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所谓父爱
秦恪的脸色实在吓人。
沈清羽看那两个侍卫瑟缩得可怜，便走过去，出声道：“殿下，既然查到了踪迹，倒也算是一件好事。人进了沈家，总有办法救出来的。”
有了沈清羽打圆场，秦恪脸色稍霁。
他偏头，轻轻握住了走过来的沈清羽的手，眼睫微垂，“他们办事不利，阿羽，你不必替他们找补。”
“怎么会呢？”沈清羽眯眼一笑，整个人靠在秦恪身上，说：“我那个爹啊……做事肯定缜密，前些日子我刚把孟姑从他身边救走，他这会儿只怕更小心，追查不到什么也是正常的。”
提到孟姑……
沈清羽又问：“殿下觉得，孟姑她们是接进东宫来，还是另准备个宅子让他们搬过去？”
铺子那边三教九流都有。
如果京城真的会乱，铺子那边危险系数要高一些，沈清羽若想保护孟姑，肯定得给她们寻个更稳妥的地方。
“你想让她进东宫么？东宫内规矩多，恐怕会拘束了她。”秦恪知道沈清羽在乎孟姑，略微思忖片刻，说：“不如去东城那边买个宅子，我再另外配几个侍卫给她们，这些日子让他们提着点心。”
“好。”沈清羽点头，“我想让绿云她们也住过去，毕竟是我让她们住去铺子的，总不能顾此失彼。”
“都听你的。”秦恪微笑。
他转头，看向侍卫，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速去打探，三日之内，我要听到你们带回好消息。”
虽然严厉，但到底是没有再训斥。
“是！”
两个侍卫如释重负，忙应是，躬身退下。
人一走，屋内就安静了许多。
沈清羽端着茶坐去桌后，翻了几页桌上的邸报，邸报上说秦煜已经带着徐龙儿出发了。徐龙儿是女人，若无钦点，就这么去西江，未必有人信服，所以秦恪特意去行宫向圣人求了一道金令。
见令如面圣。
徐龙儿如今的身份比秦煜还要尊贵。
“在想老六的事？”
秦恪缓步走到了沈清羽身后。
“其实……六殿下他也是一番好心，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沈清羽斟酌了一下用词，她并不希望在这个当口惹出事端来，秦煜和秦恪应该先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才是。
“咳……”
秦恪还没口，先吐了血。
“殿下！”沈清羽瞧见那血黑得发紫，吓了一跳，赶忙扶着秦恪坐下，“怎么开始吐血了？我去帮你喊御医来。”
但秦恪立马握住了她的手。
“不、不用。”
他仰头，沾了血的唇微微勾起，说：“现在你可以回沈家去，告诉沈同文，药已经下了，他这药很诡谲，不真正吃下，我倒是拿不准有什么反应。”
“殿下何苦做到这地步。”沈清羽感觉自己的心抽了一下。
“阿羽，记住了。”秦恪伸手，将掌心摊开，又把袖子捋了上去，“红色的纹路自指间延伸到手臂，到手臂时，我便吐了血，是黑色的血，如此回复他，他不会起疑。”
白皙到可以说苍白的皮肤上有一道刺目的红线。
“好。”
沈清羽用手背抹了下眼角的泪。
“别哭。”秦恪的吻落在了沈清羽的眼尾，“我不是告诉过你？如今的我百毒不侵，这毒奈何不了我，只是会有相应的症状罢了。”
“可你额头上全是汗。”沈清羽狐疑地看着他。
“大概是天热吧。”
“殿下，我是懒得想事，不是傻，外面可冷着呢。”沈清羽一把包住秦恪的脸，揉了几下，又不舍得真用上力气，叹道：“好吧，我去沈家看看那老东西到底在琢磨什么。”
说到底，沈清羽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的办法来糊弄沈同文那个老狐狸。如今母亲被沈同文接到了京城，在秦恪找到人之前，她都得先稳住沈同文才行。
临近黄昏，沈清羽坐马车到了沈家门口。
听说沈琉璃的婚期又拖了一个月，原本沈家门口挂着的迎福灯笼已经撤下，走进庭院，左右廊下摆着的那些鲜花也都撤了。
沈琉璃神色郁郁地捏着帕子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抬头看到沈清羽进院，先是怔忪了一瞬，而后起身，小跑着过来了。
“妹妹。”
她欲言又止。
“我得先去见父亲。”沈清羽按下了想要和沈琉璃闲聊的心思，避开她那满带愁绪的目光，“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吧。”
闻言，沈琉璃抿了抿唇，点头跟在沈清羽身后。
“你确定你要跟着？”
沈清羽停下步子，转头看她。
“有些事，我总该知道的，不是吗？”沈琉璃苦笑了声，垂着头与沈清羽并肩往内院书房走，“这些天，我一直在问父亲母亲，但他们总想着瞒着我，以为那样就是对我好。”
其实是真对你好。
沈清羽想说。
沈琉璃现在处于一知半解的时候，之后的剧情对沈琉璃而言，可以说是没一件好事，要真全了解了，黑化或崩溃是迟早的事。
可她已经对沈琉璃说过那些话了。
她的那些话就像是一把斧子，砍碎了保护着沈琉璃的玻璃罩，迫使沈琉璃开始直视自己的处境、周围的人。
想到这儿，沈清羽觉得，自己有必要引导沈琉璃一下。
“有些话我之前说过了，现在就不赘述了，我希望你明白，余氏是余氏，沈同文是沈同文，他们如何……是影响不到你的。”
沈同文在谋逆。
这话沈清羽当然不能直说，但她可以提醒一下沈琉璃，只要沈琉璃不牵扯进沈同文的那些勾当里面，她就是安全的。
毕竟沈琉璃即将嫁人。
毕竟在大周律里，外嫁女并不会受娘家的牵累，宋晖秋再争点儿气，说不定沈琉璃连申斥都不用挨。
“你……什么意思？”沈琉璃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书房到了。”
沈清羽驻足，屈指叩门。
书房大门被侍从打开，侍从见到跟在沈清羽身后的沈琉璃时，脸色微变，回头看了眼书案后坐着的老爷。
“琉璃，你来做什么？”沈同文眉头微蹙，拂袍起身让侍从退下，语气却相当轻柔，“爹爹和你妹妹还有些事要谈，琉璃，回院子去准备你的绣鞋好么。”
那是……
沈清羽从未见过的沈同文温柔的一面。
“爹爹。”
沈琉璃握着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最终开口道：“我要知道一切，爹爹，我是这个家的人，我该知道你们在计划什么。”
“别胡闹。”沈同文慈爱地拍了拍沈琉璃的肩膀，笑着说：“能有什么事？你这是要出嫁了，喜欢胡思乱想。我叫你妹妹来，不过是问问她在东宫的近况。”
“那爹爹就让我旁听。”沈琉璃寸步不让。
沈同文一僵，余光瞥向沈清羽：“你对你姐姐说了什么？”
“妹妹什么都没有说。”
沈琉璃跨一步，挡住沈同文的视线，扬声道：“爹爹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成一个大人？我下个月就出嫁了，爹爹是觉得，把我嫁出去就万事大吉了吗？”
啪——
沈同文扬手。
打得却不是沈琉璃，而是沈清羽。
好在沈清羽眼疾手快，直接扬起手臂，横挡住了沈同文这一下。她气极反笑，冷眼觑过去，说：“父亲还真是威风又慈爱，哪怕气急了，也知道不打自己的掌上明珠。”
“爹爹！”
沈琉璃尖叫一声，双手捂着嘴，有些崩溃地说道：
“为什么您要这么对待妹妹，为什么？她难道不是您的女儿吗？”
“您刚领着妹妹回家时，您还告诉我，往后我们姐妹二人可以相互扶持，可您似乎从没把她当成过沈家的一份子！您就是这般言传身教的吗？”
“母亲也是，明明恨极了妹妹，却要假装慈母！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母亲在佛堂里贴了妹妹的生辰八字，那上面全是钉子，全是！她分明是想要置妹妹于死地！”
“我从未想过，你们居然是这般虚伪！”
啪！
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沈琉璃的脸上。
沈同文脖颈处青筋必现。
他是怒火中烧，失去了理智，才会动手。此刻看到宝贝女儿脸颊红肿，他一下子痛得感同身受，忙想要伸手去揽女儿，却被女儿后退着避开了。
“琉璃……爹……爹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沈同文颓然道。
“爹爹打得好。”
沈琉璃扯了扯嘴角，又是哭又是笑的看着沈同文，说：“今日不管爹爹如何发火，我是打定主意要坐在书房里听完的。”
后头的沈清羽揉了揉手臂，有些无语。
她是没想到沈同文还有两副面孔的，真要暴怒一下，把沈琉璃弄走，她还能夸他一句干脆利索。
结果现在闹成了这样……
“那就进去坐吧。”沈清羽揉了揉眉心，大喇喇推开想要向沈琉璃解释的沈同文，几步走进书房，拉了把椅子坐下。
在沈同文那要杀人的目光中，沈清羽把秦恪的症状说了。
“那么请问，父亲，我的下一步该怎么做？”
沈清羽单手撑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在沈同文开口之前，沈琉璃先叫出了声：“妹妹，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给太子殿下下毒？是爹爹逼你的吗？他用什么逼你的？”
“是的没错，他逼我的，用我那个可能尚在人世的母亲逼我。”沈清羽很快地回答，并继续无视沈同文那即将爆发的怒视，说：“说不定父亲不光要我下毒呢？谋害当朝太子算什么，大胆些想，父亲说不定是想要篡位当皇帝——”
哐！
沈同文一脚踢翻了门旁的花架。
他指着沈清羽，咬牙切齿道：“给我住嘴！”
“不好意思，忍无可忍了，实在不想住嘴。”沈清羽翘着二郎腿，手指哒哒哒敲在椅子扶手上，敛眸道：“父亲不如说说下一步吧？还是说，您觉得我把一切都抖落给她听了，你有些生气，想直接杀了我母亲？”
阿文阿武就蹲在沈家外面。
今天来沈家，沈清羽是做好了两手准备的，倘若沈同文被她刺激到去找她母亲，那么阿文阿武就能立马跟上，而若是沈同文保持冷静，给她下一步，她也能捏着鼻子忍了，按兵不动。
沈同文的脸色由红转青。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清羽，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害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的将来。”
沈清羽冷笑一声，撩起眼皮看他：“是为了我们的将来？还是为了你的权利和地位？毒死了太子的我当真还有将来吗？”
沈同文转头看向沈琉璃，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道：“琉璃，你要相信爹爹，爹爹忠心为国为家，爹爹是不会害你的。”
“爹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去信你，你怎么能……怎么能拿妹妹母亲的性命来要挟她？”沈琉璃的眼泪已经干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沈同文走到沈琉璃面前，抬手，想要轻抚沈琉璃的头发，却被沈琉璃翻手握住。
“爹爹……我们收手吧？好么，你把她的母亲放了，把解药给太子殿下送去，或许一切都还有斡旋的余地。”
“琉璃！”
沈同文大声地喝止她，说：“回去，回你的院子去，不要再打听这些东西，好好准备你的婚仪，莫要让这些东西乱了你的心！”
说完，沈同文招手喊了下人过来。
但沈琉璃哪里可能走？
下人们抓她，她便如泥鳅一般躲闪，直接躲去了沈清羽的椅子后面。
“跟他们回去吧。”沈清羽劝道。
“连你也——”
沈琉璃对上沈清羽的视线。
电光石火间，沈琉璃意识到了妹妹这话背后的意思，停下了躲避，由着那些下人过来抓住自己。
人一被带走，沈同文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阴着脸，侧头望向沈清羽，说：“看来是你对赵湘竹这个母亲也没有多少眷念，胆敢将那些事告诉琉璃……”
“父亲这是不打算装了？姐姐刚才在这儿的时候，你可是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们的将来哦。”沈清羽打断他，笑了笑，故意道：“罢了罢了，我倒也没奢望过你对我有什么父爱，您还是赶紧把下一步说了吧，我们也好两清。”
“进宫，去太和宫，把龙行图给我带过来。”
沈同文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