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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金山河白骨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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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斜对面的寝屋熄了烛火后,寿平准备再躺会儿。

    白天的那具头骨,看上去像是肉身早已腐烂,不知在河底里被埋了多久,但寿平却觉得,那是具新骸。

    尤其是白天,他用芦苇杆戳了戳又细细划了几下,芦苇杆底部除了些泥沙和河水外,还有些许黏液的痕迹,虽不明显,但也够证明了。

    南风过境,海州渐入春景,整个大地显现一派生机,马兰头、苦菜、水芹菜都开始铺满田埂两边的荒田,这些野草凭借着顽强不屈的生命力,年复一年来到人间,滋养着一代又一代海州当地的百姓。

    明居寺在海州伫立了上千年,当地的猎户少有人在此山中打猎,山上的野雉、鬣羚、黑麂们得以在此繁衍生息,夜晚是属于他们的,静谧的丛林深处常常响起悠扬的鸣叫声,春天,是个值得心动的季节。

    寿平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刚来寺里身上穿的那套衣服,那些破了洞的部位,常予都帮他补好了。

    轻打开门,他四处张望一番,转身将门掩好,翻过墙院,飞身前往金山河。

    一番开垦后,到晚上,河水又慢慢渗出泥沙,水位渐涨。

    找到白天被挖出的头骨后,寿平伸手朝河中施法,只见水中的头骨四周亮起,头骨上一道道绿色的斑驳痕迹显露出来。

    原来如此。

    大概心中有了底,寿平飞升至空中,在金山河两岸布下了结界,金山河延绵十几里,费了寿平好一会儿功夫。

    翻墙进院时,常予正站在院中的梅树下,抬头看着白色的梅花瓣随风飘零,恍惚间,寿平好似将那个男人的身影与他重叠到了一起。

    “寿平,梅花将要绽放的前夜才是最美的,花苞在风中挺立,一旦开了,不久便要落了。”

    耳边响起了当年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

    “和尚,这梅花美吗?”寿平踱步走近常予。

    常予转过头看着他道:“美。”

    “那你觉得他它什么时候最美。”寿平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梅花之美贵在其本身,花开乃是一时之光阴,不论何时,梅依旧是梅。”

    是啊,无论何时,人与人的交集都只是个体漫长生命中的一段时间,譬如那些史书上名垂青史的人们,随手翻过的一页,寥寥的几笔,便是他们一生中最辉煌的岁月,而后世之人也只记得这些令人动容的时刻。

    “和尚,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闲情逸致赏起花来,看来是白天还不够累呀。”寿平一脸坏笑道:“噢,是不是看我下山,心里痒痒地很,又不敢破戒呀。”

    见常予不说话,他又自顾自道:“哎呀,明天就带你一起去,我又不是那小气的人。”

    “你是不是去查今日的头骨了。”

    这和尚,总算是进入正题了,大半夜不睡,每天精神状态这么好。要不是这事儿和他们这些苦役扯上关系了,寿平才懒得管。毕竟睡觉才是头等大事。

    “是,常予师傅有何高见?不如去我屋详谈?”寿平装模做样地四下张望道:“被人发现还不睡觉,咱俩都得挨罚了。”

    说完便拉着和尚进了屋。

    “那具头骨,看着新鲜,不像是日久腐蚀,更像是新埋入的。而且,凶手直接将肉与骨分离得如此干净,若非技术精湛的屠夫,那便是妖所为。”

    常予说着,攥紧了拳头。

    佛说要感化世间的妖,点化世间的魔,普渡万物生灵。

    他亦在佛前日日诵经,去感受,去体会,去消除心中的恨。

    见和尚一语点破,寿平也开始认真起来,“和尚,我与你想到一块儿去了。但是据我刚才所观察,应该不是屠夫,倘若是人,即便技术再精湛,也不可能不在头骨上留下印记。”

    寿平双手抱于胸前,左手摸了摸下巴道:“那头骨,无一丝划痕,若是妖,囫囵吞下,待体内妖液腐蚀干净,再吐出骸骨,这一来便能解释的通。”

    常予点了点头,道:“那附近,应该还有其他肢体残骸。明日挖出来,是何模样,一看便知。”

    寿平似是想起什么,问常予:“这些年,海州闹过几次水患?除了去年。”

    常予略思索后道;“七年前,有过一次洪灾,和去年一样严重。不过海州地处东南,夏季受飓风影响,降水较多,常有洪涝发生,官府和百姓每年也都早有应对,一般水患不足为惧。只是七年前的那次天灾,死了很多人。”

    常予说着说着,声音渐轻下去,略带哽咽。

    寿平见状,忙道:“和尚,老天爷也不会无缘无故降下灾祸。”

    “是,七年前的水灾不是天灾,是妖物作祟。”常予似是陷入了回忆,喃喃道:“难道是七年前的妖回来了。”

    他手上握着的佛珠差点要被他捏得粉碎。

    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灾。

    寿平第一次见他如此发怒,安抚道:“和尚,你不是曾邀请我一起斩妖除魔吗?这次无论来的是妖是魔,这海州城,我陪你一起守。”

    常予低头看着少年,那双眼睛,如此纯真无邪。

    如果曾经不懂你,那便从此刻开始,做你所想,圆你所愿。

    寿平眼里的善恶是非,从来都只与他相关。

    “早些歇息。”

    “嗯。”

    常予正要离开时,转身刚要开口,却又欲言又止,帮寿平关好了门。

    他想问什么。

    是关于他的记忆,还是他的身份?

    翌日,当寿平他们正在河里挖淤泥时,只见一顶轿子远远地抬过来,轿帘掀开,从里头下来一位身着官服的人。

    “刑狱司的主事王大人来了。”旁边的百姓开始小声议论。

    那王大人提着官服下摆,踮起脚小心地踩着地,生怕踩上了泥,另一只手拿着巾帕捂住口鼻。河道里挖淤泥,气味终是不好闻。

    “你,还有你。”王大人随手指了两个劳役道:“快去把尸骨打捞起来,再去附近挖一挖,看看还有没有肢体、肋骨等,一并都挖出来。”

    “是,大人。”

    监工看着大家伙儿都往头骨处看,忙敲了几声鼓,随即道:“其他人都干活,别杵着。”

    不一会儿,等尺骨四肢都挖出来后,仵作将其拼好。不一会儿,有一顶轿子过来了,从轿子里下来的是县尉大人身边的主事崔大人。

    “崔大人,下官正找人将这骸骨给拼好了。这是具男性尸骨。”

    “有劳王大人了。”

    崔大人不像王大人那般,大步走过去,撩起官服下摆小心折好,蹲下去查看起了尸骨。

    “王大人,典史大人准备如何处置。”崔大人开门见山道。

    “崔大人,昨日接到禀报,我等是奉典史大人之名连夜查看了近几年的卷案,并无人口失踪报案。”

    崔大人站了起来,看着王大人道:“王大人,这明觉县无失踪人口,海州其余各县也有可能。”

    王大人干笑了几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随即,王大人将崔大人拉到了岸边的一棵玉兰花树下。

    “崔大人,这已是一具白骨,除了性别年龄,别的再多也已经查不出来了。”

    见崔大人不语,王大人又言:“这一旦开了口,海州别的县不说,要是扯上了旁边的明州,再就是要上报大理寺了。还有,下官可听说,来服役的人数可不全呐。”

    “王大人,你这对死去的人而言,公平吗?万一是枉死的人,你让他魂魄如何安宁。”崔大人越发激动。

    到底是年轻了些,王大人一点都不恼怒,只幽幽开口道:“崔大人,纵有不公,不好开了口子,这都成了白骨,事情应粗办为宜。你说死去的人魂魄如何安宁?下官敢问大人,当今天下,北旱南涝,徭役加重,今年若还是如此,北方戎狄之辈怕是要卷土重来,活着的百姓尚且艰辛如此,哪管这已入阴间之魂。”

    天空中的云层又集聚在了一起,阵雨突然而至。

    旁边的仆从已为两位大人撑起了伞。

    “典史大人是何意?”崔大人似是放弃了,不再多言。

    “陈年尸骨,无人报案,无对应失踪人口案卷,过后我着人埋乱葬岗。”王大人又理了理衣摆,朝崔大人拱手道:“下官这边还要善后,崔大人请便。”

    雨打湿了玉兰花树,打湿了这片河道,湿透了人心。

    “哎,吴少爷,别冲动。”寿平赶忙拉住身边的人。

    人都喜欢听悄悄话,越是借一步说话,这话就越是吸引人听。两位大人的话,在场靠得近的都听得见。吴少爷这个样子,恨不得冲上去往王大人身上凑几拳。

    得,官府不管,不管也好,省得碍事。

    那具尸骨就这样被王大人一行给带走了。

    寿平昨晚布置的结界并没有破,要么是这妖道行深厚,要么就是没来这河道附近。

    还不知对方身份,且先观察几日。

    午饭时刻,常予依旧拿出早上带着的饭团,寿平还是去吴少爷那边蹭饭。

    “呀,吴少爷,您家今天这菜量明显比昨天多呀,这可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吧。”说着便要上手。

    “用筷子。”于先立马制止了他。

    吴少爷其实并不在意,反而追问起刚刚的事,“你刚才为何要拦我?这些官吏,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好好办事,万一是这十里八乡的哪户人家并不知家里人失踪,只当是外出了,这过上一年半载的,也未可知呀。”

    寿平夹了一口肉,细细咀嚼咽下,道:“吴少爷,真要查案,官府昨晚就该过来了。他们不查,我们查呗。”

    “你会查案?”吴少爷十分好奇。

    “反正都不管,查不查得出都没事,玩儿呗。”

    “人命关天,怎可儿戏!”

    是了,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们,从小就被宝贝得紧,圣贤书读太多了。

    “是是是,人命最是重要,我们吴家军一定要好好查清楚。”寿平右手握拳,似是下了决心。

    吴阳和于先相顾无言,又看向寿平。

    寿平的筷子停在空中道:“看着我干嘛呀,吃菜呀?”

    主仆异口同声道:“你还不是吴家军。”

    阵雨总是来的快,散得也快,就在午饭后不久后,金山河的最上游传来了消息,又出现了一具尸骨,且是今早刚挖到的,挖出他的人正是明居寺的怀明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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