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救
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政变，席卷了所有的人。
在国主薄野暮云的授意下，葛阳王薄野未明联合少将苏鹿埋伏在渠阳道上，袭杀了大将军央莫及其麾下三百位青铜甲军。
而另一边，在那尚有余火未熄的祭台上。
大巫官姜无妄的尸体高悬于石桩，他的浑身血液已流干，眼眦欲裂，仿佛永不能瞑目。
——他大概无法相信，以自己那样高深的修为会如此轻易落败。
一刻钟前，他燃尽了全身血液，那样强大的血咒之力，竟然敌不过那个只有十九岁的年轻人。
他使出的那种叫做“噬”的诡异术法，以及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噬兽”，都是他生平见所未见的。
他的所有修为，都已转化为灵力，被那个人悉数吸收。
银白色的噬兽，在姜无妄的尸体旁，盘旋几圈后，又化为光雾飘散，紧紧跟随他的主人而去——
夜幕下，火光渐暗，华胥八皇子秋明宸，一步步走下石阶。
他仍穿着祭礼上的衣服。
虽然光线昏暗，但依稀能见得，他最外面的那条雪狐大氅，已沾满暗红色的血。
他低头，单手做了一个手势，结出一个法咒。
然后，他的身体便如同虚影一般，瞬时一闪一现。
下一秒，出现在三十多尺开外的石道上。
他这套空间术法使得相当漂亮，堪称行云流水，比起他的侍者莲君，有过之而无不及。
通往神殿的石道上，莲君已等候多时，见到他便立马迎了上去。
秋明宸一把将大氅脱掉，随意往莲君手中一丢，说道：“脏了，找个地方扔。”
“主上何必动气呢？”莲君叹了一口气，“让噬兽将他一口吞掉，岂不是更快。”
她明白，以秋明宸的真正实力，解决那个大巫官，不用花这么久，但是他居然选择放慢速度，让噬兽停止攻击，自己用噬术在那里先将姜无妄的血一滴一滴“噬”干，再将他的灵力一点一点“噬”尽。
花了整整半个时辰。
用那样近乎于虐杀的方式杀人，实在不符合他一向冷静果断的作风。
“他该这么死。”秋明宸狠狠地低声说。
只要想起姜无妄死前说的那几句话，他就觉得就算让他死上千遍万遍也不足惜！
“这是……‘灵轮’？你身上有光夷人的血？”当时，与他交手几个来回，精通血咒的姜无妄，便认出了他深埋已久的秘密。
“哈哈哈哈！想不到啊，才华傲绝的八皇子，竟然也是光夷贱奴生的贱种！”
秋明宸想到那番话，眼中沉得见不到底。
莲君叹了一口气，她大概猜想到了，便没有追问。
“主上，还有些事件相关的人，怎么处理？”
“都杀了。”他阴沉着脸，声音冰冷。
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补充交代道：“把姜氏交给白蘋，用‘裂魂咒’，慢慢让她死。”
“那帮狱官，一个都不要留。”
说完后，他的身影又一闪灭，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是。”
瞬息之间，他已连施了数遍空间术，莲君再抬头时，他的背影只变为一个点，最后在道路尽头消失。
……
天已破晓，雾气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焚塔边的裹尸布里突然有东西耸动了一下。
里面的女孩，渐渐苏醒过来。
她在急促地喘息后，吐纳渐渐匀和。
陡然间，随着一声咳，一口鲜血被她吐出。
“……”
梦落挣开包裹在身上的布，迷茫地打量着周围。
黛色的天宇下，焚塔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雾霭中。
四周荒凉，空气冰冷，她刚挪动了一步，脚下便碰到一支苍白干枯的手。
那是一个死人的手，就像是要从地底将她拖走一样。
她吓得退后了一步，跌坐在地上。——之前那么多天的折磨，让她早就失去了力气。
这里是焚塔，青桑人集中烧掉弃尸的地方，所以到处都是乱石和横尸。这种死气笼罩着她，让她无所适从。
这时候，她才慢慢恢复了感官——身上的伤口开始痛起来，脸上如灼烧般疼痛。于是，她下意识地去摸了下自己的脸……
“啊……”指尖摩挲到的，是那样粗粝的触感——她这才想起，那是被大王妃用烙铁烫伤的痕迹！
那一刻的震惊，仿佛还不足以让她置信，她反复又摸了摸……摸了又摸……
最后，她尖叫一声，再次跌回地上。
然而再之后，她连尖叫都发不出了，只能怅怅然坐在那里，心中空成一片。
乌云阴沉沉压下来，天像是想下雨，却又一下子下不出来。
不过再过一会儿，就是一场瓢泼。
青桑国这样突然的大暴雨很多，嘈嘈切切地，雨点越下越大，最后甚至劈头盖脸地往下砸。
梦落颓然地坐在地上，这里到处都空荡荡的，没有躲雨的地方，就算有，她也没有力气跑去躲。
因为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淋了好一会儿，又想起了之前的好多事，想起小时候受过的谩骂，想起大王妃对她的仇恨，想起父亲对她的漠视……
她想起了很多，有大事，也有小事……
想起奴隶们把她推到地上，想起大家围着拍手笑话她，想起嬷嬷将她平时编的那些小玩意儿踩成干草碎片……
最后，她想起一点高兴的事——她每天会偷偷绕到后山，去看看那两千年才会开一次花的赤血凤凰，还有一个，纵使再给她两千年，也无法靠近的人。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
就这样，错愕地想着、哭着……哭了好久……
哭到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尽是雨声碎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她本能地感受到，有什么在靠近。
……！
“怎么每次都在哭。”——是那个冷冰冰地，仿佛漠视一切地……
却带着奇异温暖的声音！
在这个空荡荡的夜、她失去一切的夜、仿佛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这场暴雨的夜。
那个人又出现了，就像之前那样，总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他踏着雨石的脚步，如同踏一块块浮冰那样轻。
他向她走来，却在距十步的距离停下。
他的靴子表面有金制纹饰，在黑夜里流淌着光。
“……”
她惊住了——
……八皇子？！
他撑一把墨玉绸伞，长发披散，一身薄缎，依旧沉冷着脸，气质凛冽。
“都被打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招？”
那双珠玉抹额下的眼睛，冰冷冷地，带着某种怀疑，从她的脸上，游移到她的身体上，再游移回她的脸上。
“我……”梦落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出现让她完全怔住了。
“说话。”他的语气也同样冰冷。
“我……怕你会被抓……”她嗫嚅道。
“呵……”很意外地，他笑了一下，虽然只是冷笑，“你的意思是，你在保护我？”
正想到要说什么时，突然，她意识到了自己那张被烫伤的脸，连忙想伸出手捂住它。
“别动。”一股灵力牵制住了她的手，让她完全动不了。
随后，他用手心凝起光亮
——那是一道白色的光，就像薄薄月光，温柔清润。
修长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那道光旋即凝成雾气，摩挲过她的脸。
渐渐地，她脸上那些焦掉的皮肤，绽开的伤口竟在一点一点被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