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算计计算
“哪种?”阳初没反应过来, 再瞧她唇色比早前艳丽了不少,当即心下明了,看过来的眼神也颇为微妙, “可是礼法之论?”
苏锦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刚刚小郎君情热而动。她亦是沉沦忘智。可这世间,与男子名声极为看重。
便是存了求娶之心,可在他未恢复记忆时, 她未正式上门禀告恩师之前, 也绝不能诱他做出苟且之事。
偏她又对敦伦之礼不甚了解, 总是囫囵听过个大概。沈原未出嫁,更是什么也不懂, 只循着本能。
如今她情难自禁, 若当真行错一步, 此情此景与百花节上的五皇女又有什么分别。
阳初并不知晓苏锦这番心思, 只当她也醉心于郎君软榻, 登时不正经道,“润元, 你竟连此事也如此上进, 无怪乎那些男子对你趋之若鹜。”
“阳姑娘, 你误会了。”苏锦连连摇头。
“你我之间还遮掩什么。”伸手搭在她的左肩,阳初嘴角一斜, 笑得邪气,“此事你问我,可算是找着了行家。我上个月才在京都的辞海书局秘密购了一本制作极为精良的画册。”
“只可惜这次来的匆忙,未能带着。不然借润元去瞧瞧也没什么不妥。”
“阳姑娘,此书我”
压在喉间的话闷闷生涩,苏锦一顿, 忙撇开脑海里那副美人沐浴图,肃然道,“此书我急用,倒也不必精良,能粗略通晓便可。”
“瞧润元这心急的模样,定是佳人有约,不过么,此事若要通晓,还需得画作精良才是。”
阳初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些粗制滥造,连个人形都瞧不出,哪里还能看出什么名堂。”
她这话说得可算肺腑之言,想起早些年拿来消解的画册,阳初恶寒的摆了摆手,“此事你无需担心,我这就遣人去京都,连夜给你寻上几本,大抵也就四五日,怎么样?”
“也好。”苏锦掏出几两银子递上,“这些权当做购书与人力的订金,若是不够,阳姑娘只管开口便是。”
“行,多退少补。”
两人说着话便进了县衙,昨还端着的王流,今一见了她们,登时面上带笑,好得犹如失散多年的姐妹一般。
“二位主簿可算来了。刚京里发了急报来,说钦天监夜观星象,有灾星照在凤平上空,是为大凶之兆。”
她引着二人一路行至刘仲英书房门前,低道,“虽说这钦天监十有九次不准,但凤平总归有铜山铜炉,若当真被言中。”
王流默了片刻,又说,“是以每每钦天监来报,咱们全县必得警惕起来,尤其是铜炉中人员疏散,更是重中之重。”
“铜山开采已有十余年,山体怕是多有掏空。”苏锦蹙眉,“若当真一语成箴,只怕这百余条人命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
“苏主簿说得不错。”王流点头,“铜炉不远处还有个小村落,便是那些匠人们家眷所在,地势判断如何逃生,怕是二位主簿今日的功课了。”
“多谢王娘子提点。”阳初拱手,与苏锦一同谢过,这才敲了敲书房的门。
“你们来的正好。”刘仲英不似前几日那样温和,两道柳眉紧锁,指着桌上的沙盘道,“这便是坤如山地形。”
泥土捏出的坤卦山峰,其上贴上些沾了红蓝色颜料的纸条,周边的四犬河,也用木质的河道盛了水。
“我们的铜炉便在此处。”刘仲英指向其中一处,“上工的匠人共二百三十一人,开采冶炼都在这一灰色范围之内。”
“往西十里,便是铜村。”
“我们若要进山,一般都是沿着这条路即可,但倘若当真有地动山险,四犬河水位怕是要上涨,到时候山泥石流,这条路又处在地势低平之处,前行就需观山辩位。”
“如何妥善安置百姓,还需两位共同献智。”
“过往此事本不该交由主簿负责,但昨夜疾风骤雨,本官贪凉受寒,着实无法集中心神。”
刘仲英叹了口气,又咳嗽了几声才道,“是以这几日怕是无法让两位回去歇息,县衙备了间书房出来,里面有凤平县自开国以来,历年河道改流的情形,诚然也有些遇险记录。”
“咳咳,此事就劳烦两位了。”她拱手行礼,想了想道,“书房里已经摆了两方竹榻和薄被,只差些日用品,本官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这样吧。”
“一个时辰。本官给两位一个时辰回去取些所需,如何?”
刘仲英发了话,苏锦与阳初随即领命走出了县衙。
外间日头火红,街上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也不知说些什么,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阳初先陪着苏锦去了趟医馆,这才一同往回走。
“你怎么看?”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她晨起就得了消息,钦天监昨夜观星一切如常,可并未提及什么大凶之兆。
她万没有想到,这刘仲英竟如此胆大包天,敢随意捏造凶情,惑乱人心。
不过,这事却不易张扬,以免打草惊蛇。且阳初也想听听豪不知情的苏锦对此是何想法。
“虽说坤如山山脉绵延,但常年开采,山体多空,需要实地勘验,方知原貌。”
“况且每年六至九月,都是雨水充沛至季。四犬河水位上升已是常事,固堤排险,应是早有准备。”
“她这么一病,我们进山便成了理所应当之事。但她也算准了,险情在前,我们必然无闲去查账簿之事。”
苏锦低道,“到时候借着水洪泥流或是废弃的铜炉坍塌,想要两个人消失于山中,简直易如反掌。”
“况且,在我们进山之前,此人必会想方设法让你我分化反目,也唯有此,你我前去才会必成死局。”
阳初含笑,赞道,“不愧是沈太傅看中的人才,心思缜密如斯。那你我又该如何?”
“以不变应万变。”苏锦看向她,“入山已成定局,如今只看老天是否相帮。”
“再者。”苏锦一顿,站在自家院前笑了笑,“苏某尚且欠阳姑娘救命之情,此去凶险,便是报恩之时。”
“若阳姑娘脱险,还望看在太傅薄面,送沈公子与顺平安全回京。”她躬身一拜,行得却是大礼。
“润元这话见外。”阳初虚扶住她,笑道,“此行也未必就真如钦天监所说什么大凶之兆,且我观润元红光满面,又哪里会遇险境。”
“那苏某便先谢过阳姑娘了。”
苏锦松了口气,等阳初进了隔壁,方才轻轻叩响院门,“原原,我回来了。”
自爹去世,她甚少有这样应门的时候。掐指算来,一人吃喝也有近十年岁月。
如今不过几日,反倒让她有些贪恋起这份错乱的时光。
尤其唇上还有他今晨留下的肿,苏锦莞尔一笑,却也越发放心不下。
“妻主?”
骤然听到她的声音,小郎君愣了愣神,立马放下手中的绣活跑了出来,利落地搬起门栓推开门,入目就瞧见小笨鱼含笑的模样。
“妻主!”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中全是欣喜,“刘大人同意你午间回来了?”
“不是。”苏锦摇头,由着他牵着自己往卧房走。
“那”沈原面上一红,用眼角悄悄瞥她,“妻主是想原原了,这才偷偷溜回来的?”
沈原本来也只是逗她,小笨鱼木讷端正的很,与他坐在一处都规规矩矩,哪里会是想他。
没成想,苏锦竟当真点头应了。
咦,他的小笨鱼开窍了?!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她目色坦然,反倒是沈原面上越来越红,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羞成了一朵芙蓉,“那妻主是不是还想亲亲?”
不等苏锦回答。
小郎君欢欢喜喜闭上眼,清冷的声线都软了几分,“原原也想妻主。”
似是怕苏锦又念叨什么约法三章,沈原顿了顿又补充道,“当初可没约定妻主不能亲原原。”
他傻乎乎的,纯真又无邪。
“你呀。”扬起的面颊被人轻轻捏了捏,苏锦失笑,“其实我回来,是要带些东西去县衙住。”
“去县衙住?!”小郎君立马瞪圆了眼,“妻主是不是生气了!”
定是小笨鱼气他违约,这才要避而远之,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修长的手臂紧紧抱住她的腰身,沈原伏在她左肩说什么也不肯放人,“妻主不要去县衙住,那里都是些女子,晚上也没人抱着妻主,多冷清。”
“要不妻主就把原原也带到县衙,怎么样?”小郎君期期艾艾的望着她,“妻主也离不开我,对不对?”
“你也说那里都是女子。”苏锦轻轻抚上沈原的后背拍了拍,“况且县衙之中我是与阳姑娘一同住,你怎么好跟去。”
“你就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可是妻主的伤还没好,还要吃药。”他的吃鱼大计还只开了个头,“妻主,你在那呆多久才能回来住?”
“说不好。”苏锦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放在床边,递给他一个荷包,靛青的锦缎上几株梅花孤傲,鼓鼓囊囊的装了银两,“少则三四天,多怕也半月。”
“这么久?”
“凤平铜山有异,事关百姓,着实不敢松懈。”
“哦。”小郎君捏着手心沉甸甸的梅花荷包,“妻主给我这个做什么?”
沈原从枕下摸出自己的荷包,“我这还有六十两,妻主也就不在几日而已,这些钱银绰绰有余。”
“先拿着,万一出事,用钱的地方也多。”
苏锦不敢大意,拿出带来的《文玉恪学》递给他,“我与恩师的暗语都是从这里面化用,这会还有些时间,我来教你。”
“妻主!”小郎君眉头深锁,怀疑地看向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还是她们给你派了危险的活计?!”
苏锦并不打算瞒他,言简意赅的说了说其中的情形,总归他也要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地,才好避开风险。
“不行,不许去,我不许!”
想起前世里她骤然离世的情形,沈原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可以没脸没皮,被人笑不知廉耻,但绝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她再入险境。
紧紧圈住还在苦口婆心说大道理的小笨鱼,小郎君不管不顾地咬上她的唇,豆大的泪珠落得悄无声息。
他吻得毫无章法,只一门心思的想要困住她。
“妻主,别丢下原原。”沈原哭得可可怜怜,苏锦心中一软。
在他重新覆上来时,苏锦面上红艳,却不似过往那般被动。
她一贯极会学习。
只试探地勾住他的软舌,依葫芦画瓢,不多时,刚刚还不肯停歇的沈原就软和下来,哭红的丹凤眼里水润润的,嗓音都哑了,委委屈屈埋怨着,“妻主你欺负我!”
他依然不肯撒手,苏锦便拥着他,一句一句与他背着《文玉恪学》,再一点一点认认真真与他解释着暗语。
“原原,你听我说,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她眉目有情,含笑时远比春风更暖,“所以我不在家的日子,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这是昨日恩师来的信,你且看看这最后一段能不能明白。”
沈原本就聪慧,她又讲得耐心。只一眼扫过,登时便读懂了内容,“安神散?”
苏锦松了口气,点头道:“要小心秉文,便是宋公子,吃食上面也要多加注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妻主!”拉住要走的苏锦,沈原急急起身,“那我能不能去县衙看你?”
“妻主没有我,或许只是夜里安静了些。可我没有妻主陪着,会睡不着。”
他说得可怜万分,苏锦心里柔软,允道,“若四日后我还没有回家住,你午间可来看我。”
“嗯,那我到时候做妻主最喜欢吃的馒头。”
“不做馒头也行的。”苏锦红了脸,“只你来就好。”
“那可不妥,妻主喜欢原原做的馒头。”小郎君紧紧抱住苏锦,嘟嘟囔囔又道,“原原也喜欢妻主的。”
“什么?”
他说得含糊,苏锦没有听清。沈原蹭蹭她的脸,接着又道,“所以妻主在县衙万不要挑嘴,要多多吃饭。”
“好不容易才养起来一点,可不能再瘦回去了。”
他絮絮叨叨嘱咐着,又在小包袱里塞了他新做的袜子进去,“手工是粗糙了些,妻主将就着穿。等我做好新的在一并带过去。”
小郎君依依不舍地与她挥手。
“对了,你记得与顺平说一声,帕子先放在他那,等我有空再去取。”临出门的苏锦忽得想起这事,忙又压低声嘱咐道,“你且帮我留意着他。”
“哦,那妻主可还忘了什么?”沈原不悦,她嘱咐了许多,竟无一句再与他有关。
偏苏锦也是个不解风情的,耿直地摇了摇头。
隔壁秉文还在抹眼泪,哭得情真意切。阳初不免心疼,搂在怀里好生安慰了几番。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艳羡的瞥了又瞥,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流些泪,也好叫她再温柔些。
苏锦含笑,只轻轻伸手抚上他的面容,“傻原原,别胡思乱想,乖乖等我回来。”
她语气里的亲昵,让小郎君嘴角忍不住翘起。
沈原点头,他最听妻主的话了。
说要等上四日,小郎君每日里都掰着手指数时辰,夜里便捏着她的兜子。
宋致这几日都不在,每日几乎都只有他一人。
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一早。
沈原刚刚把馒头蒸上,院里便来了客。
秉文挎着篮子,怯怯坐在凉棚下。
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他搭着话,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苏锦右臂的伤。
秉文叹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小的还从没见过那么严重的伤势,也亏得苏娘子心志坚韧,若是换了寻常人,早就吃不住痛,难过万分了。”
“妻主也痛的。”一说起苏锦,沈原神情便低落起来,也不知小笨鱼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
若不是他还要盯着宋致,哪里会真等到第四天才去瞧她。
小郎君哀哀叹了口气。
秉文眼珠几转忙道,“公子若是心疼苏娘子,大可试试这个。”
从袖中拿出黑色瓷瓶放在桌上,秉文半真半假地压低了声,“此物名安神散,是极好的止痛良药。”
“安神散?”沈原心下狠狠啐了几口,面上却仍是一派茫然。
秉文笑道,“正是,早前我们娘子就曾赠药来着,只是苏娘子说这药金贵,不肯再欠我们娘子人情。”
他眼珠一转,起了贼心,“其实这药也不算太贵,若公子想要,只需给小的三十两白银。”
“三十两,我还是算”
沈原正要摇头,倒是许久不曾见面的宋致推门进来,扬声道,“留下药,这钱我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