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身世
慈宁宫中。
年过六旬的太后穿着一身并不华贵的家常衣服坐在太师椅里,双眼微闭,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嘴里喃喃地念着经,手指飞快拨动珠子,佛珠在她手里一圈一圈飞速转动着。
她的寝居并不奢华,粗粗看去都是寻常用具,细看才发觉材质做工均是上乘中的上乘,无处不在的凤纹彰显着她的身份——帝国最尊贵的女人。
青铜博山炉香烟袅袅,一股淡淡的沉水香味散发出来。
“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个水娘子是怎么得罪你了?”太后停止了念经,徐徐开口。
棣华郡主跪在下方,梨花带雨:“我赏识她,好心邀请她到晶绣坊做事,她不愿意便罢了,偏偏沽名钓誉,妄自尊大,借着董思齐的名号说自己是针圣,在刺绣这行谁也比不上她。侄女气不过,听说她冒认别人的独家技艺,打算当众揭穿她的嘴脸,给她个教训。没想到,侄女被那几个绣娘给骗了!”
棣华郡主深深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太后没有说话,手中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些。
良久,太后才说:“你可是堂堂郡主,居然被几个乡野村妇所骗,做事实在太不细心。”
棣华郡主哭道:“下面的人不尽心,连那绣娘吃过官司都没查出来,我定要严惩这帮奴才!”
太后长叹一声:“你府里的事,自己做主。这几个绣娘,这次我帮你处置了,下不为例。棣华,你年纪不小了,行事也该收敛些,莫要太过胡闹。”
棣华郡主眼中暗暗闪过一丝不耐烦。
“你最后选了水娘子的绣品,还算有皇家郡主的风范和胸襟。这样最好不过。”太后起身,道一声乏了,在女官搀扶下进了内室。棣华郡主默默告退。
太后的寝宫风格与外间不同,布置得更为精巧,颜色也更加明艳。床幔由轻柔的丝绸制成,上面绣的如意云纹精致非凡。床边摆放着大大的梳妆台,台上的铜镜打磨得光滑明亮,旁边的首饰盒里装满璀璨的珠宝。乍一看,更像间少女的闺房。
太后表情也活泛了很多,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她问身旁的女官:“小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女官正是今日在刺绣大会上全程旁观的那个。小林把过程说了一遍,斟酌着用词:“郡主当以为,江夏千里之隔,那边发生的事情没人知道,任她编排,可她没想到两件事,一是三皇子妃宁愿得罪她,也要支持水娘子,二是水娘子居然当场拿出了官府的判决公文。”
“愚蠢!”太后脸上的厌恶一闪而过,“不怕她坏,就怕她又蠢又坏。连个六品官的夫人都拿不住,还能干什么?”
小林欲言又止,太后问:“还有什么事?”
小林道:“下官听说,几个月前,琼林宴当天,郡主去了琼林苑,一个时辰后气冲冲离开。今科状元季子墨风仪出众,俊美不凡,他正是水娘子的夫君。”
“嗬!”太后冷笑,“她胃口倒大,三元及第的文曲星都肖想上了。”
小林低头,不敢说话。
“她青春守寡,养几个面首并不过分,我和皇帝权当不知道。可她若把主意打到朝臣身上,不用我说什么,皇帝也饶不了她。”
太后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雍容的妇人:“状元郎受此羞辱,心中定然不快。罢了,我就给他夫人一个公道,算是对他的安抚。”
同一时间,季宅里。
季子墨散值归来,问水清桦:“今天可还顺利?”
水清桦点点头:“一切顺利。棣华郡主还派人盯住了雅静,就怕雅静站出来为我说话。她没想到我们早有准备,雅静轻易就甩掉了盯梢。”
季子墨点点头:“也幸亏判决公文今日寄到了,正是时候。”
夫妻俩为了应对棣华郡主使坏,在家里做了许多预案,反复推演。他们在江夏没有仇家,没有把柄,郡主在江夏能挖出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打过官司的孟绣娘。三个月前,水清桦就写信回家,让窦建之想办法拿到判决公文,再寄到京城,才堪堪赶上今天这一幕。
“我们得罪郡主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担心因此牵连了雅静,他们毕竟是亲戚。”水清桦眉间一抹轻愁。
季子墨笑了:“别担心,雅静自小与宗室打交道,比谁都精明。其实,棣华郡主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得圣宠。”
“怎么会?她不是太后的养女吗?”水清桦惊讶地问。
“确实是养女。你可知,太后是在什么情况下收养她的?”季子墨问。
水清桦头摇得像拨浪鼓。
季子墨细细道来。棣华郡主的父亲是前朝太子,原本应该太子登位,那棣华就是公主而不是郡主。但不知为什么,太子一直生不出男嗣,始终只有棣华这一个女儿。久而久之,太子作为继承人的身份就遭到朝野诟病,圣祖皇帝,也就是棣华和当今的祖父,也越来越动摇。
后来,在一场皇家春猎中,圣祖皇帝带领百官出猎,太子因为身子不适突然跌下了马,据说当场就跌断脊骨,抬回京中没过多久就薨了。
太子没了,太子妃万念俱灰,没过多久积郁成疾,撒手人寰。只剩下棣华一个女儿,成了孤儿。
圣祖皇帝另立太子的一个弟弟为太子,也就是先帝,当今的父亲。
太后娘娘怜惜棣华孤苦无依,便把她养在膝下。所以外间都说,皇帝没有亲妹妹,棣华虽是堂妹,却和亲妹一样。这些年来,太后和皇帝确实对她圣眷隆重,颇多纵容,才养成她外表温柔,内里刁蛮的性子。
“那又为什么说,她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么得圣宠?”水清桦不解。
“太子是嫡出正统,他的后代,从血脉上说,甚至比当今这一脉还要高贵。太后娘娘母子真能毫无忌惮,真心把她当女儿或妹妹看待吗?从棣华郡主的婚事就可以看出,李家虽有爵位,但早已破落,夫君身子还不好,她二十几岁便守寡。我不信太后会给自己的亲生女儿结这样的婚事。”季子墨分析道。
水清桦不由唏嘘,棣华郡主是很可恶,但这身世,听起来也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