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异状
六界罅隙之中，没人会发现有这样一处存在，不知昼夜，不知阴霁。绕过重重山谷，是一处幽静之处。
宝座之上，夜绝尘斜靠塌上，他忽地睁开眸子。
万年雷劫引动，蛰而不发数载，他不信会是平白无故。
山谷之外时而鸟兽恸鸣，时而暴雨激扬，雷鸣不息，风啸无穷。夜绝尘起身，负手而立，掌心中一片晶莹如冰雪剔透如蝉翼的东西缓缓浮现。
一道闪电险些砸进山谷，夜绝尘岿然不动，垂眸看了眼手中那物，唇角微微上扬。
玄渊境。
烛火幽微，墨殇自宝座上睁目，刹那间胸口剧痛。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
他伸出五指，一把抓握进心口，从中取出一团黑色的形状不明的东西。似焰火、似烛光。
那是一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的心脏。
谁说逃脱天道没有代价？当天罚降下万物消陨之时，谁都逃不了。苟延残喘下来的，最后都会成为他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若非这颗心在历代的轮回之中被腐蚀得血肉模糊、千疮百孔，那个凡人……当世规则中最低贱下等如同尘埃般的东西，竟差点要了他的命。
所幸他逃出来了。
他逃了多少次？哪次不是其他人都认为他死了？就连这举世的天道都不能将他归入任意哪个时期的规则之中……他的存活早已不是别人能够决定的。
遥远的天穹尽处是万物凋残的景象，人们却以为那是星辰。万事万物归化混沌，堕入一粒微小卑微的尘埃，被随手抛弃在那儿。
对于一些人来说，着实是好看的吧？
虚空中凭空出现一道痕迹，痕迹被撕扯开，渐渐化为一扇漆黑晦暗的门。
门内走出的人面戴一银质面具，长发高束，垂落下来如柳条一般纤长缥缈。威风凛凛的模样，谁又能知道他是如今六界闻风丧胆的妖皇呢？
赤汝烬一步一步走至宝座前，目光不动，却如有实质。
“是谁？”赤汝烬的目光落在墨殇洞开的胸口处，随后定在那儿。
墨殇的面容开始发生急遽的变化，旁人看来，就好似坠入一场迷离荒诞的梦境。他时而垂垂老矣，时而深沉稳重，时而骄傲恣肆。
几经变幻，不同模样，竟无一点相似之处。
墨殇将“心脏”重新推入体内，他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你说，如今六界之中，最厉害的人物，归属哪一界？”墨殇突然问道。
赤汝烬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瞳眸深处似是燃起了滔天业火。
“妖界。”
没意思的回答。墨殇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与赤汝烬相视，他似乎在很仔细地打量着赤汝烬，却又带着漫不经心的神色。好似在看什么小猫小狗一般。
末了，墨殇轻笑一声，说道：“你哪里来的胆子？”
他说这话时面目极尽狰狞，笑得却烂漫妖艳。
那张银质面具之下的神情不能分辨，赤汝烬没有说话，而是抬手。
眨眼之间，两人已过了上百招。
妖皇的面具被墨殇掌心的疾风碾碎，露出那张镇定英俊的容颜。
一把剑直指赤汝烬脖颈，墨殇睨着他，说道：“交出来吧。”
赤汝烬面色冷峻，同墨殇对视几秒，他抬手，将手中的东西现出形。
墨殇将其接过，说道：“你放心，他们逍遥不了多久了。”
仙界。
“究竟有何事？”北冥幽看着白羽澜行色匆匆的背影，坐在远处不紧不慢地发问。
白羽澜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只道：“仙界的事，你暂且和你那灵兽待在这里，若无要事，不必出行。”
白羽澜说得仓促，北冥幽在刹那间觉得此事或许非同小可。
生灭扇忽而震动起来，爆出雪亮的光芒。北冥幽一挥折扇，一缕灵流从中流窜而出，化成一个翩翩贵公子的身形立在北冥幽对面。
而今北冥幽还是男相，苍冥虽不在乎，陡然见了，还是未免觉得古怪。北冥幽就那样屈膝而坐，静静地注视着苍冥。
“主上，我们，不妨跟上他，多看些东西，也不见得有何坏处。”苍冥道。
这话并未得到北冥幽的回应，北冥幽面无表情地打量了苍冥片刻，而后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她道：“我不好奇。”
苍冥躲开北冥幽的视线，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苍冥。”北冥幽淡淡地唤他，“你我相熟几年？”
“……”
“还记得清吗。”北冥幽端起面前小几上的一杯酒，一饮而下，她举杯望着那杯口，脑海中浮现出的却不是眼前的景色。良久，北冥幽轻笑一声，将那杯盏定定落在桌上，冷声道：“何人可信？”
“主上，我……”
北冥幽看着苍冥，等着苍冥继续说下去，可苍冥却只是张着口，哑然无声了。
北冥幽渐渐阖上双目，苍冥知道她这是又要去感知神体所在了。
她会入境，神识会化作一缕渺然微弱的烟痕，在刹那之间游荡在周遭方圆千万里的地界，那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消耗可想而知。
但别无他法。
他比谁都要清楚北冥幽的所思所想。
入境时是她不会感知到周遭的变化，无论他说了什么，她都不会知道。
苍冥这样想着，走到了北冥幽面前，蹲下身，凝望着北冥幽的眉眼。
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
“主上……”苍冥艰涩地开口，“我并非是有意要隐瞒的，但我绝不背叛你。”
“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传出一阵笑声。
那人不知从何处而来，亦不知何时而来。那身影映入眼帘之时，苍冥便遽然突进至他的面前，伸手扼住他的脖颈。
那人却如烟尘一般飘散，从苍冥手中飘散，又从苍冥身后缓慢浮现，似一片清影，又似一场噩梦。
苍冥转头对上墨殇的视线，墨殇笑道：“还不明白么？神仙两界各自为党，即便同属上界，也依旧没有信任可言，你却放心任由他们将你们囚禁在此地。孚荒殿之主，我该怎样评价你呢？”
墨殇眼中露出嘲弄的神色。
苍冥猛然抬掌，轰出一道掌心雷，那道幻影被击中后竟安然无恙，仿佛什么东西都不能将其撼动。
墨殇缓步走至北冥幽身前，苍冥抬掌便向他袭去，墨殇抬手，不费吹灰之力将苍冥的攻击挡下。他看着北冥幽，轻声道：“临渊地处六界交集之处，你可知，在荒古时代，那里是什么地方？”
墨殇的攻击太过强悍，苍冥一时之间无法突破。墨殇兀自淡淡说着：“那是天殇降下之处——劈落在地，万物湮灭，无数魂灵飞散飘零，无数魂灵被碾压杂糅，便有了上古。”
墨殇神情依旧淡漠，吐出“上古”两个字时，却带着昭然的恨意。
“临渊是万物寂灭之地，也是万物生诞之地。”墨殇伸手，从北冥幽发丝上轻轻掠过，他轻笑一声，说道，“跌坠在那里，想必是谁，也死无葬身之所。”
苍冥猛然挥出一击，墨殇抬手，硬生生拦下，他依旧从容不迫，看着男相的北冥幽，眼前却幻化出了不同情貌的面容，他道：“可是她不一样。”
苍冥瞳孔骤然放大：“什么意思？”
“我曾多次潜入临渊，在那儿发现了她神体的碎片，或许就是神界疏漏掉的那一缕神识。”
“神识与神体不同。”苍冥徒劳解释着，思绪却愈发混乱。
“可神体残缺，神识却也会随之飘零。”墨殇“好心”提醒道，“你难道不想让她的神魂快些复原？”
墨殇的身影陡然飘散远去，只留下一阵虚幻的笑音：“来玄渊境，我自会让孚荒殿之主看到我的诚心。”
苍冥逐渐垂下眼睫，注视着静坐的北冥幽。
“掌门叫你们出来帮忙！”
一个身着白霄派服饰的弟子冲了进来。
苍冥抬手轰然将其击出数米。
“掌门知道了……必将……”那弟子捂着胸口，目眦欲裂地瞪着苍冥和静坐的北冥幽。
“必将如何？”白羽澜的声音自那弟子身后响起，沉冷如幽谷寒泉。
白羽澜垂眸，似看一只蝼蚁一般，睨着那倒地的弟子，他陡然出手，那弟子的脖颈处映现出黑紫相间的诡异纹路。
苍冥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白羽澜说道：“叫她醒来。”
苍冥却无甚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挣扎着的弟子，他冷声道：“你不是说，这里只有你可以入内么？”
白羽澜道：“今早发现异状，不少弟子出现堕魔之症，我已带人围拦一批堕魔弟子，将其捆束于一处所在，并将那处封锁，却仍有弟子接续出现堕魔之症，门派各处亦有发现潜行的堕魔弟子，他能闯入，该有内应。”
苍冥登即施咒，将消息传达给神识漂浮的北冥幽。
“堕魔之症？是凭空出现的么？”苍冥问道。
六界之内，除却魔族，都有可能会“堕魔”，即沦为魔族，只是堕魔之人心智会逐渐丧失，最后只会甘心拜服在六界之初便成型的大魔，供其驱策。过程极其煎熬，在此过程中，须不断蚕食堕魔之前的同族以保全性命，并以此减轻堕魔之苦。蚕食的方法无数，古籍相传有些拥有潜在魔族血脉的仙神在堕魔之时魔息浓重，被这种堕魔咬一口便会被吸食精魂，同化为堕魔。
但堕魔之症只在六界时代之初魔族强盛之时短暂出现过一段时间，很快就被仙神二帝拔除，为何现在又会重现于世？
白羽澜对于苍冥的问题不屑一顾，冷声道：“受人引诱罢了。”
先前仙界之中的走火入魔之症，该是前兆。
只是碎梦剑筑，走火入魔的症状终于消散，却又出现了罕见的堕魔之症。
这一切，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北冥幽蓦地睁开眼眸，神识靠拢之时她已然听到一二。她思虑片刻，缓声道：“修炼至走火入魔，神思疯狂的地步，都未必会堕魔，堕魔的必要条件，是欲念疯长至使神智癫狂，甘心入魔彻底疯魔以求解脱……为何会如此？”
白羽澜垂眸敛神，表情愈发凝重，他摇了摇头，道：“此事古怪，我已上书众仙盟联合调查，在此之前，你跟随我左右，不要妄自行动。”
“好。”
北冥幽话落，白羽澜忽而看向苍冥，清冷的眸光似寒冬薄雪，冰凉彻骨：“此地，方才有人来过？”
苍冥神色冷淡，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未曾。”
白羽澜冷冷瞥了他一眼，道：“随我走。”便抬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