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逃离尘世
瞬息之间，数捆辛辣的辣椒秆被掷入地道，伴随着无数干辣椒。那对夫妇显然已知此地不宜久留，不顾微薄的损失，几乎倾尽一季的辣椒，只为助他们一臂之力。陈南未加推辞，忍受着酷热，将这些辛辣之物尽数堆至火焰之上。
随后，他几乎是匍匐着逃离了地道……确乎是匍匐。稻草燃烧本就烟雾缭绕，加之大量辣椒秆与干辣椒，这无疑化作了天然的迷魂阵，泪水与鼻涕如山洪暴发，呼吸艰难，若不速离，恐将窒息于斯。
宋雨薇初时对这自制的迷烟颇感好奇，但一见陈南那副狼狈模样，立刻便对其实力有了直观的认识，连忙将木板复原封住洞口。
许慎行与马彪亦各提一筐沙土，严实地覆盖其上，确保无一丝烟雾泄漏……
陈南不禁赞叹其专业！
而朱世雄此刻却自感业余至极。
发现地道入口后，他心中重燃起捕捉叛党首领的微弱希望，不顾一切地率领亲信深入地道，紧追不舍。他如此拼命，并非出于对朝廷的忠心耿耿，实则是因府台大人在这场叛乱中丧生，作为责任重大的他难以交代，必须竭力表现。更有传言，宋雨薇身怀巨资，数万两白银，意在占领南通后招募兵马，这笔财富是他前所未闻，若能擒获宋雨薇，迫使她交出巨款，那……
况且，宋雨薇姿容绝美，自幼在美国长大，受西式教育熏陶，其气质与时代中的小脚女子截然不同，那是一种野性与英气并存的美，令他心生涟漪。他暗自发誓，一旦得到那笔巨款，便携她逃往上海租界，置办房产，开设商行，做一位富有的隐士，既有财富，又有美人，岂不快哉！
他仿佛被注入了无穷动力，带领手下紧追不舍，誓不让那白天鹅逃脱。
可惜，白天鹅未及捕获，刺鼻的浓烟却先一步将他淹没。那烟雾极具刺激性，仅一口便令他泪眼婆娑，涕泪横流，咳嗽不止：“咳咳咳……何方……何方来的烟？呛死老夫了，呛死老夫了！”
前方的小兵停下脚步，捂嘴咳着，声音哽咽：“营……咳咳……营长，前……前……咳咳咳……”话语断断续续，难以成句。
浓烟滚滚，充斥地道，追兵们皆弯腰曲背，喘息困难。朱世雄深知形势危急，再不撤离地道，恐将窒息而亡，甚至来不及下达撤退命令，便推开挡路的士兵，踉跄着往回奔逃。那些同样被烟熏得近乎窒息的士兵也争先恐后地逃窜，越是奔跑，呼吸越是急促，吸入的毒烟也就越多，咳嗽愈发剧烈……
能否有人活着离开地道，实属未知。毕竟，在多数火灾中，窒息而亡者远超直接被火焰吞噬者，而今之境况，避免窒息似乎成了奢望。
这驱鼠之计，当真是狠辣至极。
封堵地道出口后，陈南一行不再理会其中状况，除非那些追兵个个是遁地之龟，否则绝无脱身之机。他们迅速更换备用衣物，乔装打扮，预备离开这鬼魅之地。
宋雨薇换上一袭白衣白裙，由冲锋陷阵的女战士摇身变为高贵的千金小姐，而陈南、马彪、许慎行以及那对接应的夫妇，则装扮成她的保镖与仆从。装扮完毕，宋雨薇从床底拖出一箱，内藏数支毛瑟手枪与十余个弹匣。她分配武器，言道：“每人一枪，我带你们至江边，那里有船接应，登船即可逃往上海。”
陈南问：“抵沪之后如何打算？”
宋雨薇答：“至上海，我将寻找同盟会分部，求其助我们购得前往香港的船票，一旦抵达香港，我们便安全了。”
陈南皱眉：“如此便走？那些热血男儿岂非枉死？”
宋雨薇沉默片刻，道：“不走，我们也将一同枉死。”
许慎行重拳击墙，发出沉闷声响，坚毅的面容写满不甘。加入同盟会后，他满怀壮志，一心要成就一番伟业，为此番起义倾注心血，付出巨大代价，最终却以失败告终，彻底而惨烈。整整一个连的战友，上百位志同道合的兄弟，无声无息地陨落，而他只能如丧家犬般逃往上海、香港，心中如何甘愿！
但不甘又能如何？宋雨薇所言不虚，再不离去，他们也将无谓牺牲。
陈南心中暗叹。
作为一名谋士，除了军事素养，还需通晓诸多知识，比如历史。在军校深造期间，他对近代史尤为关注，对辛亥革命前夕的历史尤为感兴趣。史料显示，甲午战败后，清廷数十年洋务运动营造的虚假中兴景象荡然无存，1900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更使这个腐朽至极的朝廷民心尽失，各地督抚不再遵从中央，各省自行其是，与外国直接交涉，国家在政治层面已四分五裂。在此背景下，同盟会开始行动，联合一切进步力量，各地起义频发，旨在推翻满清，拯救国家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即便满清王朝气息奄奄，同盟会发起的起义仍屡遭挫败，每次起义均被迅速镇压，除了一代代青年志士饮恨战场，再无其他波澜。
为何如此？难道清廷的统治真已固若金汤，即便垂死挣扎也难以撼动？
非也。原因主要有二。
其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甲午与八国联军虽令清廷颜面扫地，洋务运动的中兴幻象破灭，但数十年的洋务运动并非毫无建树。在那扭扭捏捏的西学东渐中，清廷建立起近代军事体系及一支近代军队。江南制造局、金陵制造局、汉阳兵工厂……一系列的军工厂与钢铁厂构成了一个颇具实力的重工业体系雏形，使清朝得以制造从步枪到重炮的各类武器，尽管质量与数量另当别论。
在屡遭打击后，当权者意识到旧军不堪大用，不情愿地投入巨资编练新军，以追赶西方。淮军改组为北洋军是首次尝试，毕竟淮军在镇压太平天国中功勋卓著，且较湘军更为顺从，成为首选。经数十年努力，北洋军面貌焕然一新，无论陆军还是海军，皆称雄亚洲。然而，这一切随着甲午战争的硝烟而凋零，强大的北洋舰队在大东沟覆灭，北洋军在甲午战争中被日军击败，数十年努力化为泡影。
但北洋军随即展开了更深层次的改革。李鸿章倒下，袁世凯接棒，开启了著名的小站练兵。他以甲午战争中幸存的老兵和军官为基础，在山东、河北、山西招募青年，全面引入德国陆军的训练方法和装备，彻底摒弃了沿用了数百年的八旗、绿营及湘淮军旧制，短短几年，北洋军战斗力大增。
袁世凯虽非善类，但其才能不容忽视，他是首位彻底革除旧军积弊、打造出一支接近欧洲水平的强军的军事家，北洋六镇之强，连欧洲驻华武官也为之一惊。坦率而言，除非袁世凯倒戈，否则有北洋六镇在，任何人想要推翻满清，都将极为困难，镇压同盟会那些规模不过数百人的起义，对北洋六镇而言，无异于拍死一只蚊虫，或许拍死蚊虫的难度还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