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不认
为了董雅静这件宫宴的衣服,水清桦可谓绞尽脑汁。离宫宴满打满算只有一个月,起稿,打版,刺绣,收尾,这么多道工序,想想都头皮发麻,时间太紧了。
话已经放出去了,不眠不休也要做下去。
这时水清桦无比思念她的得力帮手们,锦岚、玉桦和蕙心。她心里猛地一跳,一直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原来是,锦岚!
锦岚回京待嫁,最初通过几封信,自嫁人之后就失去了消息。水清桦理解一个女子嫁人之后要面对复杂关系和繁琐家事,不愿过多打扰她,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现在自己来了京城,无论如何也得见她一面。
水清桦不知道陈家的所在,只知道锦岚嫁的人家姓赵,公公是个六品官。京城这么多姓赵的,找这样一家人,无异大海捞针。
又是季子墨解了她的愁:“找不到陈家、赵家,可以找方家。方翰林算是我的座师,我本就打算拜访他。方陈两家是姻亲,方翰林必定知道陈家在哪。”
第二天,季子墨便去拜见方翰林。方翰林自从得到季子墨的《鹿鸣图》,对他诗画同呈的新颖构图赞不绝口,挂在书房中日夜鉴赏,还约来许多文友共赏。季子墨人还未入京,名字已经在翰林院中流传开了。
方翰林见到季子墨大为欢喜,把自己知道的会试规矩倾囊相授。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看我,都忘了你是董大儒的关门弟子,这些事情,董大儒必定早就耳提面命过了。”
季子墨答得很诚恳:“恩师确实提过,但恩师归隐多年,科场规矩多有变化,适才老师一席话,为我查漏补缺,实在受益匪浅。”
方翰林大为宽慰。两次见面,这小子都表现沉稳,说话滴水不漏,当日被黄知府暗暗针对也不落下风,是个做官的料子。他一高兴,听说季子墨在找陈家,不仅写下陈家地址,还以自己的名义写了帖子,一并交给季子墨。
翌日,水清桦拿着方翰林的帖子找到了陈家,求见陈大夫人,也就是陈锦岚的母亲。
在花厅小坐片刻,只听得一阵织物摩挲的声音,陈大夫人走了进来。她身着深褐色锦缎长袍,衣摆处绣着繁琐的花纹。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插着几只金钗,只那样式有些老旧。面容消瘦,颧骨高耸,肌肤保养得还算白净,却难掩岁月痕迹,尤其是眉心正中,因常年蹙眉,留下几道深深的竖纹。
她身后跟着个瘦小的年轻媳妇,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水清桦起身行礼,说明来意,希望能见陈锦岚一面。陈大夫人面无表情,话语中透出一股冰冷:“多谢水娘子关心,锦岚在夫家过得很好,就不必去打扰了。”
水清桦对陈大夫人的态度感到很意外:“我不会打扰她,只是见她一面,看她过得好就放心了。我毕竟是她的师父……”
陈大夫人略带不耐地打断她:“什么师父,我是锦岚的娘,她拜师须得我同意。我没承认的,不算数。”
水清桦忍不住了:“大夫人慎言,锦岚拜师是行过大礼的,陈老夫人亲自主持,陈府所有亲眷观礼,不是你说不认就不认。”
陈大夫人冷哼一声:“既是老夫人主持的,你就去找老夫人。我就是不认,更不让你去打扰锦岚。”
年轻媳妇似乎见状,酝酿了一会儿,嗫嚅道:“母亲,其实妹妹和我提起过她师父……”
“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身为女子,行为举止要端庄稳重,在外抛头露面,和男子混作一堆,也不怕丢了家族脸面!”陈大夫人板着脸教训儿媳。
听话听音,水清桦懂了。做软柿子任人拿捏,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陈大夫人,你对我有微词,我并不介意,想法不同罢了。但你如果因此迁怒锦岚,阻止她正常的交际,就不应该了。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锦岚的师父,我会找到她的,如果她过得不好,我为她做主。你若不服,就去找自己的婆母。”
说完,水清桦转身欲走。
陈大夫人在身后用发颤的声音说,“我是锦岚的娘,只会为她好。如果不是你撺掇,带坏了她,她怎会和我离心,又怎会不安心做赵家的媳妇!我绝不会让锦岚再见你!”
水清桦顿了一下,加快脚步离开了陈家。
走出陈家大门,水清桦心烦意乱,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天色一下子变暗了,黑压压的乌云聚集在头顶,有冰冷的雨滴浇到水清桦脸上,她一把拂去。两个年轻女子手里提着一堆零食和胭脂水粉,小跑着从她面前经过。她们脸上的笑刺痛了水清桦。锦岚曾经也是这样天真快乐,现在她又在哪里?
宫宴临近,水清桦只能先全心投入雅静宫裙的绣制。她给雅静带了个话,请她派人寻找陈锦岚,自己在京中既无人脉也无人手,只能拜托她了。
这日,水清桦正在专心做活,兰心敲门进来,说她出门买菜时,有个小乞儿朝她手里塞了张纸条就跑了。她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灯草胡同。
水清桦霍地站起:“兰心,你到街上找人打听打听,灯草胡同在哪里,再赁辆马车,我们这就去!”
灯草胡同在城东南的黄华坊,据说,此地接近灯市,因售卖灯草而得名。路上,兰心问:“三太太,你说给我递纸条的是谁啊?”
水清桦眼前闪过陈家那个年轻媳妇的身影,约莫是锦岚的嫂嫂吧。
马车驶入胡同时,水清桦掀起帘子一角悄悄打量四周。这里位置极好,不是普通的居民区,一路过去,看到好些高门大户。
边走边问,终于找到了赵家,宅门和周围的大户人家差不多,如今大门上的油漆纷纷剥落,露出下面已经开裂的木料,一群蚂蚁在缝隙间欢快地爬来爬去。门头悬挂的灯笼积满了灰尘,灯笼下方垂挂的丝线早已在风雨中褪色。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水清桦略略一想便想到了,玉泉镇的季家老宅,不就是这种景象吗?祖上阔过,家道中落。
兰心递了帖子进去,道故人来访,想见贵家姓陈的少奶奶。
门房见她们衣着寻常,显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作势驱赶她们:“我们少奶奶是想见就能见的吗,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