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已耽其中
钟离锦怎么也没想到。
这只桃花妖在他胸前和脖颈处闻闻嗅嗅，还上下其手，竟然只是为了找出他怀里还藏着的半块白面馍。
“……”等等。
钟离锦反应过来。
——半块？
那应当是他傍晚时用来简单垫肚子的，只吃了一般，所以留了一半。
结果现在——被那只桃花妖拿走了。
“你——”他出声就要制止。
但迟了一步。
对方已经在那白面馍上咬了一口。
钟离锦盯着她的唇，鲜红欲滴，不似桃花的粉嫩，更像堪比红牡丹的艳丽，仿佛在这一刻也透着些许令人迷醉的氤氲芬芳。
不知是否依旧因为受到桃花香气的影响，少年带愣在原地，后面提醒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将自己咬过的半块白面馍再咬一口，唇齿流连过他此前尝过的地方。
有人说，吻她吻过的花瓣，品她品过的杯盏。
无意于一种间接的唇齿相交。
钟离锦没把这些话语放在心上，因为他这一生并不打算过情关。
谁料此刻，他忽然有些理解那言语的意思和其中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那少女吃东西时很缓慢，小口咬，慢慢嚼，最后吞咽。
时清手里拿着白面馍，盘腿坐在旁边的桃花树下吃。
偏褐色的眼瞳里也带着平静认真的光，像是在真的品尝这食物的味道。
沉湘想了一下，在她穿越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似乎从没有看见过时清吃东西。
毕竟已然辟谷，不需要那些，她这人也淡淡的，鲜少对大部分人喜欢追求的事物表达出相同的欲望。
因而沉湘觉得时清仿佛就是朱熹口中那种“存天理灭人欲”的真正模样。
但——如此克欲，时清想要存的“理”，又是什么？
七情幻阵实际上也会放大人的欲望。
在这法阵之中，时清再怎么克欲，也会有些许动摇。
只是她真没想到——催欲效果这么强的七情幻阵，最后也只能堪堪让时清稍微想吃点儿东西！
有了刚才那一出，再加上现在时清跟许弟子都在这里，沉湘也没有继续攻略男主的想法了。
幻境中她听不见系统的声音，正好清净些，当然，她也能想象到看到刚才她把一个大好机会给浪费掉了之后，那个系统会在脑子里怎么骂她。
沉湘无所谓，反正穿过来以后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憋屈至极，倒不如在幻境里随心一次。
“有那么好吃吗？”沉湘走到时清身边，见她吃的那么认真，忍不住问。
时清淡淡道：“甜，还行。”
有甜味，还行。
沉湘想起之前在仙船上，时清喝到有点儿甜味的茶水后，那眼眸微微发亮的模样。
“……”
原来喜欢甜的吗？
“那你还要吗？”沉湘问。
时清吃完手中的那一块后，微微摇头：“不必。”
“为什么？”
“不可贪。”
沉湘：“……”
妈耶甚至还浅尝辄止！！
都在幻境了你再多吃一个没什么吧！！！
那种难受的饥饿感在吃了些东西后总算是缓解些许。
她还想吃，然而某种理智却告诉她不可继续。
时清目光扫过前面的许弟子与钟离锦，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白衣少年身上，为着刚才给她半个白面馍的事情淡淡道了声谢。
“多谢。”
钟离锦：“……”
少年身体又僵硬起来。
视线不自觉落在对方的红唇上。
桃花妖模样好看，眉宇间似有种莫名的英气，但下半张脸因着那极其红润剔透的唇瓣，又显得有些可爱。
她的嘴角上还沾染了一些馍渣，钟离锦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帮她擦掉，但想法出来的一瞬间，又被他克制下去！
不行！
不能被蛊惑！
说不定这只桃花妖是想另作手段！
钟离锦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转头就要提醒师兄注意防备，岂料自己身边的青年竟也是一直再看着对面桃花妖，清秀俊逸的脸上似有些许莫名的隐忍。
“……师兄？”钟离锦微微蹙眉。
被少年声音拉回神的许中天瞳孔微颤。
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对少年歉意一笑，“抱歉，我刚才……”
“那桃花的香气，吸入一点都能影响人的心性，师兄——千万注意！”钟离锦眸色微沉，带着些许关切和提醒，加重最后那四个字的字音。
“嗯。”许中天解除一感，重新吐息。
深呼吸一口气，调动周身灵力，将体内那一丝气体的药效从吐息间挥散。
周身灵力圈将那些气味挡在两人外面，沉湘把目光重新放回二人身上的时候，他俩已经消除了花香对他们的控制，能够重新站起身。
钟离锦将长剑对准那两只桃花妖，冷冷道：“那些在此地失踪的行人，已经全部被你们吃掉了吗？”
沉湘：“……”
吃个毛线啊！！进入幻境的时候都已经要开始跟你俩演po了，哪有那么多前戏？！！
沉湘刚想反驳，旁边时清似乎比她先一步开口。
“失踪？”
清冷淡漠的语调。
让人听着心头微凉。
盘腿而坐的桃花少女慢慢起身，看向钟离锦。
那平静的目光如镜湖之水，庄重，认真，又略显严肃，仿佛绝对平行于大地的双线从少女的眼睛里直射少年的心脏。
明明已经没有花香的影响了。
钟离锦却发现。
他那握剑的手。
——竟还是在微微颤抖。
时清忽然道——
“细说。”
“失踪。”
“何意？”
关于失踪细细说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中天没有拔剑，他静静看着时清，真的开口解释：“相传前往香洲的这条小路上有妖怪出没。凡是途径那道路者皆会无故消失，今客栈老板所言，乃是因为这里有一片桃花林，诞生桃花妖，以香气惑人，诱行人来此，与其云雨，吸收精气，最后再杀死食用，增长妖力。”
时清面无表情，只是在听见“杀死”二字之后眼眸微动。
随后说：“非我。”
相传的那只凶恶的桃花妖非我。
她不喜欢杀人。
许中天看向另一只桃花妖。
沉湘：“……”
沉湘：“也、也不是我！我今天第一次作案呢！”
反正穿过来的时候男主他们也刚来桃林，她是第一次作案也没毛病！
“作案？”钟离锦眸光微沉：“所以你真的有害人之心。”
少年想起她刚才动手动脚的模样，微颤的手立刻就不颤抖了，锋利无比的剑身直接横在沉湘脖子上，正要除掉她，手中长剑却赫然被人一脚踢开！
那力道震的人手臂生疼，钟离锦双目一冷，饶是如此也没有放开长剑，转头愠怒地看向时清，道：“你——不该阻止我！”
时清站在沉湘身前，注视少年，道：“亦非她。”
非我亦非她。
钟离锦毫不避让，漆黑如墨的双瞳间晦暗认真，与时清四目相对：“她有害人之心。”
“不会。”时清静静说，像是一种保证：“我在。”
“她不会。”
沉湘看着时清背影，微微抿唇，有种复杂的感觉，忍不住喃喃一句：“……你这么信我啊？”
时清点头：“嗯。”
回眸看她一眼，“信你。”
“……”
平静淡漠的字词。
然而从时清口中说出，却有种莫名的重量与坚定。
沉湘眼神更为复杂。
上齿甚至开始咬下唇。
最后忍了忍。
还是没忍住。
伸手，轻轻拽住时清的衣袖，小声回了一句：“……师姐。”
姐妹间的互相信任，以及亲密的小动作，实际上并非什么罕见的事情。
就连在钟离锦的记忆里，也经常看见宗门的师姐师妹间互相拉拉扯扯，嬉戏打闹。
但这回有些不一样。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感应。
换作寻常女子也就罢了。
偏偏是躲在时清身后的那只桃花妖。
如此动作，莫名让人觉得眼前一刺。
他重新看向时清，握剑的手紧了紧，质问道：“你的保证？你又如何担保？”
时清对上少年漆黑深邃的眼眸，依旧静如止水，伸出手，指着他手里的长剑，问：“借用，可否？”
她想要借用少年的佩剑。
钟离锦蹙眉，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时清眨眨眼，红唇张合，干脆利落地道出两个字——
“杀妖。”
钟离锦的佩剑乃是陪他走过十年风雨的本命佩剑，除主人外，皆无法使用。
少年道：“就算借给你，它也不会任你驱使，这种有剑灵的法剑认主。”
法剑生识，与主人情感想通。
凭他对妖物的厌恶，佩剑绝对不会听从桃花妖的指令。
时清大概懂少年的意思，不愿借，她便不强人所难。
她目光转向旁边的许中天，问：“可否，一用？”
许中天腰间也有一把剑。
他深深看了一眼时清，正要拔剑，岂料上一秒还在钟离锦手中的长剑竟是在下一秒突然自己翻身到了少女掌心！
钟离锦：“……”
许中天：“……”
时清下意识握紧剑柄，疑惑地看了一眼钟离锦。
少年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佩剑居然会在桃花妖准备接手其他长剑时自己跳出来！
直接打了他刚才那番话的脸！
钟离锦那张精致白皙又俊美昳丽的脸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面色微红的少年更显得动人。
可惜在场无人识其美色，目前情况也不允许。
许中天一怔，像是看懂了什么，一双眸子望向钟离锦，随后苦笑一声：“罢了。”
青年说：“就用钟离师弟的吧。”
“可——”钟离锦还想说什么，只是时清已经道：“谢谢。”
两个字。
将少年后面想要拒绝的话又堵住了。
时清得到一把剑，转身走入桃林的更深处。
她那长长的粉红色衣裙随着一阵桃花雨飘落，在三人眼中逐渐变短，最后似短裙裤般贴合她的身躯，冗长衣物消失，露出此前一直被遮掩的层层绷带条。
沉湘叫住她：“喂！你那么确定真的有第三只妖？！”
时清说：“有。”
她再度回眸，目光带着对妖物的冷凌与漠然，看向三人，命令道——
“待在那。”
吃完白面馍，记忆就恢复了。
七情幻阵调动起人的欲望，时清想吃点东西，满足以后，就没有其他欲望。
幻阵无法再催眠她，因而清醒。
所谓桃花林的妖物，实际上就是这幻阵的阵心。
若能找到阵心将其一把毁掉，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他们也能够离开这里，回到现实。
像这种调动人情感，引人历经情劫的法阵，若无人陷入情感，很容易就能毁掉其阵心。
但——若有人真的陷进去，一旦强行摧毁，那么，那些沉溺于幻境的人轻则精神动荡，重则吐血崩溃，最后失常丧命。
时清刚才大致观察了一下，不管是小师妹，还是许弟子和钟离锦，似乎都没有被幻境过分影响，没有表达出情爱一事。
小师妹回应坦荡，就算是“作案”，也只是身为桃妖本能作案，没有用上情感，而许弟子一直温和淡漠，钟离锦则是对妖物怀有戒心，如此，便最好办。
阵心一般位于情劫故事的主要发生之地，换言之，就存在于这桃花林。
因而往越深处走，越容易找到。
很快，时清发现了一棵比其他树还要庞大好几倍的巨型桃花树。
它的主树干似树根般盘踞，粗壮的几乎需要五个成年男人张开双臂到最大程度才能完全包住。
上面还有众多分叉小干和树枝，长满桃花。
时清加快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在觉察到近似阵心事物的那瞬间，少女直接将体内灵力汇入掌心，再传达到钟离锦的佩剑之中为其增强威力。
下一秒——
她面无表情，一剑劈砍过去！
但那本该如朽木般一剑就碎裂的巨树却仅仅破了些许树皮，其他的，分毫不动！
时清蹙了蹙眉，以更强的灵力劈砍——这回大地稍稍震动了一瞬，但也仅仅一瞬。
过后，再无任何动静。
唯有花瓣如雨飘落，像是有灵识的法阵在嘲笑破阵者的不自量力。
时清停了下来。
两剑未破，强行破阵就没有必要了。
她面色微显凝重。
因为——
这幻境四人。
有人——已耽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