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 章 相思相见知何日
水苏编织的梦境轰然破碎,三人再次回到湖底,水苏道:“这就是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重明默然,片刻后问道:“在洪水中救下万人,功德足以你登仙。是……雷劫吗?”
水苏露出一抹苦笑:“那时我已经承受不住,姜浮为我挡下了雷劫,所以我不算成仙,但我的灵体损伤太重,没有仙位,便不能久留于世间。”
重明轻声叹息道:“如此,我便明白了。姜浮将他的本体和你的灵体都放在秘境中,又用蜃珠为你编织梦境,保你神识不散。”
他自己则来到照城,引出一条水灵脉与秘境接通,又建起花仙庙,为你收集信徒与信仰之力。他是想等你的功德重新积攒到足以重新成为地仙时,再让你醒来离开秘境,渡过雷劫,重登仙位。”
“正是如此,不过一开始,是我与他一同收集信仰之力。直到有一天,我的身体忽然开始溃散。”
我灵力消耗太剧,对于天生灵物来说,已是无药可救了。”
——
“水苏,水苏!”姜浮抓着水苏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祈求,“不要吓我……”
水苏尽力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爱人:“姜浮,我要走了……”
“不,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姜浮颤抖着摇头,忽然灵光一现,“我把我的龙珠给你!再为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就在那里沉睡。等我为你攒够了功德和信仰,你再醒来,好不好?”
“阿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水苏虚弱但坚定地反驳,“我不要你的龙珠,我要你好好活着。”
“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们都会活下去的。”姜浮吻了吻水苏,“相信我,只是睡一觉而已,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我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在梦中。”水苏颤声道,“我在梦中清醒,说明他的情况也已经很不好了,我必须回到现世,否则他也会灵力枯竭而死。”
重明叹息一声,应了水苏所求:“从你的梦中醒来后,我会拿走蜃珠,到时你可以自行挣脱梦境。”
“多谢公子。”水苏又行一礼。
重明提醒道:“你现在还不具有成仙的资格,离开梦境后,也许会消散。”
水苏的神色中带上一抹决绝:“我一人消散,总好过他与我共赴黄泉。”
重明想了想,道:“或许不会到这种地步,我尽力而为吧。”
傅岸睁开双眼,见重明正抚摸着那根拴在蜃珠上的细绳,似在犹豫。
“师父,你要叫醒她了吗?”
重明回神,微微点头。
“她是一个好人……”傅岸也有些为水苏感到悲伤,“可天生灵物不能转世,恐怕今日一别,她与姜浮就永世不能相见了。”
“凡事无绝对,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重明站起身,握住那根细绳一拽,蜃珠便从龙爪中脱出,飞向重明手中。
照城花仙庙。
姜浮正在擦拭供桌,忽觉心口一痛,他猛然扶住桌角,脱口道:“水苏!”
来不及思考,他立刻化为一股黑烟遁入地下,投向本体。
姜浮元神回归本体的瞬间便睁开了双眼,看见岸边的重明和傅岸,顿时发出一声怒吼!
他巨大的身躯腾空而起,张开足以吞山的巨口要将这两个打扰水苏沉眠的修士吞入腹中。
重明抬起手,一道淡金色的法阵从他掌心绽开:“魔龙姜浮,我有一法,或许可以帮到你和水苏姑娘。”
姜浮的动作顿了顿,化作人形落地,面色阴郁:“你入了我的梦?”
重明颔首:“水苏姑娘是天生灵物无法转世,可你是一条在人间有信徒的魔龙,三魂七魄俱全。若将你的从你的魂魄中分出一魄,舍出半颗龙珠给她,再加上她的功德,便足够她转世所用了。”
不过一旦转世进入轮回,她便极有可能忘记你。”
“呵,只存于传说中的分魂术?”姜浮嗤笑,“我还道你有什么好办法,看来听你说话是浪费时间。”
“我们在梦中见到了水苏姑娘,她早已在你的梦中清醒。”重明面色不改,“你收集的信仰远远填不上她灵体的消耗,再拖下去,你们二人谁都保不住。”
姜浮的手握住又松开,道:“我不怕死,可我不想她跟我一起死。分魂术……我也曾考虑过,但相关典籍百年前就已失传,无人知其下落。”
重明笑道:“那可巧了,我练过。”
“你……”姜浮仔细打量重明,见他不似作伪,不由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与水苏为护万民不计生死,我又岂能袖手旁观,任由她就此消失。”重明道,“再者,遇见你们也是一桩机缘,不如让我来做件好事,只是不知,这对你们来说究竟算不算好事。”
姜浮面露犹豫之色,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姜浮……”
他猛地回过头,见水苏已经从梦中醒来,正站在那艘小船上注视自己。
姜浮一时间竟不敢靠近,喉咙上下动了动。
“我睡了多久?”水苏问。
“一百,一百二十三年。”姜浮声音似有哽咽。
“已经这么久了啊,”水苏踏水而过,来到姜浮面前,“于我而言,好像才过了短短一瞬。这么多年,你很难熬吧?”
“想到你在梦里等我,就不觉得难熬了。”姜浮想抚摸爱人的脸,手却摸了个空,水苏的灵体实在太过虚弱,连实体都维持不住了。
重明虽不想打断夫妻二人,但实在是时间不等人,只好主动出声询问:“如何,二位考虑一下分魂术吗?”
水苏看向重明:“分魂术?”
重明便又向她解释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若二位不信我,我愿意以道心起誓,只是想帮助你们,绝无加害之意。”
“我瞧公子一腔善意,我愿意相信公子的为人。”水苏握住了姜浮的手,“只是不知分魂术对姜浮可有伤害?”
“这自然是有的,不过两害相较取其轻。”重明看向他们紧握的双手,“若你一死,姜浮怕是会直接追随你而去。相比起分魂术的对他的危害,我想不难取舍。”
“我知道后果,也愿意承受。”姜浮突然向重明行了一个龙族的大礼,“姜浮先前多有冒犯,还望仙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若能救回水苏,我愿供仙师驱使。”
重明摇头道:“不必如此,我说过了,这是一个不得已的法子。水苏姑娘,你可愿意?”
水苏深深看了一眼姜浮,道:“我愿意。”
重明道:“事不宜迟,这便开始吧。”
重明熟练画出法阵,三人坐至阵法中央。水苏与姜浮双手紧握,一颗光华璀璨的龙珠在重明的和姜浮的引导下从水苏的心房处浮现,缓缓飘至二人中间。
精纯的灵力钻入龙珠,开始将它由内而外分成两半。
姜浮额头青筋暴起,七窍中皆有鲜血流出,但他依旧控制着将自己的龙珠分成了大小相同的两份,漂浮在空中。
重明施法抽出姜浮的一魄,让其与半颗龙珠纠缠着投向水苏的丹田之中。
傅岸在一边紧张地看着,重明额角已现出细密的汗珠,面色也逐渐发白,姜浮更是七窍流血宛如恶鬼,只有水苏的灵体渐渐凝实,隐隐有功德金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半颗龙珠终于完全没入水苏的丹田之中,重明收回手,确认大功告成之后才长出一口气。
分魂术难就难在他不能使用自己的神力干预,稍有不慎便可能触动世界规则,所幸他在这个世界的修炼成果还是很靠得住的,过程虽然凶险,好歹是成功了。
姜浮睁开眼,顾不得擦自己脸上的血,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水苏的魂体。
“成了……”姜浮紧紧拥住水苏,时隔百年,他终于再次触摸到了爱人,“阿苏……”
水苏回抱住姜浮,不自觉落下泪来。
重明带着傅岸走远了些,将这里留给阔别已久的爱侣。
“师父,你没事吧?”傅岸随重明走远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禁出声询问。
“无妨,过一会就好了。”重明摆摆手,示意徒弟不必担心。
傅岸问:“水苏要去投胎了吗?”
重明道:“今日之内,她必须进入冥府投胎。不过她功德深厚,想来下辈子会过得很好。”
“那她和姜浮还会再见吗?”
重明看向虚无的天空,道:“他们的因果早已纠缠不清,更何况还有龙珠和魂魄的联系,只要姜浮想,他就可以找到转世的水苏。不过……”
重明摸了摸傅岸的头顶,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今日所为是否正确,转世后的水苏不知能否记住姜浮,在她不能修仙长生的岁月里,不知姜浮是否又会悔恨今日舍死取生,送爱人进入轮回。”
傅岸垂下眼睛:“师父,我不明白。”
重明道:“为师也不明白,情之一字,实在难解。多年前我曾听过一段戏文,如今倒是应景。”
他轻声念道:“情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师徒二人一时无话,虚无的天空中渐渐聚起乌云,秘境中的水脉一瞬奔涌向上又化成雨落下,温和的水汽轻抚过秘境的每一寸,重又唤起生机。
重明伸手接住一滴雨水,道:“她走了。”
傅岸点点头,忽而觉得自己的额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好像有什么正在生长。他忍不住伸手去摸额角,却没有摸到柔软的抹额,而是触感奇怪的鳞片,带着一点痒意。
他心下疑惑,不自觉用力一碰,顿时感觉浑身像触电一般,“啊”了一声跪倒在地。
重明本来在掐算水苏的去向,听见徒弟的呼喊立刻转过头,却见他跌坐在地,双手捧着额头,似乎很是痛苦。
“怎么了怎么了?”重明连忙蹲下想查看徒弟的情况,却在傅岸抬头的一瞬间睁大了眼。
“徒弟,”重明撩起傅岸额前地碎发,再三确认后才道,“你长角了。”
——
“原来是河陈的儿子。”
花仙庙中,姜浮检查完傅岸的龙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是那条恶龙……”傅岸想起了那条引来暴雨害死水苏的魔龙。
“传闻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重明坐在一边安抚地拍了拍傅岸的手背,“河陈抛妻弃子,你却执念痴情,可见传闻是真。”
言下之意就是河陈是河陈,傅岸是傅岸,你别把老子的做下的孽债算到儿子头上。
“河陈无恶不作,从前便觊觎我的龙珠。”姜浮又拿起布巾,继续擦拭供桌,“我想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否则不会让他活到现在,早就杀了吃了。”
重明道:“所以要劳烦你保密了。”
“念着你的恩情,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姜浮拿起一只花瓶,仔细擦拭着上面的灰,“只是血缘父子之间感应强烈,说不准哪天他就被河陈发现了。”
“若真有那天,我必然会拼尽全力保护他。”
姜浮道:“河陈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你日后若与他对上,需要多加小心。”
重明:“多谢提醒。”
姜浮摇头道:“不必,你于我有大恩,来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重明道:“实不相瞒,我正有一事需要你的帮助。我对魔龙的修炼法门知之甚少,不知可否请你教导小岸?”
姜浮爽快道:“没问题,我这里还有些多年来修炼的心得,你们可以随意翻阅。只是待我感应到水苏的位置,便会前去寻她,恐怕不能一直教导傅岸。”
重明道:“这是自然。”
——
在照城停留半载后,某日姜浮忽而心有所动,抬头望向东南方。
傅岸随他的目光望去:“是伯母吗?”
“是。”姜浮露出与水苏分别后的第一个笑容,“她回来了。”
傅岸收起龙爪,问道:“你何时启程?”
“今夜。”
傅岸犹豫几息,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如果她不记得你了,你会后悔吗?”
姜浮毫不犹豫道:“不悔。”
他按住自己胸口,感到丝丝缕缕的暖意正从仅剩的半颗的龙珠中流出,流向四肢百骸。
“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