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怀璧其罪
“你要回家看望你的家人吗？”重明待赵枕月平静下来之后，轻声问道。
“回家……？”赵枕月苦笑，“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爹娘见了更要自责伤心，后悔让我拜那畜生为师。还是……还是……”
她摇摇头，始终没有说出“算了吧”。
重明道：“你如今是鬼修，可以继续以魂魄之力修炼，日后若有机缘，或许可以重塑肉身。 ”
西河山中有个门派叫做落桐宫，宫主也是一位鬼修。你若有意，可以去参加落桐宫的入门选拔，你的资质足以成为内门弟子。”
赵枕月沉默着，重明继续道：“虽然恶人已经伏诛，但我知道你心中的恨意和怨气远远没有消散，只是一时平静。倘若不修心，恐怕会入魔，落桐宫内典籍众多，足够你修行之用。”
赵枕月道：“是，我心中的确怨气难平，凭什么要我遭受这样的折磨，我不服，我恨！于是我扯碎了他的魂魄，可我仍然恨……恨不得再杀他千千万万次！”
前辈，我从未害人，为何他要来害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重明叹息，“那邪修看上了你的根骨资质，假意收你为徒，实则将你当做踏板。
你遭此大难还能维持住理智，足可见你心性纯净。赵姑娘，恶人业已伏诛，你也不必困守于从前，苦海无涯，自渡之吧。”
赵枕月轻声问道：“前辈，若我不修鬼道，会怎样？”
“若不修鬼道，你会渐渐丧失理智，沦为恶鬼。”重明看向她，“或许会杀人夺舍，或许会残害亲人，做下许多你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恶。”
“……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明日便去落桐宫拜师，多谢前辈指点。”赵枕月抹了抹脸，“听说魂魄能日行百里，不知天亮之前我能否赶回家，再偷偷看一眼爹娘……”
“为何要偷偷看呢？”重明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颗浑圆的血玉珠，“你将此物压在舌下，可暂时与活人无异，不过只能维持三日，你自己注意时间就是。”
赵枕月怔怔地看着重明摊开的掌心，哽咽道：“多谢前辈大恩！枕月……枕月不知该如何报答……”
重明轻轻摇头：“不必报答我，我只希望你日后有能力时，若遇见不平之事，也能出手相助。时间不早了，赵姑娘，回家去吧。”
赵枕月发青的双手颤抖着接过了血玉珠，含泪再拜：“多谢前辈。”
“去吧，一别数年，你父母亲再见你一定很高兴。”重明将她扶了起来，“赵姑娘，多加保重。”
赵枕月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向着家乡的方向飞去。
“起来吧，里面还等着我去善后呢。”重明目送赵枕月的背影消失后从石头上站起，随意拍了拍衣袖。
小鲛沉默地跟着重明站起，看着他将一股清风送入洞中。片刻后，一根根白骨和破碎的衣物随着风从洞中飞出，整整齐齐地堆在了地面上。
重明将那些白骨烧成灰装进了一个瓷坛中，叹了口气：“尸体早已化作白骨，也无遗物可以辨认，若叫他们的亲人看见这些骷髅，恐怕只会徒惹伤心。我们下山后，把这些骨灰送回小镇，让他们的亲人一起安葬了吧。”
回去的路上，小鲛一直沉默，他跟着重明，看他将骨灰送去镇长家里，又叮嘱他们不要再走那条小路，虽然邪修已死，但那里的怨气还未消散，最好能找人去做场法事超度亡魂。
镇长连连点头，老泪纵横：“多谢仙君出手相助，那修士实在害了太多性命，若不是仙君将他除去，我们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重明又宽慰他几句，留了些财物让镇长分给失去亲人的镇民，聊做补偿。
等把这些事情办完，二人才告辞离开，准备继续南下去照城。
“那位赵姑娘并未做错什么，只是因为资质好，就被人害成这样。”出城路上，小鲛忽然道，“那在外面，无依无靠的半妖呢？会像在无度城中那样，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吗”
重明回道：“我不想骗你，修真界中弱肉强食。无论他是谁，若被发现有利用的价值，却无自保的能力，就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自然会有人想来抢夺。”
小鲛想到了方才重明对赵枕月说的话，喃喃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正是这个道理。”重明点头道。
小鲛想了想，又问道：“我听说修士很信命格一说，是真的吗？”
重明讶然：“你这是从哪里听说的？”
“忘了，反正听人说过。”小鲛敷衍道，“是真的吗？你也信吗？”
重明没有直接回答：“人的命格生来注定，可若要修仙，最要紧的便是不信命。人的生命不过短短百年，若你未入道便信了自己只能活百年，又要如何由人修仙？”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修士拼尽全力去争的，就是这唯一的变数。”
“那……”小鲛紧张地抓了抓自己衣袖，“那你为什么想收我为徒？”
“这不是缘分来了，”重明向小鲛眨了眨眼，“挡都挡不住嘛。”
小鲛停下脚步，抿了抿嘴，在脑中将接下来要说的话练习了好几遍，才终于说出了那句重明一直想听的话：“我想拜你为师，跟你修炼。”
重明先是愣了愣，随即调笑道：“果然，我还真没连一碗拜师茶都没喝上。”
小鲛脸红了，不幸的是今夜月朗星稀，让重明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会补上的。”小鲛小声承诺，“我一定会补上的。”
“哈哈哈哈哈……好啦。”重明忍不住笑起来，“不必在意虚礼。”
小鲛后退几步，掀起衣摆，想先给重明叩头行礼——这也是他从前听人说的。
重明一眼就看出他要干嘛，轻轻一伸手就把他捞了起来：“我说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然后给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抹额，道：“既然现在我是你师父了，你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了我吗？”
小鲛看着重明温和的神色，不知怎么地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我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娘亲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就走了。
收养的我的奶奶叫我孙儿，她本打算等我再长大一点请个秀才为我取一个好名字，可是后来又有了瘟疫，她也走了。
然后我到处流浪，更用不上名字了。”
“既然如此，为师为你取一个名字。”重明怜爱地摸了摸小鲛的头发，“你可有属意的姓氏？”
小鲛想了想：“我想随娘亲姓傅。”
……
自从正式收徒之后，重明便开始教小鲛一些修炼的基础，为了让他抓紧开始修行，重明便买了一艘船乘船顺水而下。
这样既可以让小鲛亲近水泽，又可以在闲暇之余欣赏两岸风景，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半月后总算到了江南地界。
此时已然入春，江上烟雨蒙蒙，两岸杨柳依依，游船画舫络绎不绝。
“你瞧，前面便是照城了。”重明站在船头，示意小鲛看向那座繁华的城。
小鲛更在意另一件事情：“师父，你说到照城前就会想好我的名字，现在想好了吗？”
“我已经想好了。”重明控制着船向渡口行去，“你的事为师可是放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呢。”
小鲛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重明将船停在一处船只较少的渡口，示意小鲛准备下船：“单名为岸。”
“暗？岸？”小鲛先是疑惑，随后问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人活于世，何止是苦海难渡。”重明率先踏上码头，“生老病死，恨海情天，而苦者自苦，难者自难。为师愿你——”
照城外，杨柳风吹起如雪的梨花，纷纷扬扬飘向天际。
重明在这漫天花雨里微微俯身，向小鲛伸出手：
“——回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