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话 落叶捎来讯息
落叶捎来讯息，在亚文化的圣地，三次元与二次元的交界地，网名为“声优英雄”的女孩成功约到了朋友一起游玩，她的现充幻想已具现成为现实——
“嘻嘻嘻，这手我至少三个月都不会想洗了……”佐仓铃音低头看狗爪，露出招牌式的傻笑。
“那我估计自己至少三个月都不会想让你碰一下。”千原低头端详手掌上的红印，面色戚戚，怀疑其实已经骨折了。
嘶。
此人的肉身强度绝不在当年虎牢关竹达奉先之下。
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女孩，以及她的腰身，大概有三十秒，谨慎的问了句：“佐仓同学，你有没有考虑过减肥的事情？”
“？”佐仓铃音愣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
“……”
噗，一口老血。
佐仓铃音捂住心口，原来在精灵族的眼中，我竟是肥仔哥布林吗？
也难怪家中老父亲听到噔噔噔的浑厚脚步声总会流露出些许不知当不当讲的迟疑之色……
佐仓铃音微张的小嘴冒出奇怪的白色魂体，目露绝望，身体左摇右晃像是要支撑不住般即将倒下。
“不至于此啊！”
千原急忙靠过去，双手摁住佐仓铃音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只是按照常理从力气和体重的正比上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而已。如果佐仓你真要纠结自己体重管理是否达标的话，还是得结合大数据进行分析，以科学方法，对准国际化标准身高、体重公式算完以后才能下结论。”
“唔，不用安慰我，我这种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深吸一口冷空气，将灵魂重新吸回的佐仓铃音一手按着胸口，一手高高抬起在空气中摆了摆，真正的猛士就该直面惨痛的现实。
枉我等自称青春期少女，流连于奶茶甜点，连日畅饮，才至身材体重臃肿至此，雄心消磨如此憔悴，若非好友直言进谏，恐成巨魔亦不知。
从今日起，俺要戒口！
“一二楼通常放的是轻小说，三楼是耽美，四楼是写真杂志，五楼是动漫周边。不过通常来说，买学力辅导书的人是最少的，单独列一层不太值当，所以店家就将它们放置在了二楼的角落位置。”时常来这家店淘货的佐仓铃音自觉已经能背下整家书店的小地图，所以说话时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豪气与自信。
顺着她指点的方向，千原扶着楼梯往下看，发现都是气宇轩昂结伴来采购战略物资的善良阿宅，充满活力；往上瞧，三楼四楼的顾客却有些奇怪，一个个戴着大墨镜，压着棉布口罩，整颗头都被覆盖住，只有半截刘海与耳朵露在外面，属于地铁里边的最优先会被安保查到的那类人群。
“看起来好可疑啊。”千原仰望楼上，发自内心的评价道。
“咳咳……就是说啊，我也这么觉得。”佐仓铃音违心的应和。
曾几何时，俺也是鬼鬼祟祟在上面翻漫画与写真的怪人。
对不起了，曾经的同胞们，请你们原谅我，一切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对了，咱们不是来买参考书的吗？”佐仓铃音转移话题。
“我事前在网上搜了搜，预选了好几套备受好评的辅导书……比如这套各家辅导机构名师倾情推荐的终极大礼包——《鱼跃龙门·高考冲刺千题海》就是其中之一！”佐仓铃音说到此处神色为之一振，脚跟微微踮起，手掌利索地把身前书架上一整摞她注意了很久的塑封套装书籍抱下。
十几斤重的份量搁在旁边桌上，当即发出了知识沉重的声音，好似这里摆的是一垒土砖而不是轻飘飘的纸页。
“这……一上来就挑战地狱难度？未免就有些太过了吧。”千原顿时汗毛倒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佐仓铃音应声用目光一瞥。
好像是有点太厚了……
“现在出版书的销售模式也有问题，价格昂贵，还不让拆开卖，一买就是整本，任谁来都要观望几秒，生怕买回家去不喜欢又浪费。这就好比网上什么人气老师年度合集，下载一看结果是葫芦娃全集，还有什么员工偷跑老滚6试玩版，结果下载完成点开以后才发现是个老外在扭腰唱歌。”
见安利失败，佐仓铃音愤愤的拍着桌上那叠刚刚被她砌好的知识の土木墙，随后吃力的抱起，想要将它们放回原处。
“不止肉体强度，总感觉你胡侃的样子也很有我认识的一个怪人的影子。”千原叹了口气，身体缓缓靠过去，替她帮了把手。
希望只是错觉吧……倘若孤僻自闭闷骚的佐仓同学朝着那位社交恐怖分子的方向发展，那人生恐怕就真的完了。
“既然刚才那版不合心意，我这还有套《东京大学考试之经典数学题100道》推荐，据说乃是一位三过东大朱门而不入的失意学神钻研三十年内东大所出过的所有题型而编撰出的通关秘籍，此中内容精深，包罗万象，传闻懂其十一便可直达东大，得其三成精要，想进理科三类都是轻而易举。”佐仓铃音兴致勃勃的介绍道。
“不是，他都失意落榜三次了，总结出的东西真的可信吗？”千原的眼神充满质疑。
“哎，思维不要如此狭隘，游泳冠军的教练也未必拿过奥林匹克的金奖杯。”佐仓铃音稍加解释一句，然后暗扎一个二字钳羊马，力从地起行遍周身，书架上取下一本轻量版。
“好像有几分道理……”千原蹙眉思索片刻，旋即从女孩手里接过，捻起一页翻开。
【已知n是正整数，试求n+1和5n+9的最大公约数dn，同时证明(n+1)(5n+9)不可能是一个整数的平方。】
这是啥玩意？
看不懂！
完全看不懂！
千原视线扫了好几页，忽然感觉嘴里有些苦涩，心神俱疲。
学习的难点主要有两个。
这题好难，我不会。
那题好难，也不会。
经中内容如此高深，本人确实不懂。
甚至解题过程放在面前都无法理解。
口算、判断、概述、证明、作图、应用等题型……看着它们，我就感觉自己遇到了无数被关押在地狱深层，今日终于脱逃的夜叉恶鬼，拓扑魔尊、函数邪王、量子撒旦，一个个青面獠牙，煞气缭绕。
唔，大慈大悲牛顿爵士、转轮圣王高斯贤、救苦救难傅立叶，各位师傅救我呀——！
“怎么样？”佐仓铃音兴冲冲的问，“是不是看完就犹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吧，总感觉没什么心思来好好的品鉴。”千原面不改色的抬头说道。
悲伤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该不会真被竹达说中了吧？身为学渣的我，日后只有出卖色相跟她一样去演艺界才能谋生？
千原心情复杂的收起手中这套《经典数学题100道》，转眼看了下书架。
国文、英文、理科……考试想过关的话，还得刷好多门，这下真的要样衰了。
“确实该好好精研下发声技巧，不然等高中毕业后说不准就只能去做无能家里蹲了。”千原肩膀萎靡下沉，轻声喃喃自语了一句。
未来的自己：
只顾着跟米虫懒狗打闹→考试挂科→毕业无能→找不到工作→成为可悲的家里蹲→人生废柴
没工作就没收入，没收入就会死，据说饿死的感觉会非常痛苦。
“啊……发声技巧？家里蹲？”
佐仓铃音茫然转头。
“怎么了，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千原坦然接受观察，嘴角微微扬起些许，笑得很阳光。
佐仓铃音确信自己确实听到了声音，但看到身边人旁若无事的样子，她又有些纳闷……刚才到底是谁在说话？该不会是自己幻听了吧？因为对人生缺乏信心，所以潜意识已经在想象最有可能出现的悲惨未来。
“莫非是人格分裂？迷惘与自卑的那部分成为了我的第二人格，时刻准备夺舍？”佐仓铃音极小声的嘟囔。
感受到佐仓铃音那阵视线逐渐远离自己后，千原才感觉身上一轻，彻底放松下来。
虽然作为朋友，隐瞒不太好，但还请谅解，被竹达骗去学着当什么声优的事情可万万不能告诉佐仓同学你，已经体验过一把被班里人追着问“演电影的那个是不是你”还被要签名，我不想再经历其他多余的羞耻感了。
……
下午五点。
佐仓志伸在对着火炉搓手。
春夏时节的好处就在这里，在房间里开着冷空调的同时还可以盖被子坐暖炉，体验乾坤颠倒的另类快乐。
但今天是个例外，今天的佐仓志胜女士并不觉得快乐。
一想到自家女儿早上出门前那副大动干戈的样子，佐仓志伸就难以安下心。
穿着校服，还试图搭配出能最给人舒服印象的一套打扮，把衣柜翻了个遍就只为了换双比例合适的套袜与领带，甚至连几百年不见动静的妆容都特地有照着网上的人气博主学着做了一套，特别是描眉和眼线，鼓捣了好几个小时，连起床时间比我还要早……
一眼可见的异样感。
难道是班级聚会？
佐仓志伸想了想，立刻就排除了这个选项。如果是放学后跟同学一起去聚会，肯定也会提前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到几点结束，让我好好安心。
那莫非是恋爱告白？
女人紧蹙眉头思索，发现好像想来想去，只有这种情况的嫌疑最大。
爱情这个词，神圣而伟大，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文豪墨客都使出浑身解数，竭尽全力试图去诠释歌颂它。有泰坦尼克撞冰山的死生契阔，红玫瑰誓约下的魂断蓝桥，璀璨北极光下的热吻。
擦肩而过，转逝的光，逆行的船，岸上的花，偶遇的他。
当一月的霜雪偶遇七月的盛夏，结果会怎样？
是风尘相遇的割舍与奉献，还是无垠海潮下的等待守望？
就算是人间不值得的孤独患者在阅读小说和看电视剧时，也会偶有感触，憧憬渴望一段真挚美好的灵魂交往，并于朋友圈写下一段“阳光正好风微凉，那个她在何方”。
只要是人类，就逃不过爱情。
回想起女儿自小学过后就几乎未曾参与诸如踏青，春游，合唱，聚餐之类的活动，佐仓志伸有些感慨，这样苍白的青春终于要更替了么。
……唯一比较担心的，就是怕铃音她去找女孩子告白。
她已经想好了。
如果铃音失败，就陪她好好聊天开导，如果成功了，就陪她欢快庆祝。
所以至少需要两套说辞，而她已经在心里盘算了一天的腹稿了。
咚咚咚，敲门声。
回来了！
佐仓志伸脸色严峻起来，起身去开门。
“呼，累死我了。”拎着厚厚一叠书的大塑料袋，女孩脸色苍白，喘着大气，忙脱鞋进门。
“诶，今天……咳，今天感觉怎么样？”佐仓志伸看到女儿惨白的脸色，心中一紧，谨慎的询问。
“今天？还能咋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回家前去了趟书店买东西呗。”
“嗯，这点我已经看出来了。”佐仓志伸眼睛一瞥，但瞧见袋子里装的书的类型就感觉不对劲。
女孩子跟女孩子间的言情漫画突然变成一本正经的辅导教材？
若不是大清早见你捯饬形象的模样，我可能真的会就此忽略过去……佐仓志伸的大脑在极速转动，想找出体面且不伤女儿面子的关切方式。
“最近是有想提升学力的计划吗？”女人旁敲侧击问道。
“喔，那个啊……原本是没的，但听人家说话，想到反正也迟早要考虑升学的事情，不如提前预备起来。”佐仓铃音边脱外套边说。
临时起意吗？
意思是告白失败了，所以就打算用其他方式排解抑郁的情绪？
佐仓志伸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三步并一步的替她把衣服收好挂在衣架上，同时接过她手里的袋子，用很是柔和的语气说道：“待会儿泡个澡吧，累了一天以后，泡澡最能放松身心……今天我买了不少食材，咱们这回吃顿好的。”
“怎么突然这么奢侈？”佐仓铃音奇怪。
“唉，还不是你爸那个吃货……”佐仓志伸状作无奈地叹气。
抱歉，雅文，拿你当借口实属迫不得已，身为父亲，这种时候出来充当挡箭牌应该可以的吧。
“唔等等，别说吃货这个词了。”佐仓铃音连忙摆手，然后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母亲纤细的腰身。
传说中的盈盈一握，应该就是这种类型吧？
再瞧瞧自己。
佐仓铃音伸手在自己的腰间测算，发现游泳圈似乎已初见雏形。
确实该减肥了。
“志伸，今晚的饭菜能做得比平时更香点吗？”佐仓铃音抬起头，眼角含泪的望着母亲。
最后的盛宴。
吃完这顿，我就节食加锻炼，远离肥仔哥布林的发展道路说拜拜。
看着女儿眼眶那闪烁着即将奔涌而出的泪花，佐仓志伸目光凝重，大力点头：“嗯——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用心！”
破碎的青春，狼藉的人生，无望的爱恋，一切、一切的不幸，都被咀嚼出苦涩，化作奔涌的泪水。
就算再怎么伪装，伤心事就在那里，谁又会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呢？
真是个不幸的孩子……
望着女儿瞳孔内深埋的痛楚与悲伤，佐仓母亲不禁心中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