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季蕊
我叫季蕊，家中排行第二。
我娘在她的兄弟姐妹中也是排行第二。
我娘有时会悄悄抱怨说，排行第二就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她上有长姐，下有唯一的弟弟和体弱的妹妹，外公和外婆把她忽略得很彻底。
她抱怨的时候，一定没想过，我也是个老二。
我上有继承家业的长姐，下有聪慧惊人的小妹，作为家中最平庸的孩子，我也是个被忽略的小透明。
不过我比娘幸运很多，她在娘家干活最多，挨骂也最多。我就不同了，我有一对能干又温柔的爹娘，我既不干活，也不挨骂，落得轻松自在，万事随心。
而我的姐姐和妹妹，就一个字：累。
我的长姐，十来岁就挑起水绣坊在江南的一大摊子生意，开始是与沈家合作，后来就独立开设绣坊。沈家是江南的百年世家，在刺绣业独占鳌头，我长姐一个外来户在这里开绣坊，不等于蚕食这些地头蛇的地盘吗？她一个小女子，硬是把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摆平了，和沈家关系一直挺好，绣坊也一家家开了出来。中间有多难，花费了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知道。
后来长姐招婿入赘，做了季家三房的继承人，她的能力比大房几个堂哥强出百倍，祖母和大伯也无话可说。现在她又接手了蜀地的生意，她说总有一天，她要做到全国的大管事，把水绣坊做成全国第一的大绣坊。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的小妹，就更不用说了。她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很多事情她都生而知之，小时候，我不服气她比我小还比我聪明，但怎么追也追不上，可能只有在吃饭这方面，我才能扳回点颜面。
小妹的聪明，不仅超过长姐和我，甚至超过爹爹和娘亲。我爹是个有点名气的发明家，发明过很多小玩意儿，像炭笔啊，油性颜料啊，但我知道，这些最初都是小妹的点子，爹爹在她那里受到启发，再自己想办法鼓捣出来的。
有一天，长姐偷偷告诉我，小妹前世是天上的仙女。我觉得这很合理，终于找到答案了！我不再因为妹妹比我聪明而难过了，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简直想去向全世界炫耀我有个仙女妹妹，但长姐说我只要说出去一个字，就掐掉我的零食，我只好忍住了。
妹妹五岁起就进东宫陪董姨的儿子念书。娘舍不得骨肉分离，不让她去，她自己偏要去。我娘问她，为什么要答应太子妃？她说，她有很多想法，作为普通人实现起来太难太漫长，通过皇家人就能事半功倍。娘听过之后，虽然还是抹着眼泪，但立刻就同意了。
小妹比小世子大三岁，小世子从小就特别依赖她，一会儿不见她就要哭。她比小世子年长，比他聪明，比他懂得多，小世子跟着小妹也越来越聪明，懂得越来越多。后来，小世子长大了，到了选妃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要立小妹。
董姨最喜欢小妹，一口就答应了。太子想着我大伯是皇帝信重的臣子，也答应了。
只有我爹娘不答应。我爹还哭了，说皇家一贯藏污纳垢，为什么要去那种不得见人的地方。
但小妹说她愿意。于是我娘也哭了，她说，小妹这辈子和她母女缘浅。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也许小妹懂吧。
再后来，小世子变成了太子，小妹也变成了太子妃。人人都羡慕她身居高位，但她私下里和我说过，累，比长姐还累！
身在皇家，所有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就算小妹有一千六百个心眼子，应付起来也累。太子什么都依赖她，她既是妻子，又是幕僚，既是姐姐，还是老师，身兼数职，太累。
“二姐，还是你这样好，心思单纯，什么都不用想。”
你看，这就是做庸人的好处，连人尖子都羡慕。但你让人尖子来做庸人，他一准儿不愿意。
小时候，我哭着问娘，我既不聪明，也不能干，有什么优点？
娘说，我长得特别好看。我又问爹，爹说，我特别能吃。
长得好看，可能是我唯一的优点了。但好看和能吃，却是一对天敌。娘说，如果我不管束自己，可着劲儿吃，就不会好看了，还会生很多病，甚至被坏孩子歧视和嘲笑。
娘描述的情景吓坏我了。从四岁起，娘就严格管束我的零食，我最爱的糕糕，五天才能吃上一块，导致我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掰手指数，还有几天才能吃到下一块糕糕？
到后来，控制饮食已经是渗入我骨髓的本能，娘越来越忙，顾不上管我，我就靠自己的毅力，克服无数食物的诱惑，最后长成了一个，嘿嘿，倾国倾城的大美女。这样说会不会有点不要脸？但身边所有人都是这样说我的。
扯远了，我的意思是说，长得好看并不是天生的，也是我付出了巨大努力，拒绝了无数诱惑才做到的，我也总算有一桩拿得出手的本事。
因为我有厉害的爹娘和姐妹，有一张好看的脸，还有我万事不往心里去的性格，我的人生顺风顺水。十八岁那年，我看上一个优秀的青年，是个探花郎，他也刚好看上了我，于是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
婚后，我住在离爹娘只有一条街的地方，时常带着孩子去看望他们。我娘感慨，三个女儿，老大天南海北不见人影，老三住在宫城不得相见，只有我一人承欢膝下。小妹也说，我是个报恩娃，爹娘最幸运的就是有了我。
报恩娃就报恩娃吧，我这样的庸人，能拥有这样美满的人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