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寒
两人疾步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见簌簌细雨下,六具尸体已然消失不见。
“是蛊。”苏灵郡出神的看着地上本应放着尸体的位置,忽然一惊,向屋中跑去。
“奕儿!”他冲进屋中,只见书卷散落一地,凌乱不堪,榻上哪还有初奕的身影?唯有一滩新鲜的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极为刺目。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白衣男子站在他的身后,将青伞盖过他的头顶,隔绝了风雨。
苏灵郡万分焦急,他用手拔开那些碎裂的木板,试图找到熟悉的身影,然而他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依旧没有找到初奕,他有些颓废的呆在原地,不动了。
旁边的男子见状,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苏灵郡站在伞下,颔首,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控制了半晌的情绪,才淡淡的说道:“没事,即使你不毁了它,我也会在今日之后离开这里,你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白衣公子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一句话未说。
两人沉默不语地站在倒塌的屋前,谁都没有开口。
许久后,苏灵郡打破了宁静:“我觉得初奕不会有事,他应该是在你毁了房子之前就被劫走了。”
白衣公子微微颔首,并没有回答。
苏灵郡接着说道:“他们一共来了七个人,六个已经死了,想必是有一人趁着我们都不注意时带走了他。”
“嗯。”他应声赞同。
“不管是谁,我都要把他找回来。”苏灵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飞快转身,朝着刚刚躺着尸体的地方跑去,“快来。”
白衣公子跟了上去。
他蹲下身,用食指在地上用力一按,再抬手时,食指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长虫尸体。
“他们的尸体不是凭空消失的,”苏灵郡定睛看着指尖上的虫子尸体,心中一阵寒意涌出,“我本以为首领是那个跟你打的男子,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此话怎讲?”白衣公子立在他身侧,细细观察着他指上的东西——
那是一条通体像蚕一样的虫子,皮肤焦黑,分不清头尾。
“你看,”苏灵郡将手伸到身侧人的面前,“这是金蚕蛊。此蛊传自苗疆,中者多至陨命,祟之绝奇酷者也。其它还有四种:一曰地蛊,一曰金蚕蛊,一曰蜈蚣蛊,一曰蛤/蟆蛊这些人中的,便是五毒中最毒的金蚕蛊。”
他将这条虫子小心拎起,肚皮朝上放回指尖,白衣公子目光聚在他的指尖,竟真发现这长虫尸体肚皮中隐约发金。
“……”他一时间有点思绪,但又觉得很乱。
苏灵郡把虫子扔回地上,拍了拍手,淡定道:“我猜他们是本身就被下了金蚕蛊,只要任务失败,蛊毒立发,毁尸灭迹,不留活口。”
白衣公子剑眉拧起。
苏灵郡接着道:“金蚕蛊乃是天下毒物之最。它以人血为食,寄养在人体之内,中蛊者如有千万条虫在周身咬齿,痛楚难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哪怕是你功法再高,也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村妇下毒而功法尽失。”他蹙起眉头,眉宇间似有薄雾般的轻愁,“而在中蛊者死后,它们也会因为失去容器,全身迅速发黑,立即死去,就像刚刚给你看的那样。只是……”
白衣公子:“是什么?”
“没什么。”他摇首,“给他们下蛊的应该是那个跑掉的人,他才是真正的首领,跟你打的那个男子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或许吧。”白衣公子回道。
“嗯。”苏灵郡点头,“他看你来了便直接趁乱带走初奕,恐怕是为了和我做个交换吧。”
白衣公子望了一眼身后倒塌的屋子,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闭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苏灵郡,冷声道:“去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
“嗯。”苏灵郡向屋子走去。
连下了几天几夜的春雨终于在此时停止,天上乌云还未散去,雨后雾气朦胧。
“阁下怎么称呼?”苏灵郡问道。
“在下顾云泽,九华山宗玄剑派弟子。”白衣公子收起青伞,声如其人,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我姓苏,名灵郡。”苏灵郡带着礼貌的微笑,“鹿鸣谷的医者,泛泛之辈。”
顾云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忽然蹲下身,捡起地上破碎不堪的玄衣。
那是消失的六人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他蹙眉,欲要翻开这件玄衣。
“公子小心!”苏灵郡话音刚落,地上所有的长虫尸体忽然间全部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群黑色的小虫,密密麻麻地从四周飞速爬来,霎时间淹没院中每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
看样子是冲着他们来的。
顾云泽顾不上这六件衣服,迅速扔掉手中的玄衣,还未落地,便迅速被黑色的小虫淹没。
“该死。”他轻声咒骂了一句,手中避寒剑“噌”地一下掠出,宛若流星陨落,在空中划出湛蓝的光华,随后被他狠狠斜插在地上。
那一瞬间,从剑周散发出的冰蓝雾气迅速向四周扩散,仅仅一眨眼的功夫,方圆百里的万物居然全被冻住!
这是……
苏灵郡蓦然张口,惊色道:“君子寒?!”
春风卷云百花折,六月飞雪君子寒。
避寒剑谱最后一式的威力岂非一般人所能抵挡?苏灵郡自忖即便是全盛时期,自己也的灵气也不一定能融化得了这方圆百里被冻住的万物,何况是现在呢?
他来不及做过多的反应,立即聚集体内所有灵气,以免自己也被误伤。
削骨的寒气从四周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冰封住了这方圆百里,在万物上渡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这一式是以自己的灵力,注入避寒剑,与剑灵融合而散发出来的。可以说是灵力多深,威力多大。
他年纪轻轻,连鬓角都未曾染上一丝白发,灵力却比白发老者都还要深厚许多。
苏灵郡不由赞叹,在春日暖阳的江南,竟也可以将君子寒发挥到如此境界,其灵力之深厚,不为常人所得,这样的灵力,若要在放在修真界里,恐怕已是元婴期的修士。
他回过神,心里有些发急,微弱的灵气只能暂时抵挡住一会,若面前人还不收剑,只怕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被冻住。
君子寒是这避寒剑谱的最后一式,凛冽的剑气能让万物随之凋零,即便是人的生命,也是如此。
顾云泽的脸色骤变,肃杀之气竟逐渐覆盖住他原本冷漠的表情。
“顾公子!”苏灵郡焦急地想要按住他的手。
顾云泽没有看他,反倒是望向远方,言语冷淡,“别动。”
言罢,他将苏灵郡一把拦腰抱起,身手敏捷,如同飞燕一般朝着树上掠去,他每踏上一片树叶,足尖在叶上轻点,瞬间又朝着另一棵树上掠去,而那树叶也只是微微晃了晃,无痕无迹。
顾云泽的身体极冷,苏灵郡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像是坠入了冰窟,浑身凉的彻底,若是有旁人触碰到他现在的肢体,肯定以为他是个死人。
“正常人的速度不会有那么快,他应该被我冻住了。”顾云泽在树上飞掠起落,速度极快,风在耳边吹的呼呼直响。
苏灵郡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虽然不想打扰顾云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方才查到了什么?”
“安静。”顾云泽冷冷回道,“等会再说。”
苏灵郡识趣,立马乖乖闭上了嘴,不过心里已有七八分准确的猜测。
想必顾云泽刚刚已经在那些衣服中发现了什么,只不过有人暗中作梗,想要销毁留下来的证据,而那些不知名的黑色虫子便是暗处人唤出来的。
看来,对手是个善于用蛊的高手。
一时间,他大脑被各种擅长用蛊的门派名字充满。
片刻后,顾云泽打断了他的思考,将他放下。
他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地点,环顾四周,还真就有一个类似于人形的东西隐在林中。
那人定定的站在那,身上被冰霜厚厚盖了一层,他嘴巴微微张开,一副欲要叫出声的模样,看姿势,应该是猝不及防时被冻住的。
会是谁?
苏灵郡向那人走去,虽看不太清容貌,但能看见他的眼珠还在咕噜噜的打转。
看来,刚刚那一式君子寒使出,他还是手下留情了的,只是把人冻住了,并未伤及其他。
他回过头看着顾云泽,发现避寒剑并不在他手中,目光不由有些疑虑:“避寒剑还在原地,你怎么……”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的疑虑是多余的。
顾云泽连身形都未动,只是右手掌心微微张开,只听唰唰几声响,一道蓝光披荆斩棘,似比闪电,急速飞来,所过之地,无论花鸟虫树皆被齐齐切下,切口锋利无比,却不见蓝光的速度有所减少。
不愧是避寒剑!
只是一眨眼功夫,那把缠着浅蓝色光芒的避寒剑已经稳稳落在顾云泽手中。
而下一秒,被君子寒冻住的万物也在瞬间恢复,落在上面的冰霜极速退散。
苏灵郡回过头,那个被冻住的人正好恢复过来。
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顾云泽便一剑直指那人的胸口,声色俱厉:“谁指使你的!”
“什么?”那人吓得面色发青,往后退了两步,叫了一声便跌坐在地,手中的笛子也滚落到了一边。
“说。”顾云泽冷声。
苏灵郡拾起那根落在足边的笛子,看了一眼。
平平无奇,上面还系有一条穗子,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把笛子还给那男子,温声道:“公子,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那男子摇摇头,眼神中满是惊恐,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不择路的向后爬去。
“顾公子,住手。”苏灵郡向顾云泽投去目光,示意他先别这样。
顾云泽明白他的意思,唰地收剑入鞘,避寒剑的光华一闪而过,旋即消失。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吓得男子头也不敢抬,手还在紧紧捏着衣角,怎么看都不像是方才对他们下蛊的高手,反倒有种胆小怕死的感觉。
当然,又怎能凭一个人的外表来断定一个人的身份?苏灵郡走过去扶起他,恭谨地开口:“请问公子在此处所为何事?”
他搀扶起地上的男子,左臂环住他的腰,把男子右手拉过肩膀,以一种扶着受伤患者的姿势扶住他,然后笑道:“公子还是如实招来比较好。”
那男子猛的一震,下意识的想要反抗,然而不等他动,苏灵郡的双指已然落在他的死穴上,“公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那男子转过脸,惊恐的看着他,一眨不眨,亮如星辰的眸子明亮而澄澈。
“我……”他连声音都是极其颤抖的,应是害怕到了极致。
“公子请说。”苏灵郡揽着他的腰,恭敬有礼。
那男子大概是知道自己惹上了江湖上的人,他深深吸了口气,意图平静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
此时苏灵郡冰冷的右手虽看上去是在借力拉住他的右臂,但其实他的手正搭在他的右腕,默默地扣住了他的脉搏。
只要他一动,他的死门便会被苏灵郡点住。
只要他敢动,他的手腕便会被苏灵郡震断。
无声之间,杀气已悄悄燃起,就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敢做出任何一点不利于对方的动作,对方便会立即让他人头落地。
“我,我叫楚蓝,”他声音抖的厉害,一字一腔,都像是从声带处震出来的,“是,是姑苏……楚辞海的嫡子。”
“敢问公子,楚辞海是谁?”苏灵郡的声音温和,脸上仍挂着笑意。
楚蓝面色苍白,此时更是一动不敢动,“是卖玉器的商,商人。”
苏灵郡又问:“那公子所为何事而来?”
“我,我就是来找灵感的。”他说道此处显得有些激动,“我爹总是不信我能创造出什么曲子,我告诉他无数次了,我不想卖玉器!”
苏灵郡点头,看着他,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一说到创造曲子的时候还全身抖了一下,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
顾云泽站在原地,也没看他们,似乎对苏灵郡的审问毫无兴趣,显然他很自信这个男子是不可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的。
“那,”苏灵郡停顿了一下,对着他的眸子浅浅一笑,“烦请公子带路了。”
那男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瞳孔蓦然放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问道:“你们,你们是要去我家?”
苏灵郡拉着他,向前一步,语气极为客气,却又带着不容对方有任何拒绝的余地,“是的,麻烦了。”
楚蓝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声好吧,顾云泽抬起头,扫视二人一眼,并未作多言语。
他手中还把玩着方才苏灵郡递给他的笛子,细长的手指灵巧的绕着笛子轻抚了一圈,随后在手心一敲,冷声道:“走。”
楚蓝别过头,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楞在原地,不动了。
“公子怎么了?”苏灵郡见他的凝视着顾云泽不肯走,只好安慰道:“你别怕,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不会随便伤人的。”
“不……不骗人吧?”楚蓝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随之微微低下,看起来很是委屈。
苏灵郡拉过他,道:“不会的,我们走吧。”
楚蓝磨磨唧唧地跟在他旁边,又偷偷看了那白衣服的人几眼,忍不住想到,是个屁!但他也就只敢想想了,要是真这么叫出来,那白衣服的不得把他一巴掌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苏灵郡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扶着他走了几步,就忽然间听他大叫一声:“我有灵感啦!”
他说什么?苏灵郡被这一声嚷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楚蓝趁机猛地撞开他,从搀扶下挣脱出来,不等被对方拽回去,他又飞一般的朝着顾云泽扑过去。
“……”苏灵郡叹气,只觉得眉心传来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