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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起(“我给你撑腰嘛,不让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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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武将头疼地径直往宅中去, 宅子四处都有重兵把守,气势慑人。

    直至入得一方小院,终于不再有兵士的身影, 一名二十出头的婢子迎上来, 朝他福了福:“程将军。”

    “又来了十二个。”程将军无奈地摇着头, “已安置妥当, 劳姑娘进去禀个话吧,请殿下放心。”

    “诺。”那婢子一应,就转身朝正屋走去。程将军没有多留, 转身离开。

    那婢子进了门便回身将房门重新阖好, 拐进内室, 朝书案前端坐的人福了福:“殿下。”

    “说。”帷帽上的白纱遮住面容, 女子沉静的声音一响辄止。婢子垂眸回话:“程将军方才过来, 说那边又送了十二人到若溪镇, 他已安置妥当了, 请您放心。”

    女子点一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便站起身:“时辰不早了, 该歇下了。”

    婢子赶忙上前服侍她更衣, 行至桌边却被桌上的画拉住了视线。画上正是雪天, 红墙绿瓦上都覆着白, 枯枝上挂着些装点新年的红灯笼, 树下一个小男孩约莫一两岁的样子,扬着笑脸,正对着灯笼看。

    婢子眼眶一红:“小殿下今年该七岁了。”

    “是啊。”女子轻叹,帷帽摘去,露出一张可怖的脸。

    那张脸应是被烫伤过, 虽烫得不深,不至于泛黑变形, 却也处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红痕。唯独那双上挑的眉眼仍清亮动人,依稀可觅她往日的美艳。

    女子坐到床边,婢女上前为她褪去鞋袜,她怔怔的,忽而一声哑笑:“大过年的……我想了整日,也不知他今日会怎样过。”

    婢子鼻中更酸了,沉默了半晌,才迟疑着说出心底的不安:“殿下,您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谢督主是骗您的……”

    “他不会的。”女子摇一摇头,“他何必呢?”

    依当时的情形,他们母子已没什么值得谢无欺骗。如若他想斩草除根,给他们一人一刀,就什么都了结了。

    婢子紧抿薄唇:“可咱们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女子怔了怔,便也不说话了。

    足足五年,鲜有书信,更见不着人,偶尔递来的几次书信也只是让她等。

    她摸不清他究竟有什么打算,但也只能信他。

    年初一,温疏眉自问起了个大早,梳妆妥当才知两个孩子都已在院子里玩了半晌了。她忙叫他们进来一起用早膳,谢小罗明显比平日兴奋,咯吱咯吱连啃了好几个春卷。

    温疏眉怕他吃得太干噎着,盛了碗粥放到他面前,问他:“遇上什么开心事了?”

    谢小罗把手里没吃完的一口春卷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外祖……外祖父今天不凶我了!”

    温疏眉微滞:“你去找他了?”

    “没有。”谢小罗摇头,“就……就是……”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说话有些艰难。谢小梅在旁道:“外祖父自己同自己下棋,哥哥跑去捣乱!”

    温疏眉讶然:“这他还不凶你?!”

    她知道父亲素爱下棋,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爱独自摆开棋盘,黑白子同执,研究路数。

    这个时候若有人去搅扰他,他必定脸色一黑,吹胡子瞪眼。

    谢小罗瞪一眼谢小梅:“你胡说!我怎么是捣乱!”说罢一本正经地同温疏眉解释,“又没有人跟他下,自己怎么下嘛!我就去走了一颗棋,他说我走得还不错啊!”

    温疏眉听言安下心来。父亲素来惜才,她也是知道的。

    待得用完膳,她就带着两个孩子一道出了门,回谢府去。他们昨日过来不久,她就让人去谢府回了话,下人们便也未有什么平白的紧张。

    她唤来乳母,让她们带两个孩子去飞花触水那边看冰雕。径自进了卧房,推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温疏眉蹙起眉头,目光一荡,便见谢无还在床上昏睡着。

    她记得去年除夕她和他一起进宫参宴,宴上美酒不少,他只是浅尝辄止,如今这般,却显然喝了不少。

    她于是先唤阿井去厨房端了早膳来,才坐到床边去,推了推他的肩头。

    谢无浑浑噩噩地皱起眉:“滚……”

    “督主,时辰不早了。大年初一,宫里无事吗?”

    轻柔的声音传进耳中,驱散酒意,谢无蓦然睁眼,愣了一愣,视线聚在她脸上。

    盯了一会儿,他撑坐起身,状似随意地问她:“怎么回来了?”

    温疏眉如实告诉他:“昨天晚上,两个孩子溜到我那里去了。”

    “哦……”谢无皱眉,闭目揉起了太阳穴,“准是小罗的主意。”

    她又道:“梅儿还告了你一状,说你编的压岁钱串太丑。”

    他犹自揉着太阳穴,嗤笑了一声。

    温疏眉静静凝视着他,无声半晌,他终于察觉了些,睁眼看过来:“怎么了?”

    你觉得我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她想这么问,也知并无意义,便摇摇头:“早膳送来了,我给你端来。”

    说罢她就起身走到餐桌旁,盛了碗粥,挑了些小菜。包子花卷鸽子蛋也各拿了一个,一并盛在碟子里,端到床边。

    或是因为酒还没醒,谢无的话变得格外的少,倒是“乖”得很,端过碗就聚精会神地吃起了粥。她剥完蛋壳给他递过去,他也接过,一口咬下去半个。

    她莫名想起她刚到谢府的时候怕他怕的要死,他给她夹菜,她就只敢闷头吃。

    她沉浸在往事中,思绪迷离,忽而笑了,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愿意回来的。”

    谢无刚碰到唇边的瓷匙一滞,叹一声气,放回碗里:“别跟你爹争,家人要紧。”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早些时候谁说不放我回去的?”

    他锁眉:“那我还说要把小小梅喂鱼呢。”

    “是啊,你就会口是心非。”她道。

    谢无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粥:“如今是国公独女了,好好嫁人吧,我也不想耽误你一辈子。”

    他说得平静极了。

    她被他说得愕然。

    爹娘刚回来那日,他的举动还分明有些故意气人的味道。如今不过才过去三两日而已,他竟就放弃了?

    她不可置信地睇视着他,渐渐的分辨出些许不同寻常的虚弱来。

    这不是简单的一夜宿醉就能造成的虚弱,他眼下消瘦了不少,眼下也藏了些许乌青,是几日没睡好的样子。她忽而惊悟他这几日经历了怎样的辗转反侧,怎样的自相矛盾。

    在她努力劝解父母的同时,他却在时时劝自己对她放手。

    他在外面行事跋扈,她曾经也以为他是傲气至极的人,现下却愈发清楚并不是那样的。

    在她面前,他总是没什么底气。

    温疏眉心底一阵没由来的疼,低下眼帘忍住泪意,又说:“嫁什么人,也难寻到好夫家的。”

    “没事啊。”他笑一声,自顾自地又吃了口粥,“我给你撑腰嘛,不让人欺负你。”

    宫中,建极殿里宫人尽被屏退,只一君一臣,一坐一跪。

    皇帝半晌不语,东厂督主孙源额上渐渐沁出汗来,一字也不敢言。

    皇帝淡看着面前摞成一摞的供词,眼中杀意毕现。

    谢无,好,好得很。

    他知道自己夺位的手段并不光彩,便从未想过朝臣们能真正认可他,只想用酷刑与屠戮压制住他们即可。

    可便是这样,他也没想到就连谢无都存了异心。

    谢无帮他扫清了很多障碍,他也赐了他无人可比的荣耀和信任。就连朝中事务他都乐得放手交与谢无去办,只因他相信谢无忠心。

    谁知蓝砂教的事情查下来,竟会这样有趣。

    皇帝的思绪飘到很远。他记得五载之前,谢无刚从云南杀回来的时候,他的老师就曾跟他说过此人乃是睿德太子旧臣,用不得。

    他原也犹豫过,可谢无帮他杀了许多人,从前跟随睿德太子的东宫官更有大半都死在他手里。

    这让他觉得,谢无不怎么念旧。

    如今所见,着实可笑。

    他于是又想起了那个孩子――握在蓝砂教手里的那个孩子。蓝砂教说,他们手里有个男孩,乃是睿德太子遗孤。

    谢无从前说那孩子定是假的,因为他眼看着那孩子和乳母一起葬身山匪之手,皇帝对此深信不疑。

    现在,他却怀疑是谢无将那孩子交给了蓝砂教。

    时间又在安寂中过去了许久,孙源终于听到皇帝问:“那孩子却是死了?”

    “……孩子?”孙源一时没反应过来。

    “蓝砂教手里的那孩子。”

    “确是死了!”孙源忙叩首,“蓝砂教教主抱着他一起跌下山崖,被手下敛了尸,就地掩埋。臣着人去查过了。”

    “那就好。”皇帝松了口气,“谢无的事,朕自有安排,你退下吧。”

    孙源复又叩首,便向外退了出去。

    皇帝淡看着孙源,心中有些烦躁。

    他看得出,孙源不如谢无本事大,也不敌谢无行事果敢。如若谢无没了,这样一个东厂督主是不能代替谢无震慑朝堂的。

    可他也不能养虎为患。

    好在,恨谢无的人原也多得很。除掉谢无必定让满朝文武拍手称快,他就能换来些美名,也不算亏。

    这就算是谢无最后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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