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要回去

    这晚，理子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对她而言，要么极度疲惫才能入睡，要么靠意志强迫自己进入梦乡，所以“做梦”从不是件愉快的事。

    毕竟，她梦到的只有【那个人】的身影和那些凄惨的日子。

    然而，这次不同。

    她梦见了一幅从未见过的画面。

    ——一个少年获得成为英雄资格的过程。

    这发生在无论如何伸手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原本无人知晓的故事…… 也许是因为逝去时仍怀抱期待，他成了被选中之人。

    身为普通都市少年，内心却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梦想，他握住了那份人类无法承受的璀璨光辉。

    一半是自我放逐，一半是希望燃烧。

    就这样，他被卷入了一场都市试炼的风暴。

    “噗嗤——！”

    他从渐渐冷却的身体中拔出染血的手枪，面无表情的少年随手一甩，血滴从枪上洒落。

    这是第几个了呢？

    面对试炼，少年惊觉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连杀人这种事，也无法触动他内心的波澜。

    握枪的手稳定如初，无数次的操练使他的射击精准无误。

    他的内心，早已变得麻木。

    最初的雄心壮志，曾经的理想抱负，天真的愿望，都被时间冲刷得无影无踪。

    如今的他，仅凭“完成试炼”的信念支撑前行。

    不断努力，拼命奋斗，不断死亡……凭借“守护者”的特殊不死属性，他以凡人之躯，微薄的积蓄，一步步突破人类的极限。

    就算只是个相对平凡的普通人，反复数百次，也能达到巅峰。

    就算内心深处怀疑试炼任务只是虚幻的世界，令他多次接近理智崩溃，甚至想过对任务外的人下手，但他终究还是自制住。

    以牺牲换取的幸福，少年并不欣赏。因此，即使明知死亡无妨，他也从不轻易浪费生命。

    ——做正义的同伴，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这个构成他人生起点的想法，即使遗忘，对他的影响也未曾消失。即使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他绝不欺负弱者，不会滥杀无辜。

    明知完成试炼后这个世界与他无关，他依然向求助的陌生人伸出援手。

    数次，他的善良遭到背叛。

    然而，他依旧执着于帮助求助的人。

    “因为背叛而死，只是我太愚蠢。我确实后悔帮助那些背叛者，但如果有人需要帮助，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吃过几次亏就不再帮助别人，身为守护者太过可耻。我绝不会因噎废食。”

    独自在悬挂蓝色太阳的黑暗世界中，少年背对着这里低语，仿佛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经历了数十场试炼的少年，已经远远超越了“人”的范畴。

    尽管曾是普通人，现在的他，拥有了成为英雄的资质。

    赵煌并非渴望拯救所有人的圣人，他只是实践自己的正义。

    他知道，夺走他人性命绝非“正义”。但在试炼中，他别无选择。

    有得必有失。

    帮助无辜者的代价，是剥夺了恶人的生命。

    他没有审判权，也无法承受审判。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一次次冒着生命危险，对敌人痛下杀手，只是为了挽救更多人。

    能帮到他人，看到别人的笑容，他就感到喜悦。

    他从未索取过回报。

    如果说他有所期待，大概就是完整的人生吧。

    未开始就结束的人生，是他唯一无法接受的。

    他因长期试炼破碎的“人”的心灵，只有通过新的相遇才能得以修补。

    而此刻展现的一切，不过是根据生前记忆制造的伪装。

    他，和理子一样，在心灵上都有缺失。

    或许，这就是理子能把他召唤至此的原因。

    ……

    清晨，一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理子的脸上。

    经过近半年的调理，少女比刚到鲁塞时更健康了。

    不说别的，光看脸颊恢复的些许婴儿肥，就知道她在饮食上没受苦。

    感受到光线，理子的眼睑微微颤动，随后慢慢睁开眼睛。

    关掉床头依然亮着的台灯，揉揉眼睛，她呆呆地坐起身来。

    对于生于和平时代的少女而言，就算接触再多黑暗，也没直面过如此多的死亡。虽说是源自某人的记忆延伸出的梦境，但真实感并未消失多少。

    “lancer他……不，赵煌哥哥他……原来过去经历了这么多……”

    泪痕犹在，少女低声自语。

    梦境中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对赵煌的认识。

    他是体贴的哥哥，是和理子一起游玩的朋友，是教导理子基础知识的导师，更是理子偶然召唤出的从者。

    以人类之身升华至非人的存在——“守护者”。

    这个词语的含义，少女不太明白。但附在这个称号上的鲜血，她已被迫理解。

    摇摇头，任由恢复光泽的金发拂过脸颊，少女乖巧地换上衣服，起床梳洗。

    不知为何，她不想让赵煌知道她做了这个梦。

    想到知道了lancer的真实名字，少女感觉像是得到珍宝。

    直到赵煌彻夜归来，理子的脸上仍挂着笑容。

    背对着窗外的晨光，穿着上周新买的轻盈哥特风裙子，她转向赵煌，露出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你回来啦，赵煌哥哥。”

    听到御主的称呼，赵煌不禁瞪大了眼睛。

    愣了几秒，想起御主的特殊身份后，他柔化了表情，回应道：

    “我回来了，理子。”

    少女的名字是她常用的名字，与她相处这么久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叫什么。

    周末。

    趁着白天不用工作，赵煌带着理子出门。

    正值活泼的年龄，是时候让她多活动活动。

    虽然她脱离囚笼已有半年，但肌肉状况仍比同龄孩子差不少。

    所以，赵煌除了陪理子散步，每隔几天还会带她远足。

    有时去景区游玩，有时去游乐园，有时去逛街。

    今天，赵煌久违地带理子去了附近最大的购物中心。

    他是灵体，没有物质需求，但理子是人类。

    实际上，赵煌这半年的薪水，全花在了理子身上 赵煌精心为理子打扮，看着她逐渐适应繁华都市，重拾同龄少女应有的活力，内心充满欣慰。尽管他尚未了解理子的过去，不清楚她为何曾被囚禁，但那些都不重要，他的任务就是帮她实现愿望。

    理子决非恶人，否则无法召唤出守护者。这些英雄般的存在，正是对她品质的证明。赵煌决定尊重她的隐私，除非理子愿意分享过去。

    两人手牵手漫步在购物中心，像兄妹般谈笑风生，与过往的行人擦肩而过。理子绑着金色双马尾，洋溢着应有的快乐，柔顺的长发几乎触及腰际。或许是性别差异，赵煌对此并不在意。若换作女性照料，或许早已带理子去修剪长发了。连理子自己也忘了上一次理发是什么时候。

    “赵煌哥哥，我想穿这样的衣服！”理子拿着一个时尚娃娃，爱不释手地摸着它的服饰，仿佛在憧憬自己穿上后的模样。

    “呃……如果能找到相似的，我可以试试看，但……算了，我为你缝一件。”赵煌牵起理子的手，朝卖童装的店铺走去。

    “耶！赵煌哥哥最好了！”理子兴奋地挥舞小拳头，紧紧抱住赵煌的臂膀。越是被满足，恐惧感却在她心中滋生。撒娇的模样，只是一种伪装。尽管已半年，理子仍偶尔怀疑这是否只是梦。醒来后，她可能仍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小小的铁笼便是全世界，食物只有腐肉和泥水。现在的一切，或许只是饥饿产生的幻觉。

    恐惧如影随形，理子如身处易碎梦境，小心翼翼地享受赵煌的关怀。他无需理由，也不可能比“那个人”更糟。半年相处，理子已将赵煌当作生命中重要的依靠，手背上的令咒成了她宝贵的标记，而最珍贵的，则是颈间挂着的十字架，那是她曾经坚决守护的秘密。

    挑选好童装，赵煌比照理子的身材，确认尺寸。“嗯……这样应该没问题，剩下的材料够用了。”理子的所有衣物几乎都经过他的改造。凭借自学的缝纫技巧，借助网络知识，赵煌尽力满足她的需求。

    半年里，赵煌甚至提升了自己的烹饪技能。提着购物袋，牵着理子，两人沐浴在夕阳下，踏上了回家的路。下午6点，赵煌要出门工作，懂事的理子并未表现出太多不舍。

    并肩走在空旷的街道，理子闭上眼，享受此刻的安宁。“哥哥……如果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该多好……”轻声低语，几乎没人听见。

    “如果你希望的话。”赵煌还是听见了，平静地回应。长久相伴不现实，但他能助理子自立，过上目前的生活。理子摇头：“不，哥哥你说的生活和理子的不一样。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就像灰姑娘的魔法，时间一到就会消失吧？”

    声音颤抖，理子紧紧抱着赵煌的臂膀。幸福让她无法忘却残酷的现实，仅半年，她已无法承受失去赵煌。赵煌填补了她失去的空白，若是真兄长，该有多好。

    有了哥哥，她便不必被“那个人”收养，不必经历三年监禁，可以像其他女孩一样，享受幸福。然而理子深知，现实无法逃避。早在笼中，她就明白这个道理。

    比起逃避，她更愿接受真相。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赵煌停下脚步，蹲下与理子平视：“确实，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但这不是你现在需要担心的。”他揉了揉理子的头，“你的愿望还未实现，我还需陪你几年。”赵煌露出无奈的微笑：“在此之前，留下美好的回忆就好。毕竟——”

    人总要学会告别。

    理子瞪大双眼，颤抖渐止。她挤出笑容，眼泪盈眶，紧握小拳头，坚定地点点头：“嗯！”

    “哈哈哈……维拉德族长派我们捉的，就是这种蠢货吗？”刺耳的笑声打破宁静，四位穿着黑西装的英俊男子，满脸扭曲的笑容，从街头走来。

    “！”

    理子听到某个名字，身体骤然僵硬。像生锈的机器缓缓转头，惊恐的表情在她脸上显现，如同“恐慌”二字刻在上面。空洞的眼神仿佛又回到被囚禁的日子。

    “瞧瞧，我们亲爱的鲁邦四世小姐！不接受族长的关怀，还跟来历不明的人混在一起！” 在喧闹声中，赵煌和理子的对话被打断，一名男子出现在四人之中，他双手插在口袋，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仿佛是这个都市故事的主宰。

    &34;嘿，你不会忘记你的使命了吧？尽管你只是个废物，但你的基因可有价值得很！你不该找个合适的伴侣，却逃离家族跟无关紧要的人厮混，这会让你高贵的血脉蒙羞！&34;

    他一脸淡然，话语中透露出诡异的逻辑。

    &34;如果你不能孕育出有价值的后代，你这个‘无能’的存在，难道比一头母猪更有用吗？&34;

    理子面色苍白，瞪大了眼睛，仿佛恶梦重现，一时无言以对。

    &34;哈哈哈哈……&34;

    那四人捧腹大笑，笑到流泪，似乎理子的反应是他们最好的娱乐。

    &34;咳，你确实是个不错的笑柄。不过，这到此为止。你身边的赵煌，没有一点有价值的血脉。也许他当小偷挺有天赋，但也仅此而已。&34;

    笑容渐敛，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凶狠。这个始终未曾透露姓名的男子接着说：

    &34;维拉德族长对你很失望。若你能独自完成任务，他或许会亲自来接你回去。但你的价值远低于预期。现在，你的‘养护’将由我们四人接手。&34;

    他无视赵煌，向理子伸出手：

    &34;立刻过来，四世。是时候回到你的笼子里了。别担心，这次我们会确保你出不来。&34;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理子的反抗在他看来才是不寻常的。就像驯养多年的家畜，怎么可能不再顺从？

    理子低下了头，赵煌在一旁默默提着购物袋，一言不发。他是servant，无权替主人做决定，但他也不会袖手旁观主人屈服。若真到了那一步，他会尝试说服理子。

    于是，五双眼睛同时聚焦在理子身上，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压力巨大。但这正是理子需要面对的挑战。既然她渴望自由，就必须有争取的勇气。

    赵煌信任她。既然她在笼子里都有勇气为自由奋斗，如今尝到自由滋味的她更没有理由回去。

    &34;……要……&34;

    男子不耐烦地皱眉张嘴时，理子的声音微弱却坚定地响起。

    &34;什么？你说什么！大声点！&34;

    他瞪了理子一眼，左脚不住地点地等待回应。他的眼神在瞥向赵煌的瞬间变得凶狠，仿佛野兽的瞳孔。

    他早料到理子会反抗。他们四人收到消息后迅速赶来，只是因为四人行动效率更高。对理子的耐心已耗尽。

    没想到刚到这座城市，就找到了她。不论理子是否顺从，她身边这个男人必须付出代价。胆敢从维拉德豪宅行窃，简直是找死。

    &34;……&34;

    理子深吸一口气，猛然抬头。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几滴泪珠随风飘散。

    &34;我不要回去！&34;

    她紧握拳头，瞪大眼睛。赵煌听见这句话，笑了。有这样的决心，他安心了。

    即使理子暂时屈服，赵煌也无法让她重陷困境。但不屈服的理子更令人欣慰。

    求救都不愿伸手，怎能期待别人拉你一把？他会救她，但后者更让人充满动力。

    赵煌切换了模式，面无表情，声音平静地说：

    &34;主人，请下令。&34;

    这半年，他的魔力已恢复充沛。灵体吃饭恢复魔力，这感觉奇妙，尤其灵体还不需上厕所。

    赵煌已恢复巅峰状态，四个人类根本不值一提。

    不必杀他们，但教训是免不了的。他们在这个世界或许能用权力和金钱为所欲为，但无法对抗守护者。

    &34;master？怎么回事，养的母狗在外面还有别的野狗？真是可笑。四世，你最好想清楚。让人类对付我们，只会找死。猎食者怎会败给家畜！&34;

    男子用轻蔑的语气大声斥责，他的瞳孔变得鲜红，竖瞳骤然睁大。

    另三人缓缓分开，围住四周，保持既能包围又不妨碍攻击的距离。

    熟悉的感觉刺激着赵煌的神经——那是杀气。

    &34;喂，人类。&34;

    男子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浓密，他终于正视赵煌。

    &34;听过吸血鬼吗？我们，其实就是你们熟知的吸血鬼。&34;

    他口袋里的“手”——其实是布满黑毛的锋利爪子，从西装裤袋里缓缓伸出。

    这个“人”的肢体非人类所有。一般人或许会恐惧，但赵煌不会。他无情感的双眼清晰映照出对方的异状。

    对他来说，知道敌人身份足矣，其他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