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过横浦关
初夏时节,豫章郡南野县。
午后的暴雨浇淋着南野盆地,像是锅里的食物煮沸之后,又往里添了点水,让滚沸的锅暂时平息下来。
浈水北岸,大汉右车骑将军朱儁的南征大军,正顶着豆大的雨珠,踩着泥泞往浈水下游的曲江县走去。
士兵们一个个光着膀子,将衣服系在腰间或是搭在肩上,露出每日定时两次的欣喜面容。
一次是午后的暴雨,虽然空气压得闷,引得呼吸不畅,但好歹是遮住了烈日,浇了些温凉。
另一次则是傍晚扎营之时,一天的路总算赶完了,能好好休息吃点东西,气温也降了下来。
士兵倒是轻松了,但随军的民夫就换了一种难受法。身上背的盔甲上的扎绳和皮子淋了雨,沾了水,越发沉重,此时他们只恨自己不是船家出身,能在浈水上撑船摇橹,总胜过跟骡马一样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辎重行走。
朱儁坐在一艘小舟上,在中军校尉朱稼的陪同下,来回巡视行军队伍。
船头船尾各有两名亲兵操船,朱稼则站在船篷的檐口下,四处眺望,一名文士和朱儁坐在船篷内避雨。
文士名叫熊庭,字开霁,出自豫章郡望熊氏,刚刚结束守孝,接受朱儁的征辟,担任朱儁军中的主簿。
“开霁可曾去过横浦关?”朱儁看着曲江附近的舆图,一边思索一边询问熊庭这个本地人。
“横浦关扬名已久,前秦赵佗隔绝南岭,首先就是堵住横浦关,武帝时期楼船将军杨仆南征越国,也是从横浦关入的南海郡。
余尝乘舟而过,横浦关依山而建,扼阻陆路,关是险关,但难以顾及江面。
若是曲江城未入敌手,则横浦关孤城一座,不足为虑。只是曲江形势不明,将军最好谨慎为之。”
朱儁听罢,头也不抬,朝门口喊道:“阿稼,曲江形势如何,可有探马回报?”
朱稼转过身子,探头进去说道:“回主公,只知道还是汉家旗帜,斥候还在深入探查。”
就见朱儁向外挥了挥手,朱稼就回到了门外。
“咳,咳。”朱儁的动作扯动了肺部,忍不住咳了几声。
“人老了,淋了点雨就染上了风寒。”朱儁摇着头叹道,然后熊庭递上烧好的姜汤,朱儁接过,试了试温度,然后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
“舒畅!”朱儁砸吧砸吧嘴,然后又问熊庭:“儿郎们疫病情况如何?”
熊庭答道:“无几疫病,庭预计,到曲江之前都不会有很多疫病,曲江气候与南野相似,都是群山环抱。
但过了曲江往南,则是酷暑难耐,蚊虫遍生,不得不防。”
朱儁叹道:“依我本意,秋冬进兵最佳,奈何国家催促紧迫。哎~”
熊庭安慰道:“将军无虑,些许黄巾贼寇,将军灭之,如反掌之易。”
“自中平元年起,这黄巾就没完没了,开霁,你说这大汉天下,问题究竟出在哪?”朱儁一脸风轻云淡道。
熊庭摸不准朱儁心思,打马虎眼道:“宦官祸国,黎庶短视,故而民乱此起彼伏。”
把锅给宦官,这是最通用的答案。加了个黎庶短视,则是熊庭自己的想法,若是黎庶愿意归附豪族,成为附徒,岂会到饿死的地步?
失去的只是自由,但得到的却是生命。辛勤劳作几十年,再把自己赎出去也行啊。
“宦官祸国,宦官祸国……”朱儁微闭双眼,在嘴里重复着这个词,另一个不见踪影,似乎也是通过他自己的想法滤掉了。
这时,门外的朱稼又探身进来,说道:“主公,公子来信!”
朱儁不动声色,问道:“公子,哪个公子?”
“二公子,交州刺史。”
这时朱儁睁开了眼睛,看向朱稼,说道:“哦?是阿符啊,他还活着?他躲哪去了,信上说什么?”
“符公子说,他带着残兵八百,潜伏在苍梧郡的山林之间,和逃亡山里的汉家群豪还有百越诸部联络紧密,询问主公是否有吩咐。”
“在苍梧啊,那让他和孙文台联络吧。”
“唯。”朱稼应到,同时把信件交给朱儁。
朱儁飞快地扫了一眼,说道:“等等,阿符他身子怎么样,还有砸中他的飞石是怎么一回事,让他写清楚点。回信就你帮我写吧。”
“唯!”
朱儁这边还在船上避雨养病,大部队也还在路途中跋涉,前营先锋却已经赶至横浦关下。
横浦关位于浈水通往曲江的一处峡口,关城约莫两丈五高,建在山脚河岸边,地形十分险峻。
关城上旌旗林立,清一色的红旗,与汉军旗帜完全不同,防备看起来十分森严。
前营司马郗骏来到关城前两百步的地方,亲自观察。
前营编有三千郡兵,作为朱儁大军的开路先锋,沿途除了探查修补道路外,还要震慑沿途的山越部落,防止他们趁机作乱,现在总算遇到了正主。
郗骏在马上看了一阵,就打马返回,命令前营后退一里,安营扎寨,然后回报中军,说横浦关守备森严,需起大军攻之。
朱儁得到前营军情,于是干脆让大军缓慢行进,减缓疲惫感,同时嘱咐郗骏提高警惕。
就这样,本来一天的路程走了差不多三日,朱儁带领的大军终于抵达了横浦关。
汉军在安营扎寨,朱儁就领着几十骑亲兵,亲自抵近观察。
隔着三百步远,就见城头旌旗林立,人影绰绰。
大着胆子靠近到两百步,就偶尔有一两支弩矢飞来,但强弩之末,力不能穿缟,都被朱儁一行人拔刀轻松拨开。
朱儁还要往前,朱稼赶忙拦住他,然后和三名人马具甲的重骑士举着盾向前,行进到一百步时,有十几支弓箭射来,朱稼四人举盾护住面部。
汉军的重骑士只是人穿了筩袖甲,战马披了马甲,防护不错,但因为马具的落后,操控性很差,所以也没有大规模列装。
好巧不巧,这十几支箭偏偏避开盾牌和盔甲防护的地方,直奔人和马的下三路!
饶是马腿、人腿这样细长的标靶,饶是距离隔了一百步,仍旧有一人和另外一马被射中了。
人的反应还好,咬咬牙,忍一忍,但战马可忍不了,箭矢一穿透肌肉,那马就惊得人立而起,那骑士又没有双边马镫和高桥马鞍,还穿着重甲,呼的一下就往后一栽,跌下马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被砸得昏了过去。
还不等朱稼有所反应,第二轮箭矢呼啸而至,又是同样刁钻的角度。
朱稼当机立断,吼道:“撤!”
然后丢下那名昏厥的甲骑士和朝河滩撒丫子逃去的战马,三骑飞奔而回。
然后横浦关城门打开,同样也是三名轻骑飞驰而出,二骑用绳索套住倒地的甲士,往城内拖去,另外一骑则去牵那匹战马。
可朱儁哪里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当即命令后排三十骑摘弓搭箭,一轮箭雨直奔那牵马骑兵而去。
那骑兵反应迅速,立即松了缰绳,双腿一夹胯下马肚子,战马倒退着跳了几步,然后返身加速逃走。
留下那匹腿上中箭的战马,前半身有甲片覆盖,后半身光溜溜的,被十几支箭扎中,蹦跶几下就瘫倒在地,血液伴着胸腔一起一伏而忽多忽少地流逝,就这样躺在河滩上等死。
待到双方骑士都回归完毕,朱儁扫了一眼岿然不动的横浦关城头后,打马回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