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走回泉边，凌恪正在看书。
“师弟《子午流注经》读得如何了？可有不懂？”
凌恪放下书，冷峻的面孔被水光映得多了些灵动。
“师姐，之前你对董千山有救命之恩，对我亦是。”
“你我同门手足，提这个做什么？”明霜摆摆手，一笑置之。
“我的命是师姐的。”
凌恪的眼神沉静中带着炽热，总归有十二分的认真。
明霜头疼起来，没有前世记忆又被她搭救的凌恪，似乎成了一只荒野里捡来的小狼崽，一心认准了她，将自己放得太低。
“师弟，道门中人斩妖除魔，生死关头的事都是寻常，你前几日不也救了我一次吗？大可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救我师父一次，抵过救我百次。”
明霜哭笑不得：“师弟啊，这账不是这么算的。”
凌恪摇头：“并非单是恩情……除了师父，世上再无人像师姐一般不求回报地对我好。”
明霜故意打趣：“我可不是不求回报，我日日都指望着师弟给我下厨呢。”
凌恪笑了：
“我不会给师姐添麻烦的。”
“这，只是我一人心而已，”
“但这就是我道心所系。”
“唯愿追随左右，望师姐成全。”
明霜怔了，她忽然想起当年，她最后一次见到凌恪的场景来。
当时，她又一次点化金丹失败，没能晋升元婴，心里气闷得紧。
恰逢刚刚飞升了的凌恪前来拜访——两人相交之时，都是金丹修为，结果短短百年间，造化却天壤之别。
明霜心中郁结，便让通传的小师妹说她不在。
凌恪在外等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时才离开。
那一夜，明霜在楼中，远远望着他沉默的影子，在她阶下立得像一块山石。
他那个时候已是神君修为，神识照天地，真的不知道她其实是避而不见吗？
凌恪临走之前，让小师妹把他带来的凡心果酿转交给她。
当时，明霜只觉他执拗得恼人，而如今再想起旧事，心中却莫名其妙的浮现出一句话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想起往事，明霜声音不知不觉又放柔了：
“随你罢。师弟，你受的伤，可好些了？”
凌恪点头：“已好了。”
“那我便放心了……你接着学吧？”
他却放下书：“我想知道，修炼的尽头是什么，是成为神君吗？”
“也不一定。”明霜娓娓道来，“咱们道门修炼，将开窍、筑基两个阶段合称养魄期，主修身体；之后金丹、元婴，合称锻魂期，主修神魂；再往后，化神、神游至渡劫之前，都是在茫茫天地间上下求索，寻求自己的道。”
“寻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道，以此为道基继续修得正果，便可在飞升之后，掌管此天道，成为神君。”
“咱们紫微界，现在有七位飞升了的神君，分别是女娲娘娘、九天玄女、阎罗帝君、羲辰神君、无为道君、八谷玄女和紫微帝君。”
“而若寻不到，飞升后便只是散仙，如今世上有两位散仙，白水素女与谒陵天师，终究比之神君多有不及。”
“所以，师弟，你立道心定要郑重些，不可一时冲动。”
凌恪不语，但目光中的坚决如磐石无转移。
明霜暗叹一声，也不继续在此处纠结，继续道：“若是寻到的道，为天道所不容，便会成魔。”
“西北万魔大荒的那位魔尊？万魔尊者端商？”行走江湖，凌恪自然也听过魔尊大名。
明霜心中一颤：前世，凌恪最后便正是死在端商手下……
她决定，还是将端商的事情给凌恪细说分明，也让他早早有所防备。
“正是。此人虽道心不为天道所容，但确是惊才绝艳。两千多年前，他未能成功飞升为神君后，为求力量，便去与天魔虚与委蛇，学来了他们的独门功法，魔功大成之后又翻脸无情，将其尽数杀伤镇压。”
凌恪眼神微动：“诛杀天魔？”
“是，天魔一直是修士界的心腹大患，所以他做了这事，倒也褒贬参半。”
凌恪问道：“后来呢？”
明霜便娓娓道来：“随后，他将学到的魔功取其精华，自创了适合人族修炼的多种魔道法术，而修魔无需道心，威力却不减，因此不少道心不坚的修士都跑去跟着他修了魔道。”
“端商有了众多魔修追随，便去占了当时西北十二州，改称万魔大荒，不归大姜与道宫管辖。”
“就连娲皇，也默许了他自成一派，虽然明面上，道宫与万魔大荒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但那些魔修总是偷偷的往外跑，搜罗凡人血肉魂魄，或修魔功，或做法器，因此与道宫时常龃龉。”
“端商嘴上倒也说得好听，说是万魔大荒之外，犯了道宫忌讳的魔修，只要被抓到，就随道宫处置，他不管。”
“道宫自然也不留情面，凡是作恶的魔修被抓，就是一个身死道消。”
“不过现在，有一些源自魔道的功法，也在这边修士中流传开了，因为对付妖鬼实在管用……就比如我之前用过的蚀心香虫。”
“只是原本，道门这边一直以为天魔已经被端商斩尽杀绝了，可之前遇到胡十三娘，原来还有天魔逃到了北蛮妖国去，与凶妖勾结，这事已叫宋兄上报，务必叫道宫有所防备才是。”
她看着凌恪沉静的脸，忍不住还是叮嘱他：
“你，以后千万不要独自去与魔尊为难，纵使遇上什么事情，也有道宫和师姐呢。”
凌恪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缓缓开口：“师姐，我有自知之明。”
是了，此时他一个才踏道途的小小开窍期，又怎会去与魔尊相争，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明霜莞尔一笑：“你记住就好，不许和师姐顶嘴。”
“是，我记住了。”
第二天，因想到董千山也是莫道海一案牵涉的重要人证，且还要去处理些黑风妖王墓的首尾，一早明霜便带着凌恪与董千山往双龙县城去。
除了她们，白大个还驾车拉着越明云与越老太太一道上县城去，原来这几日要进贡的松籽和山珍已采集得足够了，越天骄已请上峰明日前来验收，所以今天叫白大个拉着越明云出来采买肉菜以备招待之用。
而越老太太腿脚乍好，这些年既没来过县城溜达，便借机让大孙子带上自己出门逛逛。
明霜和凌恪仍照旧骑着白山赤云，董千山则有自己的一匹青马代步，明霜观这马毛下隐有暗鳞，脖颈奇长，应该是有蛟龙的血统，只是不知隔了几代，殊不明显。
明霜问了董千山，证实了猜想，且得知它的名字叫做青玉案。
到了羽衣提点府，她进门便笑道：“二位师兄，我来要好处了——”
陆世机迎出来笑斥：“这话说得，还以为我们这里分赃呢！”
端午早跑出来跟着嘘寒问暖：“越师姐，凌大哥，我可想你们了，也可想松塔庄了——你们今天留在这边吃饭吗？能让凌大哥做一道菜吗？”
宋七宁听了明霜的话，便把桌上覆的白布一掀，在黑风妖王墓外围收获的那些妖骨与奇异的石料堆了满桌。
“早就等着师妹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