找他，你们先让我静一静……”
门重新关闭，他抓着头，坐到行军床上。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翎的笑脸。
翎那两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那么烂漫可爱。
又蓦地想起，听人说，华胥太子差不多四十岁了，太子妃前几年逝世，还未续弦，目前有四个侧妃，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儿。
华胥那种等级森严男尊女卑的鬼地方，翎去了怎么可能幸福？
她才十四岁，这样小的年纪，就要为了国家，去当一个四十岁男人的填房。
还要去当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丫头的后娘？？
她……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啊……
龙煌夜越想思绪越乱，越想越烦躁。
最后，他一拳打在了舱室的木板墙上。
……
在梦落的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她的额上被落下一个吻。
“好了，睁开眼睛。”
秋明宸的语气听起来是想哄她。
梦落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但当她看到秋明宸的眼睛正注视着她时。
又不禁紧张起来。
她依旧背靠着那棵白梨花树，他用手肘撑在她上方的树干上，高大身材完全遮蔽了眼前所有视线。
好像能够将她的心事一览无余，且实际上她也觉得自己的心事已被一览无余。
看她不敢动弹，秋明宸反问道。
“这种时候，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
她猜不透秋明宸在想什么，那个目光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牢牢抓住，让她无法逃避。
梦落战战兢兢地踮脚，想去吻他，以他们正常的高度差，她完全够不着，好在秋明宸适时俯下身来。
她是初学者，之前吻得一直很生涩，但是这一次，简直是生硬。
“……你在怕我。”秋明宸皱起眉头，把住她轻轻颤抖的腰，逼迫她停下来，问道，“在怕什么？”
梦落看着他，起初没有说话，只是回避目光。
她以前怕秋明宸，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害怕。
但现在，只要一想到连那满地烧成灰的桃花笺，都逃不过秋明宸的眼睛，她就不由得感到有些害怕。
因为她陡然觉得，这个男人在窥视她的一切，要将她的整个精神世界都攻占得寸土不剩。
“说话。”
正胡思乱想着，秋明宸沉沉的逼问便接踵而至，她的脑子已经被搅得混浊不清。
于是，没有经过思考地，她居然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其实……你只是……在利用我吧？”
秋明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反问：“你说什么？”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在已经问了后，又道：“你再说一遍。”
梦落知道，她的那句话让他始料未及。因为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顶撞过他。
——而且她还很清楚，在秋明宸手底下，但凡不顺服的人，下场都很惨。
但刚才那句话已无法收回，所以，即使秋明宸要杀了她，她也要赶在死前把想说的话说完。
“你让我去和亲，我就去和亲；你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我可不就是你的一件工具么……！”她仿佛生出了垂死的勇气。
但她不知道，秋明宸不会杀她。
他也早就没有将她视做一件工具了，又或许，他从一开始，也并未全然将她视作工具。
甚至，他根本没有起过窥视她的念头。——那些桃花笺，他只偶然看到了那两张而已。
那日清晨，秋明宸路过漠雪殿，他只想来看看梦落，却发现她日上三竿还在困觉。
信步走出庭院时，发现了脚下的花泥间有些许灰烬。
他谨慎惯了，才会用术法查验。
“溯洄”之后，他看到那桃花笺上的字，却怔住了。
那几行小字，娟秀玲珑。
不过是十四岁少女的小小思量，竟在他心里激起了千层雪浪。
梦落清灵可人的脸，以及她那抹独特的纯真与怅惘，在那一刻尽数跃然纸上。
心里映出那个少女身影时，他的心中如被一股明澈清透的泉水洗过。
一时间，时刻在尔虞我诈中绷紧心弦的青桑衡武侯、在仇恨深渊中苦苦挣扎的华胥八皇子，蓦然感到一种茫然若失。
他站在白梨花雨中一动不动，而手上的粉色桃花笺，在微风中轻颤。
久久沉默后，术法的维持时间结束，手中的灰烬终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