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雅康书院
昏沉的安全楼梯里，众人围坐一圈，边吃边听赵冠宁叙述他在雅康书院这几个月的经历。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剩饭剩菜，那种发了霉的馒头和地沟油炒出来的菜顶多是不好吃，节约粮食嘛，他们也能挣点钱，可以理解；无非是卫生条件不好，那种动不动关禁闭的惩罚，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小黑屋里面，以暴制暴嘛，强权社会他们管理起来方便，可以理解；无非是没自由、没自尊、被摁着头死读圣人书嘛，这教学内容多简单啊，不会出错，教出来个顶个是家长喜欢的乖巧懂事有文化的好孩子，多省事啊，可以理解我理解个屁可以理解！”
赵冠宁陡然攥紧手中的可乐瓶，随即又无力松开，苦笑道，“你们知道吗，唐半缘也在雅康书院。”
“什么？”
郭岢的反应是最大的，作为唐半缘三年的初中同学兼好朋友，她十分清楚唐半缘是怎么样的人，甚至她还去她家玩过，“不是我说你怎样，就是单说唐半缘。糖糖她就不是因为沉迷网络而耽误学习的人，而且我也见过她父母，她父母也不是那种不可理喻因为上个网就会把孩子送去戒网瘾中心的人啊。”
郭岢这话虽然找补了一句，但基本上还是属于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低情商发言，连一旁的小吴都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这位说话口无遮拦的小学妹，身为全场和她关系最熟的宣妍更是直接拿胳膊杵了杵她——
几个意思啊，内涵人家赵冠宁因为沉迷网络耽误学习，是合情理被家长送去戒网瘾还是说人家家长不可理喻、垃圾到会信这种东西。
“她得抑郁症了”
赵冠宁脾气比较好，没深究这些，只平淡地回答着郭岢的疑惑。
“你也知道她那个性格，属于和男生玩得比较来那种。她在二中，军训期间就被认识的不少男生造了黄谣，各种校园暴力把她弄抑郁了。”
郭岢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她没想到有一天那些出现在影视作品里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二中比起一中来虽然算不上好，但也是市高中里很不错的学校了，收的都是没考上一中被刷下来的第一批，难道生源学风真的差这么多？她在一中可从未听闻过这种事情，难道学习成绩真的会和学生素质、学校环境、教育资源挂钩？
“她是个抑郁症啊，我也不知道她父母咋想的非要把她弄到这个会把正常孩子逼到自闭的地狱里来。被关禁闭的时候，她把茶杯摔碎了打算用碎片割腕自杀，被发现后救回来了。你们知道自杀未遂的后果是啥吗，她被按到木凳上，扒了裤子光着屁股，在全校师生的围观下被校长打了二十鞭子，那鞭子是实心的钢筋。她挨完打之后站都站不起来，还要痛哭流涕地感谢校长教诲。”
那毕竟是自己表达过爱慕之意的女孩，说到这里，赵冠宁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把手中的瓶子狠狠砸向墙面。
撞向墙面反弹的瓶子，顺着扶手楼梯一路叮叮当当，回声在众人空旷的沉默中越发刺耳。
“举报他人自己会获得好处，一举一动都被摄像头记录”的环境会把人逼成何等自私冷漠的样子，郭岢光想想都觉得喘不过来气了。“唐半缘那样的清傲性子，面对这接二连三的屈辱折磨，一定恨死他们了。可是这样的恨，能让她怎样活下去呢”郭岢黯然垂眸，无数推演划过脑海。
“是太过分了，网瘾非要这种电击类的强制治疗吗？还不如让孩子去乡下大自然里多待几个月，每天跑跑步，种种菜，找个老师教他们打太极也行啊，或者去寺院里住一段时间。”
“哎你想太简单了，我侄子就是整天玩手机，打游戏刷视频，要没人管啊能玩两三天通宵的。我姐把他送到私立学校读书，就那种只有星期六星期天发手机，别的时候都没收的，结果就因为没手机玩，自己翻墙跑了！没身份证，没钱，没手机，报警才把人找到，说会回去好好学习，没一个月又跑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的孩子啊，被惯得管不了了的，放外面也是祸害，就应该放这种以暴制暴的学校里好好管管。就咱们上个月办那案子，那小子十四岁就敢尾随女同学，把人女孩按在桌子上连捅七八刀，先杀后奸，最后仗着未成年都不用无期徒刑。”
楼下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大家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各自了然——从交谈内容来分析，应该是他们报警叫来的警察们赶到了。
“是你报案对吧，先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不用都跟着过去”出示证件表明身份后，警察们开门见山，表示没必要所有人一起去警局，留一两个跟着就行。“你们要觉得不安全怕报复，我们也可以开车一个个送你们回家。”郭岢脑海中刚闪过一丝“他们怎么这么急，他们怎么能这么快确定赵冠宁是谁”的疑惑，就听见领头的年轻警察这样讲，随即释然。
也是哦，就赵冠宁那瘦骨嶙峋的糟糕身体状态，一眼看不出来谁是受害人才奇怪了好吧，警察叔叔们应该是想让他早找个安全地方踏踏实实休息。
于是易鹏程跟着赵冠宁一起去了警局，小吴自己回去了，他们剩下这乌泱泱一帮人老老实实坐在大警车后面，听前面的警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我们已经联系赵冠宁的父母接他回去，我看那孩子啊，心里还没过去那劲。你们到时候劝劝他啊，真别怨父母，父母把他送进去也是一番苦心，不然花那钱干啥啊，谁希望自己孩子遭罪啊。不是说那学校没有问题，但咱们也得找找自己的问题不是，他肯定是多少有点问题，父母没办法没招了，迫不得已才把他送到那的。”
“呵呵，说得轻松，你进去试试。再说了，现在网络时代，你离了手机能活不？多少家长不也是一天手机不离手，扪心自问，你们现在要是生在当下你们能比你们孩子做的好听话吗？按你们的理，是不是全民都应该戒手机瘾？”宣妍最听不得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直接呛了回去。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小孩真的是太偏激了，你说我又没说他家长没错。校方和家长做法是偏激了，但有时候有些孩子确实需要这样管教。我们上个月办的一个案子，那才十三四的小男孩就敢强奸杀人，你敢说和他家里人不严管没一点关系？十三四大家都觉得还小呢，可实际他各种生理条件和成年人也都差不多，一米六七的个子一百六十七斤的体重，站起来晃悠晃悠比我都显壮。那不好好管谁知道会不会走偏路啊，有的孩子生性就坏，要我说就应该把他们送过去脱胎换骨一番。我家小孩一两岁时候去草地玩，一个三年级小女孩看他小，上去就推了一把，看他仰面朝天摔在地上，还叫四五个同学围着欺负他。我看见了就连忙跑过去，刚拉开她准备说两句，她在旁边的爸妈就在赶紧把孩子拉走，说什么孩子小，不就是玩吗。后来那女孩在路上看见我们，还对着我和我儿子扔石头，真不知道这么惯着以后能养出来个什么东西。”
面对警察有点跑题的长篇大论，一车人识相地闭了嘴，不再反驳，只求能早点回家，尽快摆脱这“辨证看待”的精神污染。
“没想到警察居然都是这样的！”郭岢回家后开始绘声绘色地跟妈妈描述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最后如此总结道，殊不知他们碰到的那一拨警察，确实并非警察本意。
商场顶层的消防通道里，张珩站在暗处。
雅康书院那些被放倒在地的壮汉打手看不见他被黑暗模糊的神情，不知何方神圣，各自忐忑着。
张珩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帮摸不清他底细、咿咿呀呀喊痛的老油条们，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们校长，公安局那边我已经把这件案子压下来了，赵冠宁及他家长那边他要怎么处理随他意，但不要波及到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