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饵食洒落,孰为猎手?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几个骑手纵马奔驰于官道,远远挥动令旗高呼。
沉浸在睡梦中的泰顺府被远行而来的骑手唤醒。
城门把守的军士不敢怠慢,即便是天色未曾大亮,不到开门的时间,他们也得速速打开大门。
仙师的吩咐重过一切,稍有怠慢的都被送到地下去歇息了,再也不用经受尘世间的劳苦。
赵极道长还是心善呐。
朱什带着数个手下丝毫不停歇,直直穿过城门,马不停蹄往杏春园奔去。
赵极道长喜好食色,对园林美景尤其钟情。
是以他并未待在官署,而是居住在挑了一处占地广阔、景致最美的士族园林。
朱什赶到新春园,叩动朱门上的铜环,不一会儿便被门子引进去。
过了数道关卡,走过几处回廊,他终于来到一处湖景庄园。
此为园中之园,亦是赵极最喜爱的居所。
朱什跪在青石板上,垂下头,双手奉上封蜡的密信,屏息以待。
不多时,有一美髯道人走到他身侧,取了信件。
而后,他就被侍从引出去,得金银之赏,加一级官职,升了待遇。
此人几经风波取得的情报,被长髯道人昂让呈递到赵极眼前。
而朱什本人?
区区一个探子罢了,哪能入得赵极这等开脉道士之眼,连见一面的机缘都不会有。
澄澈水池前,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取来饵料喂食。
池边,花白橘红的锦鲤攒簇成一团,争抢着天上掉下来的美味。
这位老道虽然年迈,可相貌奇异,肌肤细嫩如婴孩,天庭饱满,如寿桃一般隆起。
再定睛一瞧,道人身侧清气萦绕,恍惚间似是能见着云霞腾卷的景象,又可听闻哗啦啦的水声,煞尾神异。
昂让在一旁静静等待,待得老人喂食完饵料,方才觑得时机上前。
他挥挥手,示意跪捧饵料盘的妍丽女婢退下,这才恭谨上前,侧下身子在老人耳畔言语。
“师父,您前些日子派去崇和府刺探情报的兵卒又至一人。密信在此,请师尊查阅。”
老人转过身子,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光华湛湛。
他瞧一眼身前姿态做足的小徒弟,叹息一声。
“你呀,要是把侍奉我的这份心思放到修行中,该有多好。修行中人,何必做此世俗之人的姿态!”
赵极一生修行,眼见着道途将要迎来尽头。
可以说,唯二放不下的,就是他的两个徒弟。
大弟子赛飞修行至涤身第三重伏念见我的境地,算是让他满意了。
若是能为他谋得一份开脉的机缘,赵极死也能瞑目。
这个二弟子昂让么,心性不定,幼时便是纨绔公子,成年后心性也未成熟多少。
别看在他面前乖顺纯孝,在其他人眼里可是跋扈张扬得很。
对他的道途,赵极不作奢求,只希望脱离自身的羽翼,昂让能善终罢了。
老人探出手去,昂让便矮下身来。
干瘦手掌碰了碰昂让花白的鬓角,顿了一下,旋即取走信件。
细细看过后,赵极面色肃然。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掌中碾动,不一会儿,手掌摊开,纸屑似雪片般纷纷落下。
“我先前也探听过卫鸿道人的消息,以为此人不过是安素道人在胡乱收下的一个侍奉童子,只是冠以弟子的称谓罢了。修道三年,不足为俱。
“现在看来,他虽是年轻,倒有几分手段。”
赵极派去探察消息的探子十分谨慎,知晓道人手段之莫测,故而全然未曾与卫鸿照面,只可旁敲侧击得些消息。
书信中言说,这卫鸿道人至崇和府,未几日便将当地豪强杀了个干净,只笼络道人做事,当地风气为之一肃。
并且,他似有拘役鬼神的本事,驱使一杆长幡,摇动间万魂齐出遮天蔽日,委实骇人。
“长幡这是哪件符器不成?安素还真是出手阔绰,这修道几年的小童儿也能有这等物事下赐。”
赵极心中思忖卫鸿手段,斟酌着该下多少力气才能压住此人。
什么万魂齐出必是凡人夸大之语,不可全信,但这也能透露出卫鸿的一二手段。
其人当是以阴魂为攻杀之法,若是提早准备,在正午之时与他相斗,倒不难破之。
仅仅三年时间,此人再是如何天资了得,当也只是涤身一重,加上安顺道人下赐的符器,也难匹敌开脉道士。
优势在我。
“若是前些日里未曾发掘那座遗府,我本也不欲与此人为敌。他再是年岁短浅、道行孱弱,终究有安素道人背书,不可杀,不可辱,难于应付。”
琼华道的风水节点在雁湖,此地非同凡响。
前些时日在湖中小岛,地气节点的边上发掘出一遗址,为千余年前的修道人所留,颇有不少合用物事。
其中符器、宝材、道法,赵极早已收入囊中,获益匪浅。
可有一物他也是搬之不动。
那便是,一座用于涤身道人突破的石穴灵胎!
这座灵穴等第不俗,怕是入了中三品,比赵极早年机缘所得的石穴灵胎品质还要好上不少。
他的大徒弟如若以此开脉,平添三分把握,绝不可错过。
“风水节点涉及安素道人的谋划,这卫鸿道人不敢不去。而这一去就要误事!
“那座石穴灵胎灵光沛然,藏是绝然藏不住,若此人见得遗址起了贪心,仗着身份硬要夺取,抑或是将消息传扬出去,都很是难办。”
赵极踱步到石案边,抓取一把饵料,又来湖边投喂,心念流转万千,并不在锦鲤上。
“做事不可心存侥幸,定要有所决断,为了赛飞徒儿的道途,这番争端是免不了了”
坚定心念后,赵极不由感慨,这位安素道人首徒的到来真不是时候。
若早数月,这遗迹尚未发掘,赵极定会敬他如上宾,好生配合卫鸿做事。
若再晚上月余,想来他的大徒儿也早已将这石穴中的灵韵耗用干净,木已成舟,其余人等纵然发现端倪又如何?
分润一二好处,就可压下这事。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间窗口,平白生了事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