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这一晚，顾雁翎走的很迟。
苏瑾缠着她，要一起研讨《回眸叹》的第二章：《百战歌》。
乐师已经升到第五级了，只要《百战歌》演奏成功，便能升到第六级。
而乐师接下来的第七级晋升，大概率需要的是黄阶乐谱，《百战歌》之后的续曲，可不就是黄阶《回望千山》？
顾宗主分享的一曲《回眸叹》，直接承包了苏瑾乐师职业五、六、七阶的升级所需。
她本身曲艺宗师的身份，更是对苏瑾帮助颇多。
有这么个大师在，又怎能浪费？
时候虽是真不早了，对于苏瑾的要求，顾雁翎略一沉吟，终究答应了。
对于整偏《回眸叹》，她亦存着期待，当下便细心与苏瑾讲解其中内容，以及这一曲《百战歌》涉及的奏乐技巧与气感融合，所需的要领。
对此，苏瑾早已研究过了，却也耐心听着美少妇讲解。
屋外的风雪，也不休，越发暴烈。
屋内的烛火，撑起光，透着安宁。
这一动一静，一刚一柔，也如远方与家，便真和《百战歌》的意境有些类似。
《百战歌》是甲阶乐谱，说的是《意疏狂》之后的故事。
心怀凌云志的少年，终于长大，他要离家，去闯荡那梦里江湖，去丈量这天下河山。
他向往的，是那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的洒脱。
是那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的苍茫。
是那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的快意。
是那天地风尘三尺剑，江湖岁月一篇诗的豪迈。
好男儿，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饮烈酒，笑王侯，霜刃纵横战不休！
他离了家，亦离了青梅竹马的少女，只说：“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便朝着那看不到尽头的未来走去，那里有无尽的山，无尽的海，无尽的敌人，无尽的战场，那是少年渴望的世界。
少女点着头，风也含着沙，迷了她的眸，泪水模糊着，却不愿擦拭。
生怕擦拭那瞬间，心中情郎那越行越远的背影，便将彻底消失。
这无尽的等待，少女听风，望雨，看那璀璨夕阳。
等秋色满窗；等花信雪来；等潺潺泉动，引出满烟微翠，又一年春到。
清风枕梦，相思杀人。
她总忆着，那落日下，心上人似奔投怒海的风，说过会回来，却始终不返。
她自己，则如被炙烤整天的山峦。
可山峦无情，没了日光照耀终将失温；她却有情，那颗等他的心，始终滚烫，渐做岩浆。
……
《百战歌》，依旧需要两个人合奏。
箫曲无尽豪迈，有豪气，有战场，有行侠仗义，有纵横疆场，是实打实的战歌！
可是，人们每每想到江湖，想到战场，先入为主的，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总是刀光剑影，总是号角连天，总是那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绘卷。
但真正的江湖，也有儿女情长；真正的战场，亦有人，在为你断肠。
这《百战歌》的琴曲，则是如此，柔且慢，浓亦缠。
你说让我等你，我便等着。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我亦等着。
等到你眼中不再只有远方，亦能看到自己身后，那曾经为你执伞，纤纤素手。
少年，我自小便愿做你的妻，我亦从不阻碍你前行。
而你何时，才能回望千山，落入我的瞳？
……
若说《意疏狂》，谱写的是故事中，男女主的童年时光。
《百战歌》便是他们成年之后的故事了。
少年追求梦想，许了娶她的诺，毫不回头的踏入梦中未来。
少女等待情郎，应了嫁他的言，无怨无悔的苦等少年归期。
那箫声霸道，一往无前，愈吹愈是锋芒毕露，有横扫天下之势。
琴声却缠绵，似风，似雨，似霜雪呼啸，似溪流缱绻，是不动声色的热烈，是无怨无悔的决绝。
少年迎接百战，或许战战皆胜，志得意满。
那战意汹涌，如将军，纵横沙场。
他却不知，身后那少女的一生，却只有一战，便是要嫁给他，与他在一起。
这一战，不动声色，温柔又决绝。
这战意，如神明，俯瞰人间。
……
待得曲罢。
一滴泪水，滴落琴弦，余韵微颤。
苏瑾手中洞箫，亦泛着温润微光，也明也灭。
很奇怪，这曲《百战歌》的箫谱，于苏瑾而言该是极为契合。
前世今生，他都是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往无前，很少回顾身后。
好男儿，志在远方，心在天下，又怎能有太多犹豫？
自该锋芒毕露，步步向前！
可与顾雁翎合奏此曲时，却无比诡异的，他总忍不住，想要看看自己身后。
顾雁翎奏着琴谱，是真入了情，那一滴泪，其实也预兆着这曲谱的最终卷。
少女，没等回情郎。
但苏瑾，在吹奏时，却一步一望，竟少了那一往无前之感。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前世的他，可不就是如这曲谱中的少年一般，却最终没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今生的他，其实也慢慢陷入了这等情况。
心中却有预警，告诉他，不要失了本心，否则必有遗憾！
故而，萧声缺了那绝不回头的坚决，这次十拿九稳的演奏，竟没有达到乐师升级要求。
失败了。
苏瑾沉吟，这一刻，他隐隐感悟到了，这次乐师成就升级的失败，竟与修行者的心境瓶颈，有着关系。
原来武者到得高阶之后，遇到的心魔，便是这样的！
该勇往直前的时候，却优柔寡断，这是瓶颈。
勇往直前，却永失吾爱，这留下的心魔，却更加恐怖！
此刻的苏瑾，并没有遇到修行的瓶颈，可乐师升级，对曲谱与心境的符合要求，高得吓人！
苏瑾若没有前世的经历，亦没有前世遗憾，便真如曲中那个少年一般，心性只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阶段，乐师职业反倒就晋级了。
偏偏，他现在，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阅历真要高上许多，反倒无法对《百战歌》中那少年的行为感到认可了。
不认可，自然就无法完美奏出箫谱。
这是乐师考核的问题，不是苏瑾能力的问题。
……
“你的心，方才乱了，这一曲，你也吹得不太好，这……是为何？”
顾雁翎轻叹。
她看着苏瑾，有关心，也有不解。
是眼前少年偏要留着自己，一起琴箫合奏的，可刚刚，对方却心不在焉，乃至心境与箫谱意境极为不合。
这是心乱，心乱则曲乱。
顾雁翎自己都带入那少女情怀中了，于她看来，好男儿争天下，她等着，也无妨。
或是，她去争天下，有人愿意等她，那也无妨。
做大事，总有人要牺牲，要付出更多，这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的心不会乱。
“我只是觉得，这曲《百战歌》中那男子，是个蠢货，便如……以前的我一般。”
苏瑾摇摇头，并未因乐师升级失败，而感挫折。
其实，只要开启【玉髓冰心】效果，很多麻烦就能解决了。
可他也没急着再来一曲，反倒认真思量起来。
未来的大业，与身后的人儿，该如何两全？
顾雁翎听得苏瑾如此评价曲中之人，微微侧头，刚刚弹奏琴曲之时，她如泣如诉，心中却无恨。
却不想，吹奏箫谱的少年，反倒有这般感觉。
“不对么？披坚执锐，志在四方之人，背后终将有人在等他……”顾雁翎轻声说着，似在开导，很温柔。
真像个姐姐。
她觉出，苏瑾或许遇到心境瓶颈了，只有遇到这种瓶颈之人，才会胡思乱想。
若不解决，或将成为心魔。
这么说，也许夸张了些，可很多事情，提早发现，提早疏导，提早解决，才是最好的。
这，就是有个好师傅的重要性了。
这天下，奇才何其多也？最终鱼跃龙门者，却只寥寥。
天纵之才困顿一生，有不少便是因为缺了良师，心境受阻不得疏导，终归平庸。
而顾雁翎，是个强者，是个富婆，是个好姐姐，也是个好老师。
她觉出了苏瑾的不对，对此很重视。
“苏宗主，你莫要想太多，凡事皆有代价。
欲承冠者，必受其重，人生便是如此，大道也自无情，一往无前，勇猛精进，有时便顾不了太多。”
“若我皆要顾及呢？”苏瑾看着顾雁翎。
二人现在离得很近，美少妇身上淡淡幽香，是墨色芳华滋味。
“皆要顾，那便难了，世间安有两全法？”美少妇认真说着，却将自己都说不开心了。
她之前不曾为任何男子情动，心中皆是大道与宗门，这些话说出来，自然硬气，更觉理所当然。
可这一刻，她也有些犹豫了。
苏瑾再饮酒，心境，却在不知不觉中越发通透。
很多事情，想明白了，其实就简单；想不明白，说的再透彻，也无半点作用。
“那我便去寻那两全法！”这一刻，少年只觉念头通达，前所未有的澄澈。
他的灵魂，仿若重了几分，便连铭魂境中的【刻魂】修为，都精进不少！
这属于某种顿悟。
霸道，坚定，承其重，求其梦！
依旧是一往无前，却不再是《百战歌》中的一往无前。
这一刻，他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顾宗主叹息：
“两全法或许有，可千难万难，大道修行何其苦矣，天下纷争也不休也。
你这般执着，会很累的，又是何必？”
苏瑾看向美少妇，眼中目光却越发坚定：“我却偏要！”
“那背后的人，我要！我不会让她苦等！更不会负了她！”
“那无尽的未来，天下江山，大道至高，我也要！”
“我全都要！”
顾雁翎一愣，目中本是好姐姐，好老师的目光，一时仿佛被春风吹奏，化为无限柔情。
她看向苏瑾，看了好久。
终于，灿然一笑，是前所未有的风姿，美得惊心动魄。
这才低语呢喃：
“好，我便看看，你要怎么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