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可你得罪的又不是我,求...)
江如嫣瞳孔骤缩,惊恐漫布,浑身如筛般颤栗起来。
谢无慢条斯理地观赏着她,染笑的薄唇抿出一条好看的细线。
就像一条色泽艳丽夺魄的毒蛇。
“孙旭,明日去江家提亲,一日之内,我要她入府。”
“诺。”孙旭抱拳,谢无复又笑笑,转过身,朝先前酒楼的方向行去。
“小眉。”途经楚一弦身前,他一唤。温疏眉提步欲走,又被楚一弦挡住。楚一弦强压不安,跟在他身后争辩:“谢督主,我们姐妹数年未见,闲说了几句旧事罢了,阿眉没说你什么。”
谢无不理,径自前行。周围环绕的人群因他的前行迅速退向两侧,先前明明已是拥挤不堪,还是硬生生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楚一弦咬牙,紧追了两步,冲到他跟前,将他挡住:“你若敢拿阿眉出气……”
谢无歪了歪头,声音冷淡:“她是我的人,楚大小姐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便绕过了她,大步流星地继续前行。
“你……”楚一弦怒火中烧,转身大喝,“谢无!你个狗……”
为着温疏眉,她把“狗阉官”这三个字咽了回去。
“你个狗仗人势的混账!”她再度追上去,谢无大步流星走得不慢,她仍是死死跟着,“你敢欺负阿眉,我跟你拼了!满朝文武都怕你,我们楚家不怕你!”
她也不过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只是出身将门,耳濡目染地多了一股气势。
谢无脚下顿了顿,扭过头,却不看她。他的视线自楚一弦头顶上划过,落在温疏眉身上。
温疏眉比不得楚一弦自幼骑马射箭身子好,一小段路急追下来,便已有点气喘。
酒楼已近在眼前,谢无便只给了她两个字:“上楼。”言毕回过身,径自先进了门槛。
“你……”楚一弦还要再争,温疏眉拉住了她:“算了。”
楚一弦贝齿紧咬:“什么算了。你别搭理他!跟我回家去!我爹自会为你周全,咱不受这份委屈!”
温疏眉看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是认真的。
楚一弦这个人粗中有细,虽爱强出头,却从不会强出头后反给要保护的人惹麻烦。她方才那般嚷嚷的时候,该就是已经打准了主意要带她走,而谢无即便权势滔天,也不会轻易得罪这样手握兵权的世家。
但这份情,温疏眉却不能领。
“我不能跟你去。”她道。
楚一弦扭过头,满目诧然:“什么?”
“温家是被陛下降旨抄家的,我也是被陛下亲自降旨没入青楼为妓。”温疏眉垂眸,眼底平静似水,“谢督主买我回去,不过是身边添个玩意儿,谁也说不得什么。可你把我接去楚家,就成了你们楚家收留罪臣之女,陛下问罪下来,你让楚叔叔如何交待?”
她眨一眨眼:“难不成到时要让楚叔叔纳了我,还是让你弟弟纳了我?”
楚一弦哑了哑:“阿眉……”
“我知道你想帮我,可咱们都不能招惹这样大的麻烦。”说罢,她攥了攥楚一弦的手,“让我去吧,我没事的。督主待我……也还好。”
语毕她便也转身进了门去,独留楚一弦在外怔着,半晌,气得直跺脚:“唉!”
阿眉不跟她回家,那她方才冲着谢无叫嚷的那段话,不就反倒害了阿眉了?
楚一弦想得直恼自己,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接着便也提步,想进酒楼去。
她想找个离谢无近的地方瞧瞧他到底心情如何,会不会迁怒阿眉。可刚到门前,就被小二阻了去路。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小二点头哈腰,“谢督主把小店包下了,不让旁人进来。”
“这……”楚一弦简直眼前一黑。
二楼的窗前,窗户已阖上,谢无隔着窗纸淡看楚一弦愤然离去。他心下轻笑,几步开外的地方轻轻弱弱地传来一声轻唤:“督主……”
哦,小美人上楼来了。
谢无不做理会,自顾自地喝了口茶。
温疏眉头皮发麻,眼睛盯着鞋尖,一点点地往前蹭。蹭到他身边,她束手束脚地站着,他仍不理,她踌躇须臾,呢喃开口:“督主,如嫣……如嫣就是那么个性子,督主别……”
他冷哼:“这人我要定了。”
温疏眉滞了滞,心下虽想再劝,看看他的脸色,却不敢了。
她又踌躇了良久,终于又问出一句话:“督主是不是……是不是很生气?”
谢无眸光一转,凌凌划过她娇俏的面容:“你看呢?”
她打了个哆嗦:“那……那……”她的黛眉拧起来,目光闪烁,满是不安。
好半晌,谢无才又听到极轻极微的一句话:“也生我的气吗……”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谢无眯眼,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她垂在身前一双手因为紧张,死死地相互攥着,葱白的食指勾来绞去。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了。
温疏眉便闻一声轻嗤:“不然呢?你以为我在生谁的气?”
她蓦地抬头,呼吸凝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谢无靠向椅背,挑眉淡声:“回府之后,五十板子。我亲自来,你别想躲。”说着拿起竹筷,信手一磕,“先用膳吧。”
温疏眉后脊僵直,木然望着他,眸中洇出水雾来。
五十……五十板子。
她还记得昨日那二十有多疼。那还是孙旭动的手,孙旭不敢打坏了她。
这回他亲自来,五十,她的手怕是要废掉了。
她呆立在他身边,看着他说不出话。
她觉得自己该求饶,却又不知该如何求。
设想了一下那种跪地告饶的场面,她只觉得太过屈辱。
屈辱是比疼还难过的。
她咬一咬牙,跟自己说熬过去吧,熬过去就好了。
又过约莫两刻工夫,谢无用完了膳。温疏眉心下不安,勉强吃了几口白米,满桌佳肴半分未尝。
谢无没有像平日一样饶有兴味地给她夹菜,自己用好了,起身便走。温疏眉忙跟上他,他下了楼,就往西去。
东市除了最南一侧是街道,另外三面皆是小楼。最北那边是酒楼,东西两侧则是些别的铺子,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谢无进了家首饰铺,正值傍晚时分,首饰铺里原本忙着。见他进来,客人们脸色一变,就纷纷躲了出去。掌柜却也不恼,带着笑迎上前:“督主,您……”
谢无:“看看账。”
“哎,好。”掌柜边应边侧首,示意伙计将账册呈上。
温疏眉这才知这铺子原是他的。谢无信手接过账册,边翻边道:“我有事,你上楼随处瞧瞧。”
“……好。”她不敢再招惹他半分,颔首福一福,就沿着门边的楼梯上了二楼去。
掌柜目送她上去,待得她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才带着三分好奇,压着音问:“督主,这位姑娘是……”
谢无淡然一扫,掌柜便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躬身:“小的多嘴了。”
“差个机灵的上去跟着。”谢无的目光落回账册上,“别多问,记下她喜欢什么,明日送去府里。”
“好好好,小的明白。”掌柜的心领神会,转身去了后院,喊了个人来。
店门外几步远的街边,江如嫣看着谢无的侧影,脸上一阵阵地发白。
她原是和闺中好友结伴出来的。可经了方才的事,楚一弦急急地追着谢无去,追不着好像就直接走了。另外两个的家世还不如她好,见谢无不快,生怕遭受牵连,寻了个理由便也离开。
她却不敢回去。她怕这一回家,明天就要见到来为谢无提亲的太监。
她毫不怀疑,倘若谢无真的要她,爹爹是不会为她争上一句的。而她的嫡母,肯将她们这些庶出的女儿好好养大,本就是图她们来日能去联姻,结交权贵。
若能结交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怕是正合嫡母的心意。
江如嫣想着这些,心里怕得要死。
她宁可跟从前的温疏眉一样沦落进青楼,都不愿去侍奉一个太监!
她得为自己搏一把,什么世家女的尊荣都不打紧了,她得去求谢无,求谢无放过她。
江如嫣的手在袖中紧攥成拳,几度鼓起勇气,终是将心一横,提步进了首饰铺去。
“谢督主……”谢无听得颤音,侧首,脸色便冷下去。
江如嫣迈进门槛,屈膝跪地:“督主,我……我错了!”才说了一句,她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我……我猪油蒙了心才会说那在混账话!督主您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她说到此处,便叩下首去,一下接一下。
谢无看得皱了眉。
同样是姑娘家哭,小眉看着就怪让人心疼的——虽然他越看越想欺负她吧,但也总是心疼的。
眼前这个,看着就烦。
啪的一声,谢无手里的账册阖上。江如嫣闻音窒息,磕头的动作也止住,哆嗦着抬头,诚惶诚恐地盯着他。
“到我府里,你不愿意?”谢无轻笑,侧首,问得抑扬顿挫。
“我……”江如嫣忽而不知该如何回话。
谢无如寒潭般清冷的目光凝在她的哭容上,偏挂着笑,阴恻恻的:“你得罪的又不是我,求我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