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决定了最后的战场
追命一顿,然后收手。
惊退。
他立即惊退。
既惊,且冷,心中还带着凄凄寒意。
这一退,似雀飞雁横,又好像一缕青烟,直退回到包惜弱和完颜洪烈身前。
追命一站定,并未停下动作,一手护住包惜弱,另一只手已去取完颜洪烈的咽喉,动作快而自然,行云流水。
他不再顾忌与包惜弱的承诺,欲杀完颜洪烈。
理由其实十分简单。
一人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所谓如影随形四个字,本来是一种比方。
但眼下这人仿佛真成了追命的影子。
追命来到包惜弱、完颜洪烈的身前。他也跟着来到了包惜弱、完颜洪烈面前。
追命出手。他也出手。
追命一只手伸向包惜弱,一只手伸向完颜洪烈。他也是一只手伸向包惜弱,一只手伸向完颜洪烈。
两人这几步的动作,几乎完全是同步的。甚至让旁人觉得,他们中间有一面不存在的镜子,一个人是现实,另一个则是镜中影像。
而在场那些个高手,无论平日多么威风,在这一瞬,几乎全都成了木鸡。追命和那人连续做出眼花缭乱的动作,他们却一步也动不了。这其中当然包括了鹿尘,直到现在他才在心里叫了一声,“草!”
唯有一个欧阳克,凝神皱眉,勉强能看得清楚两人动作的差别。
这差别就是,在这最后的动作里,追命是护住包惜弱,取完颜洪烈的性命。
而那跟着过来的那人,却是一手去取包惜弱的性命,一手去护住完颜洪烈。
看起来像是镜子般的动作,实际上是两位高手在间不容发之间的极剧烈对抗。
两人一碰乍分。
追命退后两丈,一手抓走了包惜弱,包惜弱没事。
来人也退后一丈,一手抓走了完颜洪烈,完颜洪烈也没事。
这其中变化虽多,但实则只是兔起鹘落的一瞬,直至此时才算结束。
场面静了一静,又定了一定。
那人作普通金兵打扮,但这显然只是伪装。他藏身于完颜康身边,似一個牵马执蹬的小卒,现如今才知晓是个可匹敌追命的大高手。如今显现形貌,却是个神色木然,眉眼深邃的大胡子,看模样非汉人也非金人,更似西北边儿的胡人。
两大高手对峙,其余人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追命眼睛盯着这忽如其来的大高手,却忽然叹了口气,“看来梅超风之死,并非杨康用了什么诡计,而是你所为。你大约早知道他们拦不住我,于是特意跟在杨康身边,只等我擒拿杨康的时候,再施以暗算。好算计。”
“你轻功是比我好,我没料到你能躲过刚才那一招……但好也好得有限。”
那“小兵”自顾自将完颜洪烈往后一推,转头看向追命,双眸平静,语气不咸不淡,令人有高深莫测的恐怖感觉,“追命,你遇着了我,便也别追来追去了,把命留下吧。”
“呵呵……”
追命江湖经验非凡,一眼看出他经过易容,而武功之高,并不逊色自己,也是个精气神齐达小先天顶峰的人物,心中更是电闪般转念,寻思此前那骇人的一指是何来历。
不过他越是紧张,表面上越随性,当下问道,“这位大胡子兄,你真觉得自己能对付崔某?”
“四大名捕,你年纪最大,武功最弱。经过刚才交手,想必你也知道,纯以功力来说,你并非我的对手。”
那人眯着眼睛,杀意凝聚,“除此之外,我有精兵,更有帮手,围而困之。如果还杀不了你,那可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追命慵懒的笑了笑,“老兄,你武功之高,也是江湖上一号人物,怎么还作无耻的围攻?不若单打独斗……”
“无耻?世上哪有什么无耻,所谓成王败寇,当我赢到最后,无耻便不是无耻,而是智慧与谋略。”那人道,“追命,无论多少人帮手,最后杀你的仍是我。记住杀伱之人的名字,我叫李延宗。”
追命一听这名字,一句话脱口而出,“西夏一品堂!”
李延宗意外道,“哦,四大名捕居然听过在下薄名,荣幸、荣幸。”
追命苦笑道,“李兄大名,如雷贯耳。虽出道不过三五个月,但神秘莫测,武功高绝,已晋升西夏一品堂次席,仅在‘恶贯满盈’之下,令人不得不铭记在心。不过这下子我算明白了,域外诸国之中,大约是西夏最先响应了金国的计划。”
李延宗淡淡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这计划早已秘密展开,西夏、吐蕃、东瀛、高丽、蒙元等诸国皆有响应,我便是西夏方面代表,先一步来到金国。只是金主和至尊府主仍刻意放出消息,闲下一步,引来你这小鱼小虾,到时候用你人头祭旗,挫宋锐气。”
说到这儿,他第一次挤出笑容,只是这笑容没半点笑意,反而眼中寒光更胜,令人看了毛骨悚然,“大约你也猜到了,我随着建宁郡主而来,那伙人也根本没有走远,而是包围了全城,封死去处。你如果抱有逃走的想法,该可以放弃,因为鳌拜尚在等你。除此之外,还有数千精兵,围追堵截。你今次虽死,却死得并不冤枉。”
功力胜过自己的李延宗,加上鳌拜这个大金军中第一勇士,臻至炼体先天的恐怖家伙……还有欧阳克等人……以及数千精兵……
追命深深呼吸一口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起此前对鹿尘提醒,不要踏入别人的陷阱。但转瞬间他成了另一个鹿尘,踏入了同样严重的陷阱。
那边完颜洪烈忽然高声道,“追命,你把我夫人留下!”
如此发声,令人意外,包惜弱此前对他态度如何,人人看在眼中,谁也不敢相信他居然还惦记着这女人。
李延宗也发出一声嗤笑,却没说什么。他不屑于这软骨头的东西,但自信掌握全局,也由得完颜洪烈胡闹。
追命想到这回事,转头对包惜弱苦笑,“杨夫人,看来你该改回叫完颜夫人……”
包惜弱听了半响,谁也想不明白她有没有听懂,忽然道,“我们要死了么?”
追命不只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喃喃道,“未必,世上便没有一定的事情……”
包惜弱紧接着追问,“你找不回我丈夫了?”
追命这辈子面对什么都觉得无所谓,唯独此时感到羞愧,甚至不敢面对包惜弱的目光,“若能活着的话……”
包惜弱又问,“你带不走我孩儿了?”
追命觉得自己嘴巴一团苦涩,竟说不出来半句话,“我……”
包惜弱居然并未有丝毫不满,她甚至还笑了,“我不怕的,我根本不怕的,哈,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已够幸福了,哪能奢求更多?但神捕啊,你就仍叫我杨夫人吧,千万别让我改回去了。多少年没人这般叫我了,你不知道我听着多么欢喜,就这点欢喜便够了,足够了。”
然后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完颜洪烈和完颜康,大声道,“颜烈,你骗我十多年,我骗了你一回。康儿,你不听为娘所说走正道,但为娘的也养育你这么多年。说到底,我不欠你们的,你们也不欠我的,对吗!?”
李延宗冷笑,“好一个婆娘。”
追命意外于这柔弱女子爆发出来的坚毅,仿佛也因这份坚毅,获得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与鼓舞。
他正待仰天长啸,运足四肢内力,欲做最后一搏。
——然后便看到了一个几乎令他以为自己看错的人。
——那个人正朝着他死命眨眼睛。
李延宗极为敏锐,感到追命神色异样,立刻生出疑心,正待回头一看。
追命忽然飞起而至,“李延宗,若真要厮杀便来吧!”一把提起包惜弱,忽施暗袭,连环数脚,踢向李延宗。
他腿功无双,可硬可软,与其说是一双腿,不若说是一对刀剑、两节软鞭。身子一闪,到达李延宗面前,双腿似两道电光劈了下来,连续攻势,在半空中走出眼花缭乱的形态,笼罩李延宗浑身要害。
李延宗冷哼一声,抬手一掌,不避不闪,击打在追命足心。
刚才他嘴上贬低追命,却深知自己占了便宜,追命上半身经脉有差,不能发力,这是人尽皆知。现在这位神捕以双腿进攻,必然比此前威能更胜,这一掌便是全神贯注。不料两人内力相击之时,只觉得入手无力,松软如击打一块棉花,心中已暗叫不好。
果然,两人拳脚交击后,追命倏然倒飞而去,速度之快似掠风赶电一般,却借李延宗一掌之力,飞出这座庭院。
他哈哈大笑,“李延宗,我说了你未必能杀死我!”
被如此戏弄,李延宗勃然大怒,“你逃不走!”说罢足尖一点,飞身便跟上去。
没人跟得上他们,场面为之一凝,但完颜洪烈的反应很快,“那方向是西山,山路崎岖,四靠悬崖,现下冰天雪地,都成了冰壁。现在有西夏一品堂的高手牵制,他一旦上了山,便不如我们走下面来得快……立刻传出命令,围堵西山!尤令鳌拜将军,率军护在数条山路左右!”
完颜洪烈武功差,但人望高,一时发号施令,颇有气象。令听命声四起,大批大批军人开始了行动。
在混乱中,欧阳克似有疑惑,往身后园林中扫了一眼,他也注意到了刚才追命神色的一怔,但现在看去,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错觉么?”
摇摇头,也随军而去。
……
在这时,没人发现军中不知不觉少了一人,有个不为人知的草丛里则多了一套被褪下的军装。
在赵王府边沿,一个少年摸出了门墙。
“西山……好一个西山。这就是最后的决战之地了。”
鹿尘回头看了看赵王府,现在这里面正整备出军,他偷偷溜出来最适合不过。
“老崔果然聪明,一见了我就想通前后,临时做出最好选择。特意找了西山这方向……嗯,西山辽阔,分散兵力,令指挥不及。他在明处吸引注意,而我却可救醒了师父,一起在暗处捣乱,到时候反客为主,只在翻手之间。”
“不过……李延宗么……嘿,我就知道这种天下大乱的局面,肯定逃不过你们慕容家的一手。”
“此番事了,回到南宋,我肯定要找你慕容世家麻烦,你就等着吧!”
本可回到南宋,偏又再生波折,鹿尘心里把慕容复这三个字骂了一百遍,暗自记下这一笔。
可出了赵王府后,鹿尘并没有直接回到破庙,而是在城里闲逛绕圈,时时往回看去。直至百般确定没有人跟踪,方回了破庙,挖出天尊头后埋着的丘处机。
半个月多不见,丘处机仍与过去一般模样,看上去并非假死,更像熟睡。
鹿尘煎了药材,也没有冒然给丘处机吞服。而是自己先喝下一口,试了药性,又运功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问题,这才给丘处机服下。
在赵王府走了一遭,他渐渐有了江湖人的自觉。前世的高楼大厦、网络时代、男男女女、忙碌节奏,变得很遥远了。而今生反而多了些阴谋诡计、家国大义、武功招式、师友亲朋之类,渐渐填补了他的生活。
这世道险恶,人人都聪明得很,追命与他分别栽了跟头。他差点带回毒药时,追命帮了他一手。追命被李延宗围困时,他也回头给了追命希望。这无疑都是难能可贵的幸运。
人生在世,能幸运得活着固好,但鹿尘也知道一点,不能时时期待幸运在身,他得快些习惯这一切。
过不了一会儿,丘处机面色渐渐红润起来,看来假死并非失去意识,身体中的某些变化,仍在他掌握之中。一旦身体有了任何好转,他便可提前结束龟息术醒来。
“咳咳咳……”
忽然,丘处机睁开双眼,第一时间便捂着胸口咳嗽一阵,吐出几口黑血,落在雪地之中。黑血与白雪相互映衬,像墨里点缀梅花,令黑得更黑,白得更白。
鹿尘搀扶起他,“师父,弟子耽误些时日……”
“不必解释了,我在假死之中,也仍留有意识。”
丘处机直起身子,风轻云淡一抬手,止住鹿尘的话语,似乎一切逃不过他的掌握,“耽搁这么久,是不是赵王府那边儿买尽了城里药材,你奔去其他地界儿,才买来解毒药?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但不妨事,师父立即给你报仇。”
他在蒙昧之中静静等待,几日之后,已感到时间不对,怎么鹿尘买个药要费这么大工夫。后来才渐渐想通,赵王府极有可能提前买完了药材,一时既担心鹿尘被赵王府发现,又苦于毒素已深,难以脱离假死状态。
这十几日假死,对他而言可算深受折磨。
幸好到头来鹿尘不辱使命,仍是带回该带回的东西,令他放下心来。
不过听了这番话语,即便丘处机是自己师父,鹿尘也得翻个白眼,心说他真是永远要自作聪明。大家都已登上三四层楼打了好几个照面,独他一人在第二层打转。
不由失笑道,“不,弟子去赵王府盗来药材。”
丘处机敷衍似啊了一声,晕了这么久大约还有点迷糊,站起身来自顾自说着,“无论如何,先去找那孽徒算……你说什么!”
转过头来,定定看着鹿尘,“你去了赵王府?这药材是从赵王府盗来的!?”
鹿尘笑道,“是该找赵王府的算账,但若现在去那府中,大约只看得到一间空宅。那些人已去了西山……”
丘处机不管这些那些,这一看又有意外发现,失声道,“你的武功!你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武功,你不是尘儿,你是谁人?”
电闪般一探,抓住鹿尘肩膀,内力往鹿尘身上源源不断灌注,试探虚实。
这声音既大,动作又十分突兀冒犯。鹿尘被吓了一跳,但也不防备,由得丘处机探查自身武功。
只是叹了口气,“师父,我理解你性子太急,接受不了许多忽如其来的事情。但也不至于总和我想要说的事情差了一步,我在说这件事情了,你还在想上一件事情……哎,咱们先同频吧。”
丘处机疑惑道,“嗯,你的确是尘儿没错……只是你的内力怎么……还有你刚说的西山是什么……”
鹿尘仰天无语,“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