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水麒麟（三）
途中，两人几次差点从空中跌落，寿平咬咬牙，又一口气背着常予来到了明觉山下。
到这里暂时应当不会有危险了。
寿平望了望山上的明居寺，长叹了一口气。汗液从顺着他的额角滑落，身上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他也清楚，得一鼓作气飞身上山，不然，再这么休息下去，怕是他也要疼晕过去了，虽然他现在好想就这么在山脚下睡去。
内心一番挣扎后，寿平终是背起了常予，飞上山去。
翻墙入院后，怕吵醒常礼，他便将常予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床上的人还在昏睡中，嘴角沾满了他的血，寿平瘫坐在地上，突然想哭一场。
但他也不知道该哭什么，是哭这可笑命运，还是自己一步步的选择？
明明这辈子和尚是人，为何又变得像他那般的半人半妖，他不知和尚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他的身上有着水麒麟的魔元气息，为何他会化身成水麒麟？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打水为常予清洗了下脸，又施法简单处理了自己的伤口，倒上了碧水山的草药，那草药是碧水山特有的灵草制成，药效极快，但副作用也极大，所用之处将要承受虫蚁蚕食般的疼痛。
寿平的嘴唇都被他自己咬破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疼，一点儿都受不了，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待适应了疼痛之感，寿平整个人汗流浃背，如同水中刚打捞出一般。
恢复了少年形态后，寿平换上了干净的僧衣，他躺在常予身边，拖着一身的疲惫和疼痛，沉沉睡了过去。
幸好，常予能够恢复人形。
幸好，离开碧水山时带上了草药。
幸好，他成功将他带了回来。
幸好，他没事。
翌日寅时三刻，常予睁开了眼，他发现自己在寿平的屋子里，而寿平此刻正蜷缩着身体，贴在他怀中取暖。
寿平的身体怎么这么凉。
常予今日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整个人精神充沛，嘴里也残留着丝丝甜味。
他记不起昨晚之后所发生的事，只知道昨晚还在质问杨遥时，突然浑身不适，这个感觉和七年前一模一样，但七年前醒来后，却还是有些难受，与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
也是在那次醒来后，师父敬谷和尚对他更是严厉，尤其是诵经念佛，常常逼他去静下心来好好参悟。
也是在那次之后，他更加刻苦练武，强健体魄，只为能在以后守护好明居寺。
昨晚应该是寿平带他回来的。
常予本想起身多拿一床被子，不料一动弹，风就灌进被窝中，寿平哼哼唧唧地抱住他，整个人往下缩。
如此，常予直接揽过寿平，掖好被角，将他整个抱在怀中。
“嘶。”
常予的动作碰到了寿平的伤口，痛得他皱起了眉。
天还未亮，卯时未到，常予就这样抱着他，听着他在梦中唤着“若山。”
这个名字，初次见他时便听他在梦中呢喃过。
常予知道，这个人，对寿平很重要。
寿平一定也非常在意他。
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有一种烦躁的情绪，他又想起了师父跟他说的心法，又一遍遍默念心经。
当一丝曙光从东方的山头照亮天空时，寺里的晨钟响起，回音悠扬，传遍整座寺庙，回荡在整座山中。
寿平未醒，常予看了眼怀里的人，借着破晓的晨光发现他嘴唇干裂，脸色惨白。
“寿平，你醒醒，你怎么了？”
常予轻摇了身边的人，但寿平却未有任何反应。
他突然觉得左手中有些湿润的感觉，当他的手从寿平背后伸回来时，往上抬，借着透过窗户渐渐明亮的光，他才确信，那是殷红的鲜血。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人平躺着放好，伸手解开的他身上的僧衣，才发现右肩处胡乱绑好的绷带处，渗出了血。
此时的寿平已昏迷不醒。
昨晚，他遇见了妖吗？他是一个人对付的那只妖怪吗？
常予匆匆起身穿好衣服，又将自己屋内的被子抱了过来，随即跑去西院怀兴和尚处，想请他来看一下寿平，却听说了方丈病倒的消息，且怀兴和尚此刻正在方丈院。
他忽然想起昨晚杨遥的话，杨遥说让他先管好方丈，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明明交给他锡杖那会儿还好好的呀
常予一口气跑到了方丈院门口，见了刻在院墙上的“南无阿弥陀佛”，才知自己慌了神，师父教导要静心待物，不被世俗纷扰，保持内心宁静，才能帮他们渡苦难。
方丈屋内。
怀兴、怀清皆在，听到门外常予求见，便请他进了屋。
方丈自从挖出那具骸骨后，便有了中毒的痕迹，此刻嘴唇发紫，正躺在榻上昏睡。
这毒一时半会儿还不知如何配解药，怀兴也已经尝试了各种办法。
常予见状，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怀兴师伯，我昨晚和寿平下山捉妖，半路遇见了那妖怪手下的鬼魅，正是杨铁铺家的儿子杨遥，他与妖族勾结，还提起了方丈，我猜想，这毒当是当日方丈挖出那具骸骨时，便已中招。”
“等等，捉妖？最近这明觉县又出了妖物？”听见常予说起了妖，监院恍然大悟道：“是那泥鳅精又回来了。”
七年前，方丈带着他和怀盛以及众多“敬”字辈的弟子们下山，在山脚便碰见了常予以及他怀中抱着的孩子。
方丈让其中一个弟子赶紧带常予他们上山，自己则带领其他人一同前去捉妖。
海州虽时常受到飓风侵扰，洪涝之灾几乎年年上演，或大或小罢了。但像这样从河流中游之处突然冒出的水柱，异于常态，只能是妖物的“杰作”。
当他们来到梅杜镇上时，便遇见了那只长着黄斑，浑身散发着烂泥臭味的褐色泥鳅精，他正张着血盆大口，肆意地吞噬着无辜百姓。
此妖物实在大胆，光天化日便敢借着飓风来制造自然灾害的假象，肆意食人。
一旦灾害来临，往往死亡人数较多，阴间一时忙乱，也不会太刻意去查死因，即便是上天指派守护此地的神官，也往往不会插手其中，毕竟这是阴间的事。
当年他们几人皆是凡人之躯，凭借法器虽然一时压制住了泥鳅精，但无奈对方道行颇深，仍不是对手。
纠缠了半天，他和其他弟子都被泥鳅精打晕了过去，只留下了方丈一人面对。
当他和其他弟子们醒来时，发现都已经躺在寺内了。
之后问方丈，方丈只道是天上的神官击退了那只泥鳅精。
“你们怎么独自去了，有没有受伤？怎么不叫上我们。”监院忙上前检查起常予。
“怀清师叔，我没事，我没见到那怪物就失去了意识，是寿平，他受伤了。昨天应当是他一人与那怪物周旋，带我回来的。”常予说完又朝向怀兴道：“怀兴师叔，寿平受了很重的伤，可以去看一下他吗？”
“那快带我去。”怀兴忙背上药箱随常予前去寿平所在的客房。
路上，常时看见怀兴师叔和常予急匆匆地走向西院寝屋处，忙上前来询问：“师叔，常予，出什么事了？”
“师兄，说来话长。昨晚寿平捉妖时受伤了，我请怀兴师叔先去诊下脉。”
常时从没看见这样慌张的师弟，他虽然极力在保持平静，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看得出来。
“你今日不用去工地了，我去和监工说。”
“师兄不必，我待会儿便赶过去，寿平的事他必会追问。”
见常予坚持，他也不再多言，只道：“好的，那我带师兄弟们先过去，你稍后赶过来。”
“好。”常予一边说，一边带着怀兴前往西院。
寿平寝屋内。
怀兴和尚检查了寿平伤口的情况，右肩上四个两深两浅的血窟窿已经止住了血，又把了把脉。
“幸好没有烧。”怀兴和尚说完，用手取了寿平右肩伤口旁的草药，嗅了嗅，道：“这是灵草，这药极难寻得，亏得他有这样的药。我待会儿开药方，让常礼煎来喂他。他需要修养，你随我下山吧。”
常予回头又看了眼寿平，走之前又叮嘱了常礼几句。
金山河畔。
监工今日姗姗来迟，他环顾四周，按每日的常规开始清点人数，突然他发现少了两个人。一个是明居寺新来的假和尚寿平，另一个是大岭村的杨松。
他走到常时身边，问道：“常时师傅，怀明方丈毕竟岁数也大，原本不来都行，但是这新来的那个寿平，虽然不是本地人士，但目前人在寺院，户籍也临时放到了明居寺下，他总不至于这几天就干不了了吧。”
“大人，寿平他昨晚不小心，受了伤，他……”
“监工大人，本县近日有妖出没，昨晚寿平就是捉妖时被妖所伤。”常予见监工问起，忙上前解释道。
监工一脸不屑地道：“呵，好，捉妖，好得很！还有一个杨松，说是上山砍柴人就不见了，那照师傅这么说是被妖抓走了？这寿平是不是去救杨松的时候被妖伤了？好一个话本剧情。你们这些人，偷懒就偷懒，还找理由。”
“正是去救杨松了。我亲眼所见。”常予一脸真诚地照实说道。
“休得胡言，你们这些和尚开口闭口拿妖做借口，正是助长了那些想逃劳役之人的气焰。寿平不来没事，那两位师傅辛苦今日留下来，帮他把活干了。”监工说完拂袖离去。
吴阳听到他们的对话，立刻前来问常予，“常予师傅，寿平兄受伤了？他有没有事？这两具白骨跟妖有关，昨日你们去捉妖了是吗？为何不叫上我？”
“吴施主，寿平伤势有些严重，目前在本寺修养，当时的具体场景我也没亲眼看见，只能等他醒后问他了。”
吴阳喃喃道：“寿兄，今日的黄鱼，我可让带了两条呢。”
当太阳西落，于先来接自己少爷时，却发现少爷和常予还有明居寺的其他的和尚还在工地里。
“监工大人，这太阳都要落山了，其他人都回家了，我家少爷和明居寺的师傅们怎么还要留下？”于先问监工道。
监工看都不看于先一眼，道：“你来得正好，赶快请你家少爷走，你家少爷在帮他们明居寺一个叫寿平的人干活，他今日犯懒没来。”
“监工大人，是人都有偶尔病痛的时候，这”
没等于先说完，监工忙打断道：“你家少爷自己要干，怪谁？当初吴员外就给了一笔代劳费，你该多劝劝你家少爷，赶紧走！”
于先狠狠瞪了监工一眼，道：“监工莫要忘了，既收了代劳费，我家少爷便不用再服，他现下愿替寿公子多干些活，若真要按时间来算也已是足够了的。海县令是我家少爷的亲舅舅，近日听说我家少爷来服役，还说要来府上看他呢。”
监工听后，忙上前道：“好了好了，吴少爷，各位师傅，都回去吧，我也是身不由己，怕其他劳役们推脱找借口不来。寿平这份既有了吴少爷替服，那边够了。”
说完提着衣服下摆，踮起脚尖走了，生怕踩脏了自己的官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