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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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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内的日子并没有好起来,反倒更紧张了。

    这夜,平华城的街道上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兵,他们打开了城门,头也不回的向昌都的方向行进而去。

    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还守在城内的百姓们掩面呜咽着,他们大多扒着门缝向外窥探,似是在从士兵们身上寻找他们昌都亲眷们的影子一样。

    平华城的烛火好像在这一夜都燃烬了。

    雪没有来,雨也没有来,新芽自然就没有生长。

    前线的伤员少了很多很多,因为大多都是死了被扔在郊野,而且已经没有闲人会将伤员运回平华城了。

    直到

    身首分离的秦夫人被运回了平华城。

    她的死状就和她的大儿子秦罔一样,据说还是秦家军老将冒死将尸体带回来的。

    她的眼睛合上了,五官没有被挤压的面目全非,倒是处处都有深色的伤痕,分不清是淤青还是尸斑。

    若是没有那触目惊心的断口,远远看去,还以为她睡着了呢。

    皮肉不再富有弹性,江绾还是一针一线的细细缝合着。

    她扯了扯嘴角,如果竹溪在的话,她一定会揶揄她,怎么能学着学着,让她‘出师’了呢?

    伤口并不紧密,她们小心翼翼的将她抬到了草席上。

    城中还有力气的百姓们,都自发前来送行,他们将她葬在了城西的土堆中,墙外向前直走二十里,那就是她儿子们的坟墓。

    江绾没有去,她愧疚的不敢露面。

    秦罔他们坟是她派人挖的,鬼也是她派人扮的,为的就是激起秦夫人的思念,让她联络秦老将军的旧部,一起开城门去支援庸居关。

    明明都是秦家老兄弟搞出来的事情,但只有她坚守本心到最后。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死在战场上,就算死得其所了。

    江绾轻叹一声,总比活到最后因为别人的决定而扣上反贼的名头被朝廷处死的强。

    她不会塑造金像,也不会烧制瓷器。

    她徒手捏了一个泥塑,融了她仅剩的几块儿金子塞了进去,和百姓们一起打扫出了一间破旧的老房子。

    夏日雨水多,他们修缮了墙面和屋顶,给秦夫人简简单单的立了一个‘丽娘庙’。

    那泥塑的眉眼慈祥,笑容晏晏,好像终于和家人团聚了一样,十分喜悦。

    许是丽娘保佑,前方的战事缓和了不少,捷报连连,可还是迟迟不见楚南柯的军队。

    江绾心里清楚,他才不在意什么西北数城,他在等赵弘给他开出合适的条件。

    这晚,平华城东门的城墙上也燃起了狼烟。

    那烟雾比天空还要黑沉,掩盖去了所有的星光。

    街上再无甲胄碰撞剑柄的声音了,寂静无声,就跟所有人都睡着了似的。

    可其实所有人都醒着,他们紧绷着一根弦,慌得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

    终于,攻城的号角在城门外吹响了。

    众人的弦断了,被铁水浇筑的城门,还没撑到天亮,就被敌军的攻城木击碎了。

    残骸落地的声音让大地都为之一颤。

    紧接着,就是哀嚎、尖叫、痛哭、呜咽。

    人肉是磨刀石,越杀越利,越砍越快。

    血液是斗牛布,越红越凶,越多越疯。

    医馆的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她们已经放上了一切可以抵挡的东西。

    那是山匪,那是敌国的士兵,他们不留情面,进来或是强掳或是厮杀,有谁又能不怕呢?

    刀剑此刻在她们的手中宛若纸片,武功再高又如何,面对必死的局面,无非是死的晚些。

    嘭————

    一声巨响,堆砌的杂物轰然倒塌,火光瞬间照亮了整间医馆。

    江绾与芙蓉相视一眼,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她的眼中忽的闪过了秦家表亲府上的一幕幕,握着刀剑的手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可出招是本能,是刻在肌肉里的。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倒下,她们的刀剑被甲胄磨断了。

    双手震得发颤,握住了敌人的长矛,却又忽的脱手。

    她赶忙蹲下身子再去抓,急的眼泪都快止不住流下来时,却被敌军一把抓住了手腕。

    寒光在眼前闪过,那人的眼中尽是即将要喷射出来的怒意。

    江绾的脑袋在这刻变得空无一物,宛若云朵般轻柔,只是心中想笑。

    原来她刚刚杀的,是这人的兄弟,也罢,她也不算亏。

    可下一秒,刀剑瞬间从那人的手中脱落,她闻声向他胸口看去,长矛刺破了他的甲胄,尖端带着污血,似是把他的心脏都捅出来了,连着筋膜,令人作呕。

    一进一出,鲜血喷洒,彻底将她青色的衣衫染成了红色。

    随着那人倒下,他身后来者的面容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吴子言双颊凹陷,眼下乌青,他手上的血管盖着骨骼,瘦的惊人。

    枯黑的头发全都散乱了,还泛着银丝,一缕一缕的,黏腻着,像个疯子一样。

    他喘着粗气,缓缓闭上了双眼,终是体力不支,直直的向前跌去。

    江绾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将他接住,可瘦弱的人比她想象的要重的多,也许是甲胄的原因,也许是她也力竭的原因。

    他躺在她的膝盖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手如冰一样凉,而脖间却和碳一样烫。

    她轻轻拍着他的面颊,呼唤着他的名字,让他一定要活着,一定要醒来。

    芙蓉见状,撑着剑柄站起了身,拖着坡脚走到了井边。

    舀上来的第一桶,红的。

    第二桶,红的。

    第三桶终于清澈了些。

    她提着水桶缓缓向江绾走去,谁知这时门外又响起了马蹄声。

    来者气势汹汹,脚步很急,她来不及思索,啪嗒一声放下了水桶,拔起地上的剑。

    江绾撑着地面起身,但试了几次,她都站不起来。

    “行了。”她叹息道,声音细若蚊蝇,似是在跟自己说,也在对芙蓉说。

    可当她抬头向前看去,院中的人却让她愣在了原地。

    那鎏金战甲锃亮如新,他的墨发高高竖起,发冠上的宝石比这夜空中的任何一颗星辰还要亮。

    他的刀剑只有点点血迹,剑身宛若明镜,隔着暮色,她都能从中照清楚自己的样子。

    酸楚从她的心中不可抑制的攀附而上。

    她看了一眼怀中不成人样的吴子言,又看了一眼宛若神像的楚南柯,无奈的勾了勾嘴角。

    怨吗?

    说不上来,她从来没有对他抱有过希望。

    真的吗?

    可她做了那么多,谁又会甘心被平常对待呢?

    他找的到这里,那就证明他知道她在此处。

    拖兵不发,他其实从没有想过城中的她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某种意义上来讲,她输了。

    在这场情感的博弈中,当她对他抱有期待时,就已经输了。

    细细算来,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什么都没做。

    谁才是执棋者呢?

    答案如今明了了。

    楚南柯也愣住了,他死死地盯着江绾怀中的男人,那腰间的令牌虽然碎裂了,他也能看出是吴子言的。

    所以他们早就苟合到了一起,她来这里,就是来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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