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无尽循环(十五)
洪亮抬头,与柏寂野对上视线。
“柏寂野,回去吧。”
空气静默,两人在此长久地对峙着。
在那张脸上,柏寂野看到了洪亮刚毅面容背后的苍老。
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对虞青枫抱有偏见,是洪亮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了新的宿舍。
那时候,洪亮宽厚的臂膀能够为柏寂野挡下一切风雨。他总是不苟言笑,满是老茧的手掌被烟熏得变了色。可柏寂野仍旧喜欢粘着他,整日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像个麻雀。
如今再次回首,他才恍然。
原来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柏寂野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觉得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不真实。他甚至怀疑这些到底是不是一场梦,梦醒了,池秽就一如既往地躺在他身旁。
是吧,也许就是这样的。
柏寂野攥紧手中的平安符,试图说服自己。
回家……我要回家,禾岁在等我。
他低着头,谁也不管,谁也不看。像个丢了魂的木头小人,一路走着。
道路弯弯绕绕,崎岖不平,柏寂野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倒在水泥地上。
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唯一能够调动他情绪的只是那个粘了灰的平安符。
柏寂野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把它捧在手心里,用指尖细致地扫去上面的灰。
手指被地板磨出了血,柏寂野没注意,血迹弄到了平安符上,顺着禾穗秸秆之间的细小缝隙,渗到里面。
他终于瞥见那一抹鲜红,猛地俯身,换另一只手继续擦拭。
血渗得太深,天气又冷,血液一接触到周围冰冷的空气就迅速凝固,除了柏寂野手指尖上汩汩冒出的血流还有温度。
情急之下,柏寂野拽到平安符一角的那个小结,顿时,秸秆四散,变成了一团皱皱巴巴的枯草。
他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接。
“为什么都散开了?”柏寂野轻轻呢喃着,呼出的白气在半空中拉得很长,“有人教过我的……我会编……”
他笨拙地拾起一根秸秆,想了想,又拿一根,把两者串起来,打了个结。手腕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结歪了,柏寂野又伸手去拆。来来往往,重复多次,本就因为时间长而渐渐失去韧劲的秸秆被绷得太紧,陡然从三分之一处断开。
随之崩断的,还有柏寂野心里最后一根理智的琴弦。
“我明明会编的……”
“为什么编不好了……”
他眼眶很红,但眼泪就是倔强地不肯落下。
忽然,有人在柏寂野面前蹲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柏寂野倏地抬头,在看清来人是虞青枫后,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落下,模糊了全部视线。
他哽咽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着问虞青枫,“哥……我编不好了……你帮帮我……”
他满脸是泪,满手是血,一些是摔出来的,还有一些是被干枯的秸秆割出来的。但他浑然不觉,依旧一个劲儿地把手里的秸秆往虞青枫那边塞。
虞青枫皱着眉,看着满地混在血泊里的秸秆,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形状。
他握住柏寂野的手,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可刚一碰到,他就发觉柏寂野不止手,乃至全身都在颤抖,无法自制地抖。
“哥,求你了……帮我编好它……”柏寂野卑微地弓着身子,眼底尚存一抹微光,“要是禾岁看到平安符散了……他会伤心的……”
“阿野!”
虞青枫不忍心看他这样,摁住他两边肩膀,“看着我!你冷静点!”
一对上那双眼睛,虞青枫顿感心口绞痛,仿佛地上的那些鲜血全是来源于他自己。
虞青枫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残忍。哪怕他比谁都明白,此时的柏寂野需要的是纵容、是安慰,甚至是拥抱。
可是他不能任性,也不会有人惯着他。
柏寂野拥有的爱少得可怜,他不能肆意挥霍,只能逼自己坚强。
所以前路等待着他的,没有拥抱,只有赤裸裸的真相。
他必须清醒地面对往日的所有疮疤,不光这样,他还要亲手剖开,替年少的自己完成这场肢解。
“平安符散了,就再也编不回来了。”虞青枫加重了手下的力道,目光无比平静,一如他这种不似正常人类的冷漠无情,“没有人在等你,也没有人能救你。”
“柏寂野,你不是小孩子了,童年的那些苦难并不能够说明什么,换来的也只会是一些拥有怜悯之心的人短暂的同情。”
“可惜事事都有期限,同情也是。如果你依旧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浑浑噩噩,没有人会爱你,更不会有人可怜你。”
虞青枫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逼迫他仰头看向自己。他一字一顿地说,给足了柏寂野反应的时间,“池秽死了,他是为你而死的!当身处于同一个终极副本,你们有着截然相反的通关任务,他毫不犹豫选择了你的未来。”
“而你,从始至终都幼稚且自私!永远不懂得什么是爱!”
虞青枫一把甩开柏寂野,站起身,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想看他们的梦境回忆是吗?”
“好,我成全你。”
柏寂野茫然无措地抬起头,连带着眼里最后一点亮光也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