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谋算生变
“沈公子!”
矮丁着急就去拉他, 春妮往远处一瞥,忙拉住两人,“我看又有马车上来了,也不知是敌是友, 快躲起来!”
她说得飞快, 转身护着沈原先躲在草丛里, 矮丁驾着马车往树林里走。
三人刚刚躲好,两辆马车疾驰而过, 厚重奢华的车幔还坠着金铃, 于风中飘忽无声, 其后便是御马而行的铁甲军。
沈原甚至能看见那些雨珠顺着她们身上的盔甲滴滴答答不断下落。
“是陛下。”躲过这一阵,沈原压低了声,“看这方向,也是去铜炉的。”
“可苏主簿不是说山洪将至么?”春妮愁眉苦脸, “这会陛下去往铜炉, 万一出了什么事, 偏大晋连个太女也没有,岂不是要”
矮丁一把捂住她没有遮拦的嘴, 啐道, “你这是胡说些什么!要是被人听到, 有没有太女还是其次, 我看你有没有命才是首要!”
“我这不是一时口快么。不过陛下带了那么多铁甲军,应该无事吧?”春妮有些犹疑,她可不想再回铜炉去。
万一真有山洪,铜炉被淹都是小事,若是坍塌,那后果可不敢设想。
尤其最近铜炉里常常有山石松动。
“我们还是回去看看的好。”矮丁沉吟了片刻, 认真道,“总归苏主簿还在铜炉,一会要真有险情,马车总比脚力更快些。”
“况且陛下也在,我们虽然人微言轻,但此事事关重大,多提醒一句也是好的。”
春妮没有作声,沈原颔首道,“两位若是还有其他事宜,我自己驾车前去也是可以的,早前妻主曾教过我如何驾车。”
“不妥不妥。公子毕竟是个男子,要不我陪公子前去。”
矮丁招呼沈原上车,自己拿起缰绳与春妮压低了声嘱咐道,“你回县里记得请叶娘子备好伤药,苏主簿身上有伤,这几日又泡在雨水里,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要不是强撑着一口气,以苏锦的伤势,怕是早就卧床不起才是。还好她也是个练家子,身子骨到底比寻常女子又强健许多。
矮丁纵马前行,却也不敢追得太近。
不多时。
远远地就瞧见一水的玄色排在铜炉外,身形笔直犹如不惧风雨的杨树。
她略一思索,驶着马车朝铜炉的侧门拐了过去。
此处常年堆着一些木板,一般甚少有人经过。
矮丁示意沈原跟在自己身后,两个人蹑手蹑脚的才走了不过十来步,脖颈上便悄无声息的架上剑来。
“你们是铜村村民?”见她们穿着朴素,巡视的铁甲军冷声喝道,“此处不易久留,速速离去。”
远处有声。
“陛下,这铜炉危险,圣体要紧,不如就由臣代陛下前去查看的好。”
这音色谄媚,由心而发,一听便是宋令宋太尉。
还不等沈原开口,就有几个铁甲卫上前拖着她们离开。
御前礼仪,沈原不敢忘,忙放轻声道,“等等,我认识宋太尉!”
“小小男子竟敢满口胡说!”铁甲卫出了名的不讲情面,伸手将沈原往地上一推,“圣驾面前,岂容你放肆!”
“公子!”矮丁慌忙扶起摔进泥坑里的沈原,转头怒道,“我们有要事想禀告陛下,用不着如此粗鲁吧?”
“矮丁,别急。”
伸手拉住替他出头的女子,沈原起身与那铁甲卫道,“是与不是,大人只需向上禀报一声,便知我是否胡诌。”
“如今天家有急,尔等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铁甲卫转身欲走,沈原急道,“坤如山大雨三日,四犬河水位一涨再涨,再过不久怕是堤坝无力,山洪欲来!”
“你说得可是实话?”那铁甲卫回头,冷道,“若有虚言,尔等项上人头必定难保!”
矮丁忙道,“刚刚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可遣人去四犬河附近瞧瞧,连绵大雨,铜村百姓多数都经由苏主簿派人组织迁移。”
“我们这会前来,便是来铜炉接苏主簿的,只是没想到圣驾在此。”沈原接着又道,“还请大人定要通禀,此事非同小可。”
“如此,你们二人便先在这等候。”
铁甲卫匆匆而去,片刻又急急折回,恭恭敬敬请了沈原二人入内。
铜炉中设有一处三进三出的青瓦房,是为铜官所居。
如今女帝与三公便落脚在其中大厅。
矮丁跟着沈原规规矩矩行了礼,就听那上座的女声极为沉稳,“山洪欲来,你二人能为苏主簿折回也算有情有义。”
“只是这铜官居所,并无旁人。你们可是寻错了地方?”
“启禀陛下,依村民所见,苏锦的确是进了铜炉,既然不在此处,怕是被人引去了矿洞。”
沈原心中着急,但言语之中依旧平稳。
他话音才落,一旁的沈梦也起身跪在沈原身侧禀道,“陛下,如今三殿下与五殿下也不见踪迹,只怕这三人应在一处。另,这两日臣也曾问过钦天监,又查阅过不少县志,这种天气的确极易引发山洪。”
“若她们三人当真身处矿洞,还是应当尽快寻出才是。”
二凰相争,山洪险情/欲来。
谁去寻人,便是至关重要。
沈太傅与庆郡王沆瀣一气,自然会偏袒顾晓,若让她下去,只怕会对顾执不利。
思及此,宋太尉沉道,“陛下,太傅毕竟是个书生,这寻人之事不如交由微臣和铁甲军。”
“陛下,微臣也觉得此事还是交由太尉更加稳妥。”柳太师躬身附和。
“不必。”女帝摆手,“你们二人且先留在此处,孤亲自去。”
“陛下!圣体要紧!”宋太尉急急劝阻,与柳太师左一言右一语,说得情真意切。
“太傅以为呢?”女帝皱眉,冷冷瞥了眼跪在地上以袖抹泪的两位老臣,问起了沉默不语的沈梦。
“且看陛下以为在此情景下,是该为君还是为人母。为君者自当以社稷江山为重,若为人母。”
沈梦顿了顿,看向身侧的沈原,“微臣无法阻拦。”
“孤既是君也是人母,你们不必再拦。”女帝主意已定,刚刚宣了铁甲军侍卫长安排了事宜。
跪在地上的矮丁想了又想忙高声禀道,“陛下,铜矿里地形复杂,若无向导怕是极易迷路,小人不才,在这铜矿做了近十年,里面条条通道,就算是小人闭着眼,也能摸索出。是以小人毛,毛驴自荐,还请陛下允诺小人伴驾。”
她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好多词也是从听过的戏文里硬搜罗出来,现学现卖。
站在女帝身后的宋太尉与柳太师相互一笑。
毛驴自荐,还真是形象。
只是如今女帝执意要下铜矿,她们也不好多做手脚。
总归柳茗只是指婚,宋致也还未正式抬进五皇女府。
这两个老狐狸当即便打成了共识,先坐观上壁。
“娘,我也想去。”沈原扯了扯沈太傅的衣袖,悄声道,“我担心妻苏苏。”
“铜矿危险,你一个男子下去岂不是无故给大伙添乱?”沈梦摇头劝道,“陛下此去,必定会将她们三人都带上地来,你莫要担心。”
“娘,我就是怕”沈原不便多说,那双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忧愁的宛如一江春水,低低哀哀道,“我只下去看看,看到她无碍,我便折回。”
“不可!”沈梦断然拒绝。
眼看矮丁的身影消失在铜矿,沈原急得眼圈都红了,“娘!”
“你这傻孩子,又陛下亲往,你还担心什么。”伸手扶起瘦了几圈的沈原,沈梦叹息,到底是儿大不中留。
避开宋太尉与柳太师,沈梦领着沈原坐在游廊下,递了杯热茶给他,“原儿,娘知晓你担心润元。可娘要不拦你,若皇女们”
沈梦顿了顿,低道,“只怕圣怒之下,牵连与你。”
“可是苏苏还在下面。”沈原心焦。
眼下两个皇女都视苏锦如敌,她身上又还有伤,万一顾执和顾晓二打一,他的小笨鱼哪里还有胜算!
沈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吧,润元也是娘看好的人才,况且娘也知晓了你对她的心意,又岂会当真坐视不理。”
天空依旧阴沉,附近的大石头上铜绿点点,被雨水冲刷的异常显眼。
沈原喝了快小半壶茶水,也没见铜矿上有人上来。
趁着沈梦与宋令谈话的空档,小郎君背着包袱悄悄溜进了铜矿。
沿着铁甲军留下的痕迹,沈原摸索了半日,倒真的叫他追上大部队。
只是她们在矿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三人的身影。
矮丁细细想了又想,忽得一拍大腿,“陛下,小人知道她们在哪了!”
昨夜里铜官居所发生混战,阳初还拖着险险捡回一条命的刘叶,又怎么会躲进铜炉。
倒是从铜炉出去后有处石屋,她曾见过刘叶在那出入过几回。
众人顺着山路一直往上,山路湿滑,沈原也不敢跟的太近。
风雨交加越发猛烈。
女帝手指一挥,铁甲军整个儿都停了下来,蛰伏在山林之中,静得连个喘气声都听不见。
小郎君窝在一片草丛之间,更是什么都瞧不见。
正心急。
侍卫长自前而来,拨开挡在沈原面前的几根草,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公子,陛下请您前去。”
最前面撑着油纸伞的女子身姿板正,沈原刚要行礼就被制止,她手指指向山林外的石屋,压低了声,“你是背着太傅,为了苏锦而来吧。”
沈原含蓄地点了点头,顺着女帝的手指看过去。
惊雷滚滚,乌云更沉。
石屋前,顾执与顾晓早已拼上了刀剑。
而他心心念念的小笨鱼正虚弱地躺在地上,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开,瞧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妻”
喉间的惊呼还未发出,就被身后的侍卫长一把捂住了口鼻,“公子安静!”
沈原赶忙点头,待女帝微微颔首,侍卫长这才松开他。
“陛下!”小郎君腾得跪在手握天下权势的女子脚边,哀哀低道,“还请您救救苏锦。”
“早在柳家别院,孤就已经看出你心中另有她人。只不过执儿痴缠,孤身为其母,到底偏心些。”
如今却是再也偏袒不得。
一本账簿就叫她们闹得你死我活,女帝垂眸,心中已然有了果决,“你且先起来。”
都说天家薄情,这话一点不错。
二女厮杀越发激烈,女帝也只是静静站着。
眼看顾执手中的长剑就要直直刺入来不及阻挡的顾晓胸前,躺在地上的苏锦强撑起一口气,猛地飞身挡在顾晓身前。
长剑锋利,她又虚弱已久。
脚步踉跄之下,躲在她身后的顾晓得了时机,方才腾出手来,一把将扑上来挡剑的苏锦猛地推向顾执,手中的长刀一挥,直接便向着顾执的脖颈砍去。
她本想一刀两命。
可顾执惯常双手刀剑,袖中银光几闪,飞刀直直没入毫无防备且得意的顾晓胸前。
天地之间电闪雷鸣,狂风加剧。
缓过劲来的顾执先是试探了顾晓的气息,唇边的笑意还未扬起,忽得藏匿在山林之中,山石之后,乌泱泱的铁甲军。
还有那双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天子之眸。
“母,母皇”
雷声轰鸣,盖住了天地间所有的声响。
顾执后背发僵,手中的长剑欲落未落,狂风吹迷了她的眼,心头的巨骇叫她不知所措。
远处,似有汹涌澎湃的水声涌来。
顾执哆哆嗦嗦跪在地上。
也不知自己那位不近人情的母皇到底看了多久。
顾执垂眸苦笑,凤平之事她算得环环相扣,却唯独算漏了母皇突如其来的慈母之心。
可谁又能想到,明明她已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最终仍是一败涂地。
躺在地上的顾晓还维持着临死前得意的笑,如今看来,却是嘲讽的很。
顾执长长叹出口气,山洪即将没过山头,冲毁石屋。一切都与之前演算的并无二致。
但她,却已无天日。
沈原手指攥得发紧,眼角的泪珠滴滴答答,与雨水混在一处,早已分不清楚。
苏锦身上还穿着玄色的衣裙,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早就无需暗色遮掩。
小心地扶起地上的小笨鱼,修长的手指颤巍巍叹在她的鼻尖,悬在腔子里的心总算沉了沉。
“公子,我把马车赶过来了。”矮丁机灵,一早瞧见苏锦惨状时,就已经与侍卫长报备,纵马前来。
如今女帝已然坐上金铃马车远走。
沈原也不敢再耽搁,请了几个铁甲卫一起帮忙,将苏锦轻抬上马车,众人火速撤离。
因有山林阻挡,山洪流速稍慢。
才折回铜官居所,三公早就随驾离去。
沈原马车上忽然挤上一人,却是许久不见的宋致。
他满身雨水,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一见昏迷重伤的苏锦,桃花眼里登时涌上心疼,“怎得会伤成这样?”
沈原抹了抹眼泪,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替她暂时止了血,马车飞奔,颠得人坐都坐不住,更何况是躺着。
两个郎君谁也不让谁,一人握住苏锦的一只手。
一个心疼低泣,一个压抑抹泪。
还好矮丁路熟,平日里需要走半日的路程,她赶车疾行,倒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凤平县县衙外已然聚集了大量游民,饶是衙役凶狠,百姓们哭闹叫喊之势也毫不缩减。
刘仲英颤巍巍从县衙后门应了金铃马车入内,还未恭请圣驾,一眼就瞧见了被铁甲军押下车来的顾执、刘叶,以及一方白布裹好的尸身。
她心中一颤,忙嘱咐王流泡了壶好茶进来。
坐在大厅上首的女帝疲累,三公的面色也难看的紧。
恭恭敬敬奉上热茶暖身,刘仲英正揣摩着圣意。
女帝单手撑头,嘱咐道,“仲英,把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请来,务必医治好苏锦。”
那双沉静的眼眸淡淡扫过跪在地上接旨的儿时玩伴,“孤,还有事要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