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再入虫谷
早上很早就出发,快到中午时离开峡谷,进入村庄范围。
靠在车窗边,能看到前方小河还有稻田,田地里有村民人正在忙活。
见有马车往这边靠,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清来人后,那群人朝这边挥手。
伙计用苗语跟他们打了招呼,应该是说好久不见,他们也回应了一句。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村口,伙计找了块空地停马车。
我和莲莲从车厢里下来,伙计将马儿和马车的缰绳解开,他让我们先进去,他去把马儿套好。
此时一群人围了过来,他们上次基本都见过我一面,所以还认识我。
他们笑着,用不太流利的云南话跟我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饭吃了?”
莲莲有些害羞,躲在我身后,我点头算是回应。
我带着莲莲往村子里走,其他人打过招呼,继续各忙各的。
婧婧和族长得知我们来村里的消息,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
往村里走了一段路,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笑着朝这边跑来。
“阿郎哥,你来了!”
她的身后,族长正慢悠悠往这边走,婧婧跑到了我面前,欣喜的上下打量我。
“哎,这个小姑娘是谁呀?以前没见过。”
婧婧注意到了躲在我身后的莲莲,问道。
“情况有些复杂,一会儿到家里聊,哦,给你介绍一下,她叫莲莲。”
“噢,你好莲莲。”婧婧打了个招呼。
“莲莲,来的路上忘记给你介绍他们了,这个是婧婧,那位老爷子是婧婧的爷爷,你可以叫他族长爷爷。”我给莲莲介绍了一下。
莲莲从我身后出来:“婧婧姐,姐姐好漂亮。”
婧婧捂嘴笑:“你也是,小脸圆圆的,真可爱。”
“后生你来了,麻烦解决了吗?我看你气色不太好,走路有点跛。”族长边朝这边走来边问候道。
婧婧听爷爷这么说,本来还在笑的,忽然就严肃了起来。
她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我,我除了和以前一样不爱笑,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婧婧,族长大人,好久不见,这是道长买的酒,他刚才忘拿了。”
伙计套好马车,回车厢拿了东西往这边走来。
…中午,族长家…
此时一群人正坐在火堆边,我、莲莲、伙计,以及婧婧一家三口。
他们几人都面色凝重,一向对酒感兴趣的族长,此刻也没了心情喝酒。
“也就是说,这东西治好了,又复发了?”族长问道。
就在刚才,我已经把裤腿撩了起来,把之后离开的经历告诉了众人。
婧婧一时还有些无法接受,精神好像受到了打击。
“骗人的吧,天师那么有能力的人,肯定能治好,为什么又复发了呢?为什么呀?”
伙计叹口气:“但事实就是这样,道长心胸倒也豁达,这次来,他就是想来见一见你们,他怕以后没机会再见。”
莲莲坐在我旁边,脸上带着忧伤,她看着燃烧的火堆,低头一言不发。
族长夫人:“后生,你不打算再找高人看看?”
我摇摇头:“没用的,我觉得已经活得够久了,我这一生倒也没啥追求,顺其自然吧,我们这一行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好在灼烧感已经消失了,能没有痛苦的死去,挺好。”
婧婧戳了我一下:“阿郎哥你怎么能这样就放弃了,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有的,我不想你死,好不容易再见到你,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清楚,婧婧,你也不需要为我伤心,以现在这种状况,估计活不过明年。”
说完,我又挽起左腿裤腿,众人都皱了皱眉。
“这么严重了!”族长倒吸冷气。
婧婧一脸心疼,什么话也没说出口,话到喉咙又咽了下去吧。
伙计也只是叹口气。
莲莲早已经清楚了,所以也并没有说什么。
“干嘛都这表情?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们不应该高兴点吗?那个…从早上开始就没吃饭了,能煮点饭来吃嘛?”我试着让他们不要在意。
“哦,正好尚午了,那就先煮饭来吃吧。”族长反应过来,把话题引开。
婧婧站起身:“我去淘米。”
中午吃的白米饭和炒菌子。
吃过午饭,婧婧去替我们收拾了一间屋子。
原本放杂物的房间多了一张床,那是我们走后族长做的,没准哪天我们回来了,就可以在这里休息。
“阿郎哥,你要跟我一起出去采菌子吗?”
婧婧试图露出一个微笑,可怎么也做不出来。
我点头回应:“好,说起来,也好久没采过菌子了,莲莲你要去吗?”我问了一下莲莲。
莲莲点点头:“嗯,阿郎之前教我辨认了一些蘑菇,我想认识更多可以吃的蘑菇。”
婧婧从杂物间拿了三个竹篮,我们仨人人手一个。
“走吧,林子附近的蘑菇基本上都被采光了,我们要进林子深处去找,有好多天没下雨了,很多蘑菇都没开始长。”婧婧边说边推开房门。
她带着我们下了吊脚楼,领着我们往后山走去。
我也能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了,左脚高右脚低,走路有点跛,比之前更明显了。
婧婧看在了眼里,她努力想掩饰自己伤心的表情,可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
“阿郎哥,要不你回家休息吧,我带着莲莲去捡蘑菇就好,你把篮子给我吧,我会多捡点回来。”婧婧忍不住开口道。
莲莲点头附和:“阿郎去休息吧,采蘑菇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了。”
我想了想,点点头:“那好吧,麻烦你们了。”
我将篮子递给了婧婧,她接过篮子时,细腻温热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背。
我抬头看着她,她一脸心疼得轻抚着我的手,莲莲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说。
“不用太在意我,那我就回屋了,采蘑菇的事麻烦你俩了。”
我收回了手,转身朝吊脚楼的方向折返回去,腿脚确实有些不方便,一瘸一拐。
村子里很多人都知道我的样貌,所以我并不拘谨,回到吊脚楼,我把帽子摘了。
伙计和族长出门去了,族长夫人一个人坐在火笼旁边。
见我回来,她朝我招招手:“后生,你怎么回来了?过来坐吧。”
我抽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她自顾自开始说起了她以前的事。
“我遇到他那年二十二岁,那时的我在追查杀害我全家的凶手。”
八岁那年,凶手用暗器杀死了我家里所有人。
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我也算得上大家闺秀,家规很严,家里人从不让我出去玩。
那天我贪玩,忍不住偷偷从家中溜了出去,这才躲过一劫。
当我回到家时,父亲、母亲、哥哥、侍女、家丁全都躺倒在地,血水将地下染红,凶手不见踪影。
凶手来过,他将凶器收走了,屋里什么也没少,是仇家找上门了吧。
看着父亲睁着眼,死不瞑目的样子,我也差点承受不住打击。
曾想过自我了断,但我心有不甘,我发誓,我要将杀死我全家之人千刀万剐。
凶手收回了暗器,但那暗器留下来的伤口,我至今都还记得。
伤口像被锯齿状的武器割出来的,我敢肯定,那是一种飞镖类型的暗器。
从那以后我就离开了家,偶然下,我拜入一位剑客门下,他教我习武练剑。
他曾告诫我:
‘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执意要做,那就不要手下留情,不放过任何一个,若一时心软留了后,他会跟曾经的你一样,他不会知道他家人做了什么,他只知道你是魔头,一个屠杀了他全家,冷血无情的魔头。’
后来我出师了,我向那位教了我十年剑术的人道别,从那以后便踏上了寻找凶手的路途。
我去过很多地方,我这双手也开始沾染鲜血。
我自诩除暴安良,杀过不少土匪恶人和村霸,也曾杀过一些无辜之人和寻仇之人。
我也终于明白了师傅的那句话,那些寻仇之人,又何尝不是像当初的我一样?
可我不能停下,寻找了整整四年,都一无所获,那凶手像是从人间彻底消声觅迹了。
我想过放弃,可睡梦中,家父死不瞑目的样子,在脑中一直挥散不去。
他直勾勾盯着我,仿佛在质问我为何放弃?为何不肯为他报仇?
我无法停下,我睡不安宁,不只是因为噩梦,因为还要无时无刻提防来寻仇之人。
终于,在第五年时,我终于发现了凶手的踪迹。
那是在一处荒郊野外,我四处追寻着凶手来到了这里。
或是误打误撞,或是老天爷眷顾,我看见一具尸体。
那人也是习武之人,他跟人打过一架,他身上的武器被拿走了,身上的伤口是那样的熟悉。
这么多年了,终于又出现了。
那是一年夏天,尸体还没有腐烂,说明这件事是最近发生的。
我离找到凶手已经不远了,我追寻这脚印往前追去。
途中我经过了一家客栈,客栈里有不少江湖人士,我猜测凶手可能也在这里。
我走了进去,我只是随意扫了一圈,并没有打草惊蛇。
我订了间房暂住下来开始调查,我以切磋的名义,跟客栈里的人轮番比武。
但有一位带着斗笠,一身黑衣的神秘人拒绝了。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冷漠,麻木,那是杀了很多人后透露出来的气息。
我直接动手,他不得不跟我打。
跟他打了几个回合,不分上下。
我并未像跟其他客人交手时留手,像我们这种人,一生会树敌很多。
指不定哪天就栽倒在寻仇之人手里,不管他是不是我的仇人,杀了他,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他刚才始还并没有认真,但我招招都足以至命,这让他也开始认真。
他不再留手,他很厉害,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经挂了不少彩,他也没落着好。
我持刀向他袭去,他快速把手伸向怀里,我朝旁边一歪,躲开了暗器的袭击。
不等我近身,又是几个暗器袭来,虽然躲开了大部分,但还是有一发击中了我下腰。
这个暗器很奇特,类似飞镖,通体漆黑呈圆形,周边全是锋利锯齿,中间有一个正方形的小洞。
将暗器拔出来,那一瞬间,我仿佛忘记了伤痛,我记不清我被砍了多少剑,一心只想杀死他。
即便是像他那样的人,在面对发了疯似的我,也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
又拼了几个回合,感觉我快站不稳了,那男人也无心再战想要逃走。
就在他生出这种想法分神时,我抓住机会,一剑捅向他的胸膛。
他下意识的举剑来挡,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把抵挡的动作换成刺出。
我右胸膛中了一刀,那男人被我捅穿胸膛倒在了地上。
我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浑身上下数不清的刀伤,不停的往外渗血。
我将剑插在地上,支撑起身体,我大喊:
“爹!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十五年了!你们终于可以瞑目了,女儿这就下来陪你。”
正当我想要将自己的胸膛捅穿,可失血太多,我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
我想,我可能就要这样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
我躺在一座大山的岩洞下,身下垫着枯草。
我扭头看见洞口处,一名男子正在生火烤东西。
我警惕地爬了起来,摸到了放在我旁边的剑。
这时我才惊奇的发现,我身上的伤口全愈合了!
那男子听到动静转过了头来,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他说:“你醒,感觉怎么样。”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我对他表达了感谢之意,随后便离去了。
杀父之仇已报,我没有了目标,我已身入江湖,想要放下却没得选。
也许是缘分吧,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又遇到了他。
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可后来遇到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也开始了解一些他的事。
面对我时,他似乎没有防备,就连他蛊师的身份都告诉了我。
闯荡江湖好几年,在我的印象中,蛊师都是自私自利,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一群人。
他给我的感觉却不是这样,他说炼蛊的初心就是治病救人。
他不止一次帮过我,渐渐的,我对他有了好感。
后来他要离开了,他跟我一样,也是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江湖。
那天,他向我发出了邀请,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闯荡江湖治病救人。
他的经历跟我有些类似,但不同的是,他的父母家人全死于蛊毒反噬。
他并没有就此痛恨蛊术,他要将真正的蛊术发扬光大。
我们去过太多的地方,一路上他也见过了太多的不公与疾苦。
后来,我们成亲了,他也厌倦了江湖的尔虞我诈,一心只想退出江湖。
我怀上孩子后,他带我回了家乡隐居起来,也就是这里。
这里的人淳朴,渐渐的,我也变回了一个有感情的正常女人。
后来我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我们一起将他养大成人。
他和大多数人少年一样,有着一颗勇敢无畏的心,他想要出去闯荡,名扬天下,我们知道拦不住。
他离开了,几年后,他带回来一个小姑娘,也就是婧婧。
那是他在外面遇到的,婧婧的村子被贼人烧了。
贼人闯进村里烧杀抢掠,婧婧的母亲将她藏进,米缸底下的小窖,这才躲过一劫。
他把婧婧交给了我们,他说他要去参军,等以后功成名就时,娶了媳妇解甲归田,回来好好伺候我们。
又是几年过去了,没等到他的好消息,却得知了他战死沙场的噩耗。
要不是他军中的好友幸存下来,可能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还期盼着他归来。
我们虽然没把实情告诉婧婧,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已经知道了。
…
听完她的故事,我依旧没什么想法,就好像一阵风吹过。
然后呢?就只是吹过去了而已。
“嗯,有朵盛开的云,缓缓划过山顶,随风飘向天边,我们慢慢明白,有些告别…就是最后一面。”
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中的话,于是就说了出来。
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岁月在她精致漂亮的脸上,留下了它亲吻过的痕迹。
“也许吧,你会觉得命运不堪吗?”
我只是摇头:“有时候,死亡才是解脱,可我死后是要下地狱的,我们这一行入不了轮回,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应该死了,可这世界偏偏要跟我开个玩笑,既然来了,就顺其自然,我这一生没什么追求,把跟我有关系的几人安顿好,把村庄附近的事代替师傅处理了,从此我不亏欠谁,谁也不亏欠我,无关其他或仁义道德。”
“能如此坦然面对,倒也不算一件坏事,老婆子我最后的心愿,无非是盼着婧婧能嫁个好人家,跟她爷爷在同一天离去,其余再无牵挂,今天给你讲了这么多,你就当听故事了,行吧,老婆子我也不烦你耳根子清静。”
说完这句话,她便再没开口讲什么。
我起身去了杂物间,这里有给我们准备的床铺,我可以躺在上面休息。
下午,婧婧和莲莲采蘑菇回来了,两人正闲聊着什么,看来相处的不错。
“阿郎你看,这是我采的蘑菇!”
莲莲进屋就迫不及待的跑进了房间。
我从床上坐起来,点点头:“嗯,莲莲真棒。”
莲莲嘻嘻笑着,似乎被我夸奖了,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阿郎哥,我也采了不少,你看两个篮子都装满了。”婧婧似乎也想得到夸奖。
我嗯了声:“辛苦你了,你还是这么能干。”
婧婧也开心的笑了,她俩去将蓝子放好。
“阿郎哥,你要去外面吹吹风吗?很凉快的。”
婧婧从门框处伸出半个身子,问道。
吹风倒也算是一件美事,我点点头,从床上下来。
离开屋子,我们仨坐在木头搭建的站台上。
凉爽的夏风时不时吹过脸颊,带着独特的泥土芬芳,沁人心脾。
“阿郎哥,我想听你唱歌,好久没听了。”婧婧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阿郎,你会唱歌吗,怎么都没听你唱过。”莲莲有些疑惑,又有些小情绪。
“那好吧,我就随便哼一首了。”
说完我便哼唱起来:“灵柩长埋深谷底,没有永远的秘密…。”
一曲歌罢,我看向远方。
我知道,以我的声线,无论唱什么歌都是糟践。
可她俩却闭着眼睛,脸上挂着微笑,似乎觉得很好听。
“哎~怎么停了?”婧婧从陶醉中清醒过来。
“阿郎真的会唱歌!好好听。”
莲莲很开心,脸上甚至挂着一丝兴奋之色。
我只是苦笑一下:“我知道我声音很粗糙,没必要迎合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唱歌。”
婧婧摇头:“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好听,就是听起来感觉有一点点悲伤。”
莲莲点头附和:“对呀,对呀,我也觉得阿郎唱的歌好听。”
“阿郎哥,你再唱一首吧,天快黑了,一会我得去做饭了。”
婧婧带着一丝恳求和一丝期待,莲莲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我应了一声。
“我们哭了,我们笑着,我们抬头望天空,星星还亮着几颗…。”
记得这首歌是很早以前,在学校中午广播听到的,那时我正上初一。
唱完这首歌,婧婧眼眶湿润,她扭头起身擦了擦。
“我…我去做饭了。”
莲莲将头靠在我肩上,她应该是不想让我看见她流泪。
明明说过不再轻易掉眼泪,可…又是什么触动了心弦呢。
“阿郎,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莲莲声音有些哽咽,轻声呢喃。
“道长,刚才是你在唱歌啊,我就说嘛,声音有点像,怪好听。”
伙计挥手打招呼,边朝吊脚楼这边走来,边开口喊道。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随后看到了伙计身旁的族长。
他看着我,表情有几分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上喝的蘑菇汤,到了这个季节,就算是族长家也快没米了。
这次我们来又没剩下多少米来,倒是我考虑的不周了。
族长将我买的那壶酒拿了出来,他让婧婧去拿了几个碗来。
族长给我和伙计倒上酒:
“下次可能就没机会一起喝了,不醉不休。”
说着,他给自己倒了一碗,并举起来碗。
婧婧给自己拿了一个碗,给自己也倒了一碗,也将碗举起来。
“这酒可烈,你就别喝了。”族长提醒她。
“我也想喝,喝醉了啥都不用想了,多好。”
婧婧说完,不等族长再劝,率先一口干了。
我们也不说什么,各自将一碗酒喝下。
这酒比以前更烈了,或许是很久没喝的缘故吧。
我觉得有些辣舌头,肚子里热热的。
族长又给我们满上,唯独婧婧碗里没倒。
婧婧有些不乐意:“我还没醉呢爷爷,再给我倒一碗嘛。”
此时她的脸已经有些红润,应该是酒劲还没完全开始上来。
族长叹口气:“那再给你倒一碗,喝了这碗你就去歇息吧,一会你爬起不来了。”
之后我们又各自喝了一碗。
刚才喝的一碗,此刻酒劲已经开始上来了,我感觉我身体有些飘忽,头很重,想躺在地上。
“莲莲,你去…去婧婧房睡觉,今晚上。”现在说话都开始口吃了。
莲莲一脸心疼,她什么也没说,乖巧的起身。
族长夫人吃好了,拿着蜡烛领她去往了婧婧房间。
婧婧似乎跟我一样已经醉了,她眼睛一眯一眯的,身体有些晃。
她强行支撑着眼睛不闭上,只是不停的在左右眨眼睛。
“去屋里休息吧。”族长开口道。
婧婧摇头:“我还没醉呢,我还能喝的。”
“婧婧听话,奶奶扶你回房间去睡觉了。”
族长夫人从房间出来,随即便要扶婧婧起身。
婧婧固执的摇了摇头:“我还能喝,我没醉呢奶奶,您先去休息吧。”
族长夫人叹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族长只好又给我们几人倒满,我拿碗的手有点抖。
各自又喝了一碗,族长脸也有些红了,伙计也有些眯眼睛。
“哎呀~遭不住,还是这么烈。”
族长哈哈笑了起来:“那老家伙除了会酿酒,其他的啥也不会,他最得意的,也就这辈子酿了一坛好酒吧。”
婧婧已经开始有些神志不清,她率先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嘴里不停的喘着气。
“再…再喝一碗,我行的,我可以…哎呀,房间在转圈圈了。”婧婧已经完全醉了。
我也有些撑不住了,感觉脑袋里好像在转圈圈,很晕。
见状,族长赶忙又给我们仨全倒满一碗。
“来来来,不醉不休。”
我举起碗,手不停的抖,我已经快拿不住了,赶忙将嘴凑了过去,酒都洒了一半。
我再也撑不住,碗一丢,一下倒在了地上。
全身燥热,面红耳赤,脑袋里开始转圈,好难受。
躺了会儿,婧婧突然开始哭了。
“阿郎哥就要死了,呜呜…明明好不容易再见到…呜呜,老天爷呀,你怎么能绝情…呕~哇。”
婧婧哭着哭着,直接从地上撑起身子,吐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白酒混杂着没消化掉的食物味道。
我闻到了,也趴在火堆边吐了。
火笼里面的火还没熄灭,我吐的呕吐物流到了火芯上,一瞬间就被点燃。
我重新倒在了地上,嘴里一股子怪味。
族长和伙计还在喝葫芦里剩下的酒,没过多久给他俩喝光了。
族长将最后几滴酒倒进自己嘴里,随后摇摇晃晃的起身往屋里走。
伙计也站起身来,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他往族长给我们准备的那间屋子里走去。
现在客厅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倒在地上根本无力动弹,难受的我不停的发出叹气声。
婧婧刚才吐地上了,所以换了一个地方躺着。
那股难闻的味道挥之不去,虽然我很想离远一点,但身体没力气。
我现在是睡又睡不着,醉又没完全醉,只是身体感觉无力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影从过道摸了过来,太黑了,有些看不清是谁。
火堆也熄灭了,留下了还在燃烧的火炭。
那人借着微弱的视线朝我走了过来,她拖着我的身体往屋外的方向去。
我身体飘忽忽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拉我。
那人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我拖到门口。
打开门,她把我拖到了外面,借着明亮的月光,我好像看清是莲莲。
我一只眼睛虚着,一只眼睛闭着。
晚风一吹,那股难闻的气味消散了,可我还是没停止叹息声,身体还是难受。
莲莲又回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婧婧也被拖了出来,她好像已经睡着了。
外面的阳台挺宽的,只要不乱动,躺下三个人,完全没问题。
莲莲将我放在中间,她躺在最外面的位置。
以往都是我睡最外面,应该是怕我睡着了滚下去。
她离掉下去也只是一个翻身多一点。
她不管我浑身酒气,嘴里还有股奇怪的味道,轻轻的趴在了我身上,用那小小的嘴唇吻住了我。
她伸舌头将我嘴里舔了个遍,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忍受这种味道的。
嘴里的食物残渣也带着酒精,莲莲也开始有些醉了。
她也得脑袋有些晕了,随后就是身体开始发热。
现在是室外,不停有凉爽的晚风吹过,倒也没多大问题。
她抱着我,将头贴在我肚子上,闭上眼睛睡去。
吹着凉爽的晚风,我也开始有了困意。
以后就不用再喝酒了,太遭罪了,我这样想着。
半夜,尿胀的不行,我醒了过来,此时莲莲趴在我胸口睡得正香。
可我实在是尿急,就先把她从身上轻轻推了下来。
酒还没完全醒,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解开裤子开始往下尿。
风一吹,差点没站稳朝下面栽倒。
这里离地面有两米多高,摔下去若摔出个好歹来,莲莲肯定会自责一辈子。
我躺在了莲莲旁边,我要是翻个身,直接就能摔下去了。
早上醒来时,场面有点混乱,婧婧抱着我的胳膊,我的手掌放在她双腿之间。
莲莲趴在我身上,她的嘴正贴着我的侧脸,我身体斜着躺着。
醒来后,脑袋还是有些晕,现在已经是早上,我听到有人在议论什么。
我先叫醒了莲莲,莲莲显然也还有些头晕。
她起身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一看,害羞的赶紧起身进了屋子。
我手还被婧婧抱在身上,我试着将手慢慢抽回来。
婧婧皱了皱眉,用力将我手拉了回去,不自觉的就碰到了。
婧婧也醒了过来,一时间她还有些懵,随后反应过来,害羞的赶紧松开手。
她赶紧起身,又看到底下围着一群村里人议论着,也害羞的跑进了屋子。
坐起身来,我这才看到,下面围了一群人,他们正讨论着这一幕。
他们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没有去理会。
早上吃的大米饭还有炒蘑菇,族长夫人做的。
那个酒葫芦族长拿去当水壶用了。
吃过早饭,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莲莲和婧婧小脸都有些红。
毕竟这种状况被那么多人看见,想起来还是不免害臊。
族长和伙计他们不知道,只当是婧婧酒还没醒全。
我不打算久住:“今天在多叨扰一天,明天一早我们就走,这次来是我考虑不周,不会有下次了,明天可能还得恳请族长,给予我们一些路上吃的食物,我没什么可回报的,钱财你们可能也不需要,下次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多带点粮食再来的。”
族长摆摆手:“说这些干嘛,既是如此,那今天就开始筹备吧,我去组织一下村里的人,今天一起进山捡蘑菇。”
“那我先去了阿郎哥,你腿脚不方便,就在家里休息吧。”
婧婧拿了一个麻袋开口道。
“这怎么行,我不可能光躺着啥也不干,就等着白吃白喝,一起去捡蘑菇吧,不用在意我。”
随后,我、婧婧、伙计、莲莲,各自拿了一个麻袋出门了。
在婧婧的带领下,我们去了右边林子深处。
毕竟这里有个禁区,平时也很少有人会进去捡蘑菇。
左边林子应该已经被捡差不多了,并不打算去那边。
到了小竹林,我们各自低头弯腰找蘑菇。
有些蘑菇还没完全长出来,要用手掏一下,好在婧婧带了几个小铁锹。
四川挖过折耳根的朋友,应该知道这个东西,类似于抹水泥的那个。
不过形状要小很多,呈长条三角形。
没过多久,族长带着一群妇女和小孩来帮忙,男人们则是去地里干活了。
中午,已经捡的差不多了,我们走的也够远,开始原路返回。
回到村子,族长让他们各自留下捡到的一半,另一半自己带回家吃。
收获满满,族长张罗着将这些蘑菇拿出去晒一会,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晒蘑菇。
中午煮的蘑菇汤吃,现捡的蘑菇煮来吃就是鲜美。
吃过午饭,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间,好在屋子里很凉爽。
下午太阳不那么大时,族长和老余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去干嘛,大概是去地里干活。
我闲的无聊,坐在屋子外面的站台上吹风,看远处风景。
“阿郎哥,你在想什么呢?”婧婧语气温柔,边朝这边走来边问道。
她坐在了我旁边,莲莲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俩把我夹在中间。
“没想什么,就想出来吹吹风,看看风景。”我缓缓开口。
“不多住几天吗?好不容易再来一次我家。”婧婧语气失落,带着一丝恳求。
“不了,这次来啥也没带,你们家粮食也不多了吧,再住下去真不礼貌了,我这次来就是把这事说一下,也没打算住多久,我还得快点回去,有些事情还等着我我回去解决。”
我看着远方,平静的回复。
“明天…明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婧婧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问过族长再决定吧,况且你跟我们走了也没多大意义,无非就是参与我的葬礼,之后呢?还不是要独自一人回来,你或许更该考虑自己以后,你奶奶盼着你早点嫁人成家。”
婧婧有些固执的摇头:“不,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就要死了,我想陪你最后一程,我知道奶奶和爷爷着急我的事,但是我还是想…。”
莲莲脸上挂着悲伤,这是她第二次直观的感觉到,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那种绝望,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心爱之人就要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为你祈福。
“纵然伤心,也不要愁眉不展,因为你不知道,谁会爱上你的笑容,我不过是匆匆过客,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在一个不归客身上。”我只是轻叹。
婧婧低着头不接话,她明白我说的是对的。
我只不过是她人生漫漫长的路途中,偶然经过的环形路口而已。
等走出来,也就过去了。
莲莲依旧一言不发,她将头靠在我肩膀上,我看了她一眼,她也正看着我。
我看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她面无表情,只是那样看着。
她伸出手,在我脖颈还没完全脱落的伤疤上,温柔的抚摸了一下。
“还疼吗?”莲莲语气温柔似水。
我露出一个生疏的笑:“不疼,肉体上的伤痛我已经习惯了,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婧婧同样看着我,我脖子上两边基本都有伤疤,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一定不会死的。”
莲莲一脸童真,眼神认真的看着我。
她如此的相信着,似乎是--如果是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见证了太多次,我受到致命伤,却都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她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虽是如此,但我知道,她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
不过都不重要了,我只是附和性的点点头。
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
她说:“拉钩吧,娘亲以前说过,拉勾是和重要之人的约定,拉过勾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婧婧在我来的那晚,也知道了莲莲的经历。
她心头一酸,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别过头去,偷偷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