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回
“你们只当休整好了再去常阳即可。”
第二日一早, 沈旷就得前往常阳,代替傅庭安去受灾地巡查。
沈熙君看着一行整装的人马,忽然一个深藏的疑问冒了出来, 她犹犹豫豫地对沈旷说“皇兄……”
“还有何事?”沈旷说道。
沈熙君的眼神落在了远处正与人说话的秦砚身上,问道“说来皇兄与姐姐……和好了?”
青州附近守将隋隐是秦家旧识, 听闻沈旷直接去寻傅庭安也派人过来,也受了将军嘱托来给秦砚请个安。
秦砚与旧识聊着,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回头看去那兄妹二人不知悄声说着什么。
秦砚淡淡地睇了一眼那高个兄长, 慢慢把头撇了过去。
沈旷见这眼神,那也自知理亏, 但还是要在亲妹面前保有脸面,他面对沈熙君的怀疑答道“嗯。”
但是沈熙君见这两人有些僵持的气氛, 不似相信, 眉梢轻佻。
沈旷读出沈熙君的怀疑,转而轻叹,“但没完全好。”
沈熙君本来见两人一同来找她, 一开始看着气氛像是十分和睦,但是今日早间一看, 似乎变得僵硬了一些。
她虽然应该并没有完全了解这两人之间的一些事,但走向还是看得清的。
“看这样怕不是情势急转直下?”沈熙君一语中的,“您又说什么了?”
沈旷不着边际地轻叹一口气,淡淡说道“只是问了为何和离罢了。”
沈熙君猛然眼睛瞪得溜圆,“……现在还问为什么和离?!”
感觉崩塌想象的亲妹捂住了眼睛,简直不忍心看, 起码……起码她以为皇兄离成功就差临门一脚了。
没想到竟然……还在门口!!!
沈旷也知此刻问出也颇为离谱, 本应按照情势推测应当是顺风顺水之势, 只是这和离之事像是一道大坎拦在面前。
昨日准备就寝时,秦砚站在内间冲他说“这屋子挺大的,您睡这,还是我睡这?”
沈旷看着内间那唯一一张床,又看了看秦砚指着的那外间的矮塌,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内间宽敞足够……”
只是秦砚没给他辩驳的时间,直接拿了一套床褥将他推了出去,“您既然那么喜爱石头,那您就跟他睡吧。”
沈旷无处辩驳,只能在外间将就一晚,顺带反思自己哪里又错了。
能得出的结论,大概只有自己后知后觉,无处思索出和离的原因。
所以,这应当是一条探索之路,只是他还没探索出来。
沈熙君见亲哥这冥思苦想的样子,虽然很想帮一把,但是这事是夫妻之间的事,实在是爱莫能助。
“您要是不知道,那就殷勤点总没错。”
出发在即,看样子也没有空让沈熙君深问,她只能叮嘱一番,只能看这倒霉亲哥自己发挥了。
沈旷无奈,但好在秦砚与他一路,总归有补救的机会。
他见秦砚正与隋家来使相谈正欢,虽并不想在意,但偶然间听见一句,沈旷疾步上前。
“……总觉隋将军才从秦关离去不久,但这一算竟有五六年了。”秦砚见到旧识一身疲惫也被盖了过去。
“将军此刻正在驻地待命,陛下有召必应,也许有机会与秦小姐叙叙旧。”隋家来者热络地说着。
隋家遭贬,到了秦关驻守,那时秦关守将可不是个好差事,秦家对隋家颇为照拂,秦冶也与隋岳一同长大,隋岳对于秦砚来说如同兄长。
只是隋岳离去多年,一直没能见到,但书信往来还算频繁。
“康平。”沈旷忽然唤了康平上前,紧盯着隋家仆从。
“陛下,隋家与娘娘近年也只有逢年过节奏折请安,再无其他书信。”康平面不改色上前递话。
“……”沈旷睇了一眼自己这个过分机敏的心腹,“朕问你了吗?”
“奴才自作主张,自己想说的。”康平尽心尽力,总之想不想知道是一回事,让陛下安心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旷倒不是连多说一句话都要吃味,只是这隋岳……
隋岳曾经给先帝递过密折,要求娶秦砚。
秦砚并未发觉异样,只是觉得沈旷变得格外殷勤,也不知是不是亲妹给支的招数。
只要抬手茶碗必定回递到手边,只要扶额扇子必定扇起清风。
“您倒不必这么勤快。”秦砚推开往脸边扇风的前夫。
“分内之事,只当是寻常夫妻该做的。”沈旷大言不惭,“舟车劳顿,理应顾忌”
“哪来的夫妻?”秦砚没好气地呛他一句,“您这和离还没弄明白,就夫妻?”
“无名无份,属实没有更好的代称。”沈旷直言道。
秦砚明白了,这是来跟她讨要个名分。
他竟然还想跟她讨要名分!!!
总归是在离谱上面奔走,她理应适应些许。
“原先呢,你我是……是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
“不错。”沈旷面不改色,“我认为此时应当前进些许。”
秦砚想了想,忽然笑道“那也好说,那不就是……不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
“……”沈旷无言以对。
“这可是你之前说的,有什么不对吗?”秦砚反问。
按照此前的论据更进一步……更进一步那就是意有所图,所图也不再是只是令人愉悦的那些简单的事。
参杂着一些她都不想承认的令人发腻的情感。
“这……”沈旷甚至找不到反驳的论点,但是人总是得寸进尺的。
“那要不乐意就算了,还是……”秦砚眼眉弯弯,话中意犹未尽。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并非不愿。”沈旷立刻答,生怕这一点点“进步”都没有了。
总归比没有强。
得逞的前皇后挑动眉梢,百试百灵。
只是不知这“不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能持续多久。
她还没有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回到那样的位置,再次担起皇后的担子。
皇后秦砚因夫君的“无情无爱”离去,但如今她是不是有一些勇气再去尝试。
这次南下,也许该有决定了。
青州郡中还需一日路程,越接近郡中越多的消息传来。
皇帝出行总不会是静谧无声。
所有政务呈到沈旷面前,若是此前来报众臣还会对秦砚有所避讳,此刻也习惯了前皇后的存在,所有政要机密都在她面前谈论。
但秦砚并不是很想听,所以她多数时都是闭口不谈。
只是那同乘的人像是生怕她无聊一样,闲下来便要与她讲解一番。
秦砚耐心听着,浅浅淡淡应和一句,她还是知道界限在哪里。
“此去青州,不只是为了赈灾,所以时间可能会久一些。”沈旷说道。
沈旷掂量着手中的来报,恐怕会比预计晚上几日,甚至不会有时间陪她。
秦砚在来的路上便明白,这一趟也不是出门游玩。
突发灾祸,本就不可能如传出迅闻一样都是顺风顺水,呈到皇帝面前的消息不到极为严重都会是一片向好。
“也不用太顾及我。”秦砚腹诽一句,显得她不分轻重缓急一样。
沈旷轻轻摇头,思忖一番才说“青州若不是此次地动,本应作为南部中心顾及临近五州,商户入驻,将长安城内甚至与邻国通商也是为了此事。”
秦砚一阵恍然,喃喃说道“这件事不是已经……”
长安原本就不是为通商核心都城所建,但百年旧都越发壮大,西盉全部通商几乎都要先行到达长安再销往别处,城中逐渐容纳不了太多的商户,百姓的居住必然会被压缩。
原本只是京兆尹联合工部提议将京城重新规划,但瞬时朝中纷争四起,以前太傅许氏一族为首,百官上书争执了许久。
皇太后母族前太傅罗氏一族倒了以后,先皇便扶了许家一族,甚至给了徐宏宜太傅的虚名。
虽是从未教过沈旷,但在朝中却以太傅自居,更是目中无人。
朝中甚至提议不必重建,给予百姓钱财搬离长安,这样长安又会多出众多空地,百姓获得钱财,迁居更为安生之地,何乐而不为。
“真当朕不知他们惦念的到底是不是百姓的安生?”
沈旷那时很少与秦砚说政事,一些枯燥无趣甚至那些肮脏的手段他不愿带到她面前,只是着实被朝臣气到了。
那时下了朝便去了秦砚宫中说上了许久。
“商户的营生是营生,百姓的安居就可以随意轻贱?”沈旷还是克制了。
西盉打开通商以后商户的增多使得长安通行变得复杂,商贾自行租赁的宅地变为了自己的商铺在原有的政令下是合法的,但商户不会管城中规划如何,若不为长久规划,恐怕会难以控制。
而长安在皇城脚下,如此众多的商贾入驻更是隐患。
秦砚本应只听沈旷怨几句也就罢了,但只有那日她大胆了些,她忽然道“若是重新选址,将商户迁出……会好一些吗?”
她刚说出口又瞬时觉得不妥,立刻说“臣妾不懂政事,无心议政,还望陛下恕罪。”
“不,你想得很好。”沈旷也只是略微惊讶一番。
重新选址他处作为商户集中之地,加以新政引导,便可以重立新区,将商户集中起来。
而新址的选定完全由沈旷决断,可以说是重新收回对商户的掌控。
这样既不会影响京城百姓,迁商相当于让商户重新争抢先机,更容易掌控局势。
这个想法很聪明。
他继续问道“你觉得哪里合适迁商?”
秦砚小心翼翼地揣摩沈旷的神情,见沈旷应当真的是在寻求她的意见,便继续说下去“应与京城临近,方便同行,平原之地虽是理想,但临近平原多为下游,洪涝颇多。如此看来,也只有青州最为合适。”
“嗯,青州确实不错。”沈旷顺势命人取来了青州的地图,“但青州城区一样老旧,若是引商也要新建一部分。”
秦砚想到了从漠北寄来的那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有着长安精细的布局,原先建造长安时,各地都仿造长安的规划修建。
漠北来信也与她讲了许多长安建造的不合理之处,那么青州也会有同样的问题,只是扩建迁址会更为容易。
秦砚画下了她对青州新城的第一笔浓墨。
那晚她与沈旷谈论青州布局直到深夜,秦砚是有些兴趣的,比起后宫的账簿和宫宴的筹办,这看起来新鲜了许多。
一张粗略的城池规划最终被两人敲定。
有了皇帝的肯定,秦砚去到广华殿的时候也会问上一句,沈旷也会问她的意见。
秦砚一直帮着秦家在后方做着筹划,城中建造也是她会参与的一部分,她理解的很快甚至能提出不同的想法。
只是她会刻意避开朝臣,虽然沈旷同她说不必那样小心。
但她没胆量去赌一个皇帝的偏爱,依旧是那样谨慎。
工部新的方案提出之后,那份规划与秦砚所想所差无几,朝中无一不夸赞此案之完美,考量之周到。
只是许家的一封奏折,让朝中言论再次扭转。
“陛下,后宫干政自古为天家禁忌,还望陛下兼听则明,切勿让妇人之言妖言惑众。”许太傅上书道。
朝中一时之间附和许太傅接近半数,有些是许家的附庸,有些则是更为恼火秦砚的参与。
沈旷当日便驳了朝臣的询问,“提案是否真的行之有效,你们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纠结于皇后是否参与有何裨益?”
几日之后许家便因贪墨被下了狱,许家因贪墨败落之后,大理寺特意派人来传了消息。
大意是经他们仔细审过以后,许家那封弹劾秦砚的奏折不过是见秦砚出入广华殿较为频繁,随意诌了由头,实在是因无处反驳陛下新政而找的借口。
“娘娘您放心,宫里都看得紧紧的,无人敢传出风声,这不过是巧合罢了,您别往心里去。”康平也来到宫中,特意与秦砚解释道,让她不必担忧是宫中人传出的消息。
但秦砚在意的并非是谁传出的消息,又或是谁在针对她,自从前朝弹劾以后,秦砚再没有与沈旷谈论过政事了,甚至会主动避开。
而那青州的筹划再也没人提起过,即便许家入狱以后也无人再提。
若说没有一点失落是不可能的,这里也有秦砚的心血。
不过因为她是女子,她是后宫之人,这方案就会遭到质疑,甚至全盘否定。
她甚至都要忘记还有这么一件事,今时沈旷再次提起,心中一丝弦音被触响。
秦砚猛然问道“所以……派工部和傅大人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地动只是意外,但工部已经准备了月余,所以能这么快启程。”沈旷如实答道。
沈旷从没有因朝中如何说而否定这份提案,只是转为了暗中推进。
他也不想再给秦砚带去别的烦扰。
秦砚眼眸轻动,看向沈旷的目光中多了一些温热。
原来不是被否定了……
“本想是修整差不多时邀你来看看,但此刻恐怕要先为赈灾。”沈旷轻声道。
沈旷原本所想是,秦砚亲手设计的城池,她也许想看看那被建造好的模样。
不过此时甚至不可能马上实施。
但他还有一件事想要做。
沈旷从马车中上锁的木箱中拿出一卷地图,那是工部主持绘制的青州新建布局图,他指向那一片负责之人签字的角落,那里有一处空余,甚至刚刚好能放下一个人的名字。
“如今你已然不是皇后,也无人妄议你干涉朝政,你可愿再与我共议此事?”
他道“既然是你曾经的提议,我不想你的名字被世俗掩埋。”
秦砚盯着那处空余恍然出神,那空出的一处像是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样。
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松动了她心中的犹疑,但也只有一瞬。
秦砚垂眸,再次抬起时眼中闪起精明的光芒,“……那工钱怎么算?”
沈旷轻笑一声,也应当是她该问的。
只是秦砚生怕沈旷又说出什么惊人的数字,又立刻说“公差三个时辰即止,做四休三。”
“按照傅大人的俸禄给就行了,我可不打白工。”
沈旷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