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的易容术留下
蔡赣发十万军,力压藤县六万魏军,藤县第三日城破,蔡军势如破竹,攻到雎阳后,雎阳已被麒麟军占领,连攻三日,发起冲击二十余战,久攻不下。
蔡赣看了一会儿舆图,是不得不抚掌,“好,好,不愧是麒麟军,是谁在领军。”
原先收到军报,大成军队屯兵下邑,每日与彭城魏军叫骂,还以为志在彭城,不想是果断放弃下邑,早他们三日攻入雎阳,固城坚守。
雎阳有雎阳水渠,连通了浊河与淮水,如果取下雎阳,便能通过雎阳水渠进入淮水,长驱直入,掌控江淮流域,所以十万大军一破藤县,蔡赣便率领大军快马加鞭攻往雎阳。
没想到被人登了先,打了半天才从一个老农人口中得知,雎阳太守三日前就已经跑了,现在城中是麒麟军当家。
麒麟军可太好了,帮助百姓们修缮房舍,粮仓里那么点粮食,还发给百姓,大家一起吃,说皇恩浩荡,以后免税三年,三年后征纳税收,三十一税。
老农人虽是被兵痞子揪住,回话间却透着对麒麟军的喜爱,可不是喜爱么魏渊手里缺粮,对治下百姓层层盘剥,现在麒麟军一来,好家伙,先发粮食,再免税,税收由十斗抽一斗,改成三十斗抽一斗,实惠有了,大饼也有了。
蔡赣攻雎阳城,连攻三日没攻下,心里即憋着一团火,又不由自主心生佩服,“姓梁的好手段,还搞皇权正统天子隆恩这一套,短短三日便收齐了城内民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雎阳的主人了,搞半天他妈全是抢来的”
谋臣叹息,“这可是梁焕,麒麟将军帐下另一员猛将,与盛骜齐名,仅次于秦牧,咱们需要警惕的还有一人,就是原大成督军徐令,按道理名将逝世,天下人传之悼诵,我们早该收到消息了,尤其这人还抗过西狄,曾叫狄人闻风丧胆,现在看样子,身体可能好了。麒麟将军爱才的名声和她生得鬼面獠牙流传得一样广,这徐令定是被她收服了。”
帐中诸人神情凝重。
另外一名参将拱手行礼,“当年在九原时,末将与梁将军有过短暂的交锋,此人用兵沉稳,且擅机变,曾经领着三百人孤军入当时的李汉营,千军万马中取李汉项上人头,那李汉营地里八千驻军吓破了胆,就叫他这样拎着李汉的脑袋扬长而去,主帅已死,军心也散了。”
“此等英勇多谋之人,咱们一定要小心。”
这一丈打得漂亮,梁焕名声传得很远,萧家军听了,也得说个服字。
端看这一手武能攻城,文能内政的手腕,便叫人心痒痒,蔡赣一拍大腿,“有才是有才,只是胆子也忒小了,打了这二十几仗,愣是不敢出城来露个脸,不够男子汉。”
账外有信兵来报,说魏王派了使臣储万前来和谈,正候在军营外。
蔡赣知晓储万是魏渊帐下智囊,颇有智谋,只是苦于魏渊此人脾性固执,并不是时时都能听取意见,便也亲自去见。
蔡赣跨上沟豪的土堆,远远朝储万喊道,“魏渊残暴不仁,储先生若是来解救魏国百姓的,我蔡赣欢迎之至,扫榻相接,与储先生抵足而眠,但储先生若是为魏渊求援,我蔡赣也不欺瞒先生,魏王三拒萧王国书,我等必定取彭城徐州,请先生回罢。”
储万深知先前主公关闭城门,拒了蔡赣大军入城,给了这虎狼之军借口,但怎可堂而皇之放萧家军入城,萧家军是狼,不是相助不求回报的圣人,请神容易送神难,储万并不认为主公有错,此时前来,实则是丢了雎阳,藤县,不想腹背受敌,主公于四面楚歌中寻求一丝生机罢了。
听蔡赣此言,知其狼子野心,必不肯善罢甘休,储万也不多言,略略一还礼,领着两名卫兵折身而去,却并不回营,而是绕道,去雎阳城背后。
蔡赣见那士人根本不受招降,也知此人回去后,魏渊必定背水一战,回身看前头燃着狼烟的雎阳,叫了两个嗓门大的士兵来,“你去叫阵,他梁焕手压十万大军,竟甘心做个缩头乌龟,叫他出来,与本将军一战”
雎阳城楼上,刘武远眺蔡赣灶火腾升起来的浓烟,十万大军是实打实十万大军,说不定后续还有援军。
城楼下有人骂阵,话里话外都是缩头乌龟四个字,城楼上的麒麟军都十分愤怒,弓箭手正对着,却不在射程范围内,也只好干看着。
“将军,骂得越来越难听了连陛下也一并骂上了”
“怎么办,干他吖的”
蔡赣用兵大开大合,擅军阵,手中有令旗十二枚,令旗配合军号,号角声一响,士兵令行静止,军阵随之变动,十万军能发挥出寻常二十万的威力。
更勿论北马精锐,北军大多生得高大威猛,正面对决打人海战术,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守城不出,坚守雎阳,是他们唯一能做,且必须要做的事,守不住雎阳,江淮之地落入萧寒手中,梁焕、秦牧,乃至京师都会十分被动。
副将陈成过来粗声禀告,“咱们也是北边来的,兄弟们体型上与萧家军不分上下,叫我下去,杀杀他们的威风,光对骂有什么卵用。”
刘武沉声道,“蔡赣就是想诱我们出去,都装作没听见便是,咱们梁将军和陛下根本不在军中,叫他们骂天骂空气不正好么”
十万大军走了八万,要瞒也瞒不住,不过因着另有军事调动,这两万人虽然被困城中,军心反而没有散。
陈成也知道事关重大,意气用事使不得,便也忍下了,去安抚兄弟们。
太阳快要落山,蔡军炊烟烧过一阵,刘武立刻吩咐,“擂鼓点兵点阵。”
城楼上锣鼓升天,信兵来报,“雎阳城门大开敌军要出城迎战了”
蔡赣才端起碗,听见动静,不由大笑,放下碗立刻叫将士拿了盔甲来,点兵列阵。
两万兵守营,八万士兵前行十里路,誓死要与麒麟军分个高低,岂料到他们到达距离城楼六里路的旷野时,城楼上麒麟军忽而收鼓停锣,几百士兵推着小车卸掉泥土,又折回城中,城门关闭。
蔡赣首当其冲,不由破口大骂,“直娘贼你他妈倒个泥土还要擂鼓趁着老子吃饭耍着老子玩是罢”
怒骂归怒骂,明眼能见城楼上弓弩手准备,热气蒸腾,知道他们再近前,必定被射成刺猬,强硬攻城,还没上城楼,就得被灌下来的开水烫死,这几日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蔡赣只得回营继续吃饭,夜间为防麒麟军偷袭,十万军七万休息,三万外围巡防。
到夜间戌时,又有信兵来报,雎阳城城门大开,细听却是听不见动静,只有地面有些微震动,蔡赣立刻下令,“都别睡了打赢了梁焕,咱们进城屋里睡比在这儿喂蚊子强”
士兵无不精神振朔,立刻牵马拿武器。
两个时辰后,天色大明,蔡赣领着大军折返营地,面色阴沉,士兵参将都蔫菜了。
副将姜明劝慰,“好歹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往后咱们不理他们,看见开城门,也先看清楚他们是放百姓出城放牛拉屎还是放车倒土,但也不能放松,对方分明是想麻痹我们的精神,好趁着我们防范松懈,出城给我们痛击,粮草辎重要守好,免得受断尾之痛。”
虽是知晓对方是使诈,但那梁焕一到夜里,就让人在城楼上击鼓敲锣,锣鼓升天,砰砰砰叫屯营郊外的士兵完全无法休息,连续三日后,别说是士兵,连战马的食欲都下降了。
蔡赣这才意识到会读书的武将用兵之毒,用兵之狡诈,他思来想去,叫人去观察麒麟军屯营处的烟火情况,斥候说离城太远分辨不出,根本没有聚拢的烟火堆。
这么多士兵,不可能连饭也不吃了
梁焕定是叫每名士兵领了自己的军粮,住进百姓家里,这样他们添补一点粮食,和百姓们凑一凑,总体下来,能节省不少军粮。
有时候他们缺粮了,又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时候会这么干。
可为什么
十万麒麟军与他蔡赣对上,他蔡赣自认也不能一举拿下。
除非唱的是一手空城计,城中根本士兵,或者根本没有这么多士兵,梁焕是在拖延时间等援军
若当真如此,必须要在援军到达之前,攻下雎阳城
蔡赣立刻下令点兵,“诸军听令全军强攻雎阳让女帝看看我们萧家军的威力好叫她心服口服,跟咱们主公回去做主公夫人”
“不不是做主公,是做萧国皇帝叫女帝做咱们皇后”
诸军连日来十分疲乏萎靡的精神顿时一振,朗声应是,都举着兵器大声喊,“活捉女帝叫女帝做皇后”
蔡赣哈哈大笑,“杀”
刘武知道城中兵寡的消息撑不了多久,早有准备,亦下令,“雎阳事关江淮之地,此一役一退,退出三万里,兄弟们,都守住了,今日一战,定要叫萧家军褪下一层皮,让他们畏惧攻城,不敢来犯”
“是将军”
战场上军情瞬息万变,盛骜带着四万军马七十万石军粮,刚急行军至兴城,赶往下邑探听情况的斥候奔回来禀报,“下邑已被萧家军占领,属下打听到消息,七日前萧家军自魏军魏盛手中夺下下邑,不见大成守军。”
萧家军。
盛骜立刻便明白了,翻看赵燕宋舆图,转而下令,先驰援雎阳。
“雎阳。”
王铮点了点舆图,“萧寒大军压境明关兵威是真,驰援魏渊也是真,魏国的优点是城池牢固,尖兵利器,缺点是缺粮,雎阳水渠截断,半段在魏渊手里,半段在李修才手里,所以雎阳水渠发挥不出作用,但雎阳一旦落入我们或者萧寒手中,意味着可以展望江淮之地,蔡赣此人看似豪爽,实则精明,一过藤县,必然直奔雎阳而去,梁焕若是取道宿州,留驻下邑的人选必然是副将刘武,参事施安几人,此二人也颇有急智,不会固守下邑。”
他声音不急不缓,神情沉稳,“退一万步,这四万士兵没有立刻弃城下邑,攻取雎阳,陛下也应当立刻调兵驰援雎阳。”
现在她手中没有多少能调动的兵马,阳瞿、曲遇两地有各有两千守军,且在她看来,此时蔡赣已经攻城,那么魏、萧结盟事败,刘武最好是与魏渊联手,叫魏渊主力上,麒麟军着重打辅助,保存实力让二虎相斗,拖延时间到李修才城破,从后方驰援。
但战场上军情瞬息变化,不是事事都能预料到,很可能一点时间差,或者消息差,情形都会南辕北辙,她在后方能做的,是在保证后方稳定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发兵增援。
崔漾眸光凝在自荥阳到宿州的舆图上,片刻后写了诏令,与阳瞿、曲遇兵符玺印,交于传信兵手中,调派两百虎贲将常服护送,让他们连夜奔往阳瞿,调兵驰援雎阳。
又写了密旨,封红、黑、青蓝三印,八百里加急送往晋阳,告知秦将军魏李前线军情,叫他酌情调动。
传信兵来去进出,崔漾看了一会儿舆图,心中大致有些估量,才叫谒者收了舆图。
王铮见她黛眉微蹙,看着远山出神,修长如玉的手指卷了卷青衣广袖,摆上清茗,“蔡赣虽强,但北有秦牧,东有梁焕、徐令在,出不了大事,若非粮草被劫,你是否已经去前线了。”
“什么也瞒不过你。”
崔漾掌中折扇微转,笑了笑温声问,“你在这儿住得可好,平时都做些什么。”
王铮尚未开口,抱着一捆白菘进来的白菘笑着喊了一声陛下,“前些年我家公子下了朝绝口不问政务,也不养家臣,现在不做官了,公子还是不养家臣,但每日都走很远的路,回城里去,找一家茶肆坐下来,若是听到捷报,晚饭便用一碗,若是没有捷报,晚饭便用半碗”
他说着,收到自家公子暗含警告的目光,这才住了嘴,行礼告退了。
崔漾念及司马庚之言,默然一时,把玩了一会儿掌中折扇,转而问道,“方才吹的什么曲子,很好听。”
御驾仪仗行至东城郊时,有洞箫清远,崔漾听出了是王铮的萧,想着居所该是不远,她便叫停了御驾仪仗,让禁军原地休息,自己领着郭鹏几人,踩着深秋落叶,循着啸声到了一处山石前。
草屋简陋,前后都是菜地,秋后能种的菜种少了,多是白菘和萝稗。
草屋旁侧溪流潺潺,几只野鸭游来游去,一头耕牛拴在榆钱树下,低头吃草,偶尔甩一甩尾巴,悠闲自在,叫人看一会儿,便不由自主也跟着放松下来。
恰好白菘捞了两条白鱼上来,鲜香美味,崔漾便在这儿用了午膳,几封军报送来,处理完已是傍晚了。
王铮未再说话,只取了洞箫,将方才的曲子吹完,一曲萧声罢,崔漾自云山雾海里出来,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远山,见郭鹏带着人把屋子修补得坚固了些,屋顶重新铺盖了厚厚的茅草,保证下雨也不会漏水,便起身要走了。
出了茅屋又停住,折身温言道,“你这里始终是偏僻,万一有劫匪胆大包天,想着前丞相多少也该有点家底,来抢劫就不好了,我留四个禁卫给你”
她说着,微微一顿,才又看着青年温声道,“不是监视,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若不自在,便也罢了,自己买两个保镖罢。”
王铮理了理衣袖,起身恭送圣驾,“多谢陛下厚爱,臣素来清贫,不会有人来劫,陛下此去洛阳,务必小心。”
崔漾看他片刻,便不再多说什么,带着郭鹏几人回了官道。
沈平还在御辇上,已有人送来饭食,用完后又请他下了马车,到营帐里沐浴更衣,傍晚时分,车驾才又启程。
沈平缓声问,“陛下并不派兵看押草民,不怕草民跑了么”
马车上晃荡,周围又都是农田村舍,见了大猫难免受惊吓,大猫便窝在崔漾身边,被晃得头晕,瘫在毯子上一动不动了。
崔漾半撑着额头想前线兵战的事,听了沈平的问话,眼睑也未曾抬一抬,“沈元的武功暗卫已经拦不住,更不要说是你,何必浪费这个人力,且你来是为毁坏我攻城大计来,目的未达成,你甘心走么”
能将武功内息压到她一丝也察觉不出的武人,除了她自己,崔漾还是第一次碰到,换做任何一人,因着这一点,也绝不会怀疑计木就是沈平。
沈平握着木雕的手微顿,“如今既已暴露,草民必不会轻易再上钩,叫天下群侠灭绝,陛下为何还留草民在身边,陛下当知,草民便是画了弓弩改良图,也不是真心实意作画,拿去造,也只是浪费人力物力。”
崔漾是看中了一个人,这个人可能是沈平,也可能不是那个精通天文历法,能测算天象的人。
她算了一笔帐,粮草被截这件事里,一共有三环,一是桥梁截断,岳山精明谨慎,没有上船渡江,选择绕路走,避过一劫;小阳山土匪流寇为害乡野,岳山顾念大局,也没有立刻发兵剿匪,避开第二劫。
到村庄,是第三劫,这一环的关键是这一场暴雨。
五千麒麟军押运的粮草辎重,要走的路线可以排查预知,行军速度也可以测算。
但天象不能算,如果没有这一场暴雨,以麒麟军的谨慎,以及过路不扰民的军纪条令,绝不可能进村庄借宿,想劫,也无从劫起。
想提前布置出这样一个规模的村落,至少需要七日甚至半月的时间,所以这群游侠里面,至少有一个人是精通天象的,并准确地测算出了在麒麟军行进至小阳山附近时,会有这样一场麒麟军不得不寻找避所的狂风暴雨,设下这一局。
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排第一。
农耕桑种靠天吃饭,祈求风调雨顺。
江河湖海有水灾,涝灾,暴雨下得太多,冲垮河堤河口,必然浮尸满地,民不聊生。
如果当真有这样一个人,能预测天象,预知暴雨,那么等于是有了与天地沟通的人力,可以避免很多损失。
崔漾缓声问,“先生手下可是有一人能预测天象,如果有,朕躬请先生出山,重开钦天监,先生需要的一切人和物,并以天子之威起誓,绝不利用先生之能兴兵打仗,只为能提前防范水灾,涝灾,避灾是一,检修河堤、蓄水排水是一,先生以为如何”
女帝声音平缓,一双凤眸里少了素日来的清寒与隐隐的锐利威严,清正端方,似乎已对劫粮一事既往不咎,且直言起誓,绝不利用先生之能兴兵打仗,只为避灾。
一游方道士如若对人说马上要有暴雨洪灾,请村民们尽快搬离,或是请太守早日防范,多只会被当成妖言惑众,便是有人相信,想要调动人力物力做什么,也十分艰难,顶多让人传一声,谁谁谁算命极准。
车马缓慢,一个月未必能走过一个郡县,想靠一个人测算规避天灾,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如果女帝来做这件事,可以像太学一般,广发诏令,招收有天赋的弟子一起精研天象。
测算越多,收集到的数目越多,测算便越准确,这是一件好事,却要交到一个圣明君王手里。
司马庚虽算明君,却依旧是好战之徒,换了女帝,继位不到三月,已是战火燎原,烧到了滨海之地。
且心机深沉,杀掉了武艺高强的游侠,对武功低微或是不懂武功的文客,却招降且加以利用,善,亦只是伪善的帝王之术。
沈平拨弄手里的榫卯,“草民虽是精通木工,却不通天象,陛下所说的这位老先生,是一名隐士,世界大同,天下为公时,自然而然也就出来做官了。”
未能说动沈平,崔漾也不着急,只笑了笑道,“身份上你是朕请回来的匠曹,想去何处皆可,你哥哥在后头一辆马车里,另有沈熔也在,你们兄弟三人许久未见,你去看看他们罢。”
沈平问,“草民可以给家兄带一点断筋续骨的伤药么”
崔漾允了,“医正随驾,你找他要便是。”
沈平道,“陛下可问草民要一样东西,以做交换,只要草民有且给得起。”
崔漾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且去。”
沈平再行一礼。
崔漾哑然,便道,“不防将你的易容术留下。”与沈平的易容术相比,她寻常见过的只能算是换装和伪装,谈不上易容两字。
沈平微一滞,摆袖重新坐下,提笔写清楚制造面具需要的药材,制法。
崔漾本身懂医,对药材也不陌生,“树胶”
即是交换,沈平便也不隐瞒,“一种从交跖来的树种,割之流浆。”
崔漾厘清制法,收起方子,“去罢。”
沈平行礼问,“陛下是何时发现草民何处破绽的,草民自认为天衣无缝。”
确实是天衣无缝,尤其是大猫,对他自始至终都十分亲近,但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皇宫猎山范围外,大猫领地范围内,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崔漾眸光在他普通的面容上扫过一眼,便又微阖了眼睑,“布置太圆满,未必是一件好事,朕方才建新营,收编女兵,就出现了一张精巧轻便,适合女子使用的弓弩,不觉得出现得太巧了么”
沈平未再言语,退出了御车。
沈熔守在马车外,负责与所有前来问候哥哥的朝臣说,哥哥病已无大碍,服下药睡下了,谢谢诸位大人关心。
见阿九招揽来的匠曹计木前来,说有事见先生,沈熔便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对阿九带回来的男子向来十分警惕,但因着计木只是声音好听,容貌十分普通,他便只拿他当朝臣对待,没有一点不尊敬。
听马车里的哥哥说让他进来,沈熔才又多看对方一眼,这一细看便又生出了警惕,这个人生得普通,但细看瞳仁非常漂亮,像是倒影了夏夜星空,光芒盛放流转,叫他也呆了一呆。
四驹马车十分宽敞,除了榻,还摆放了格物,上置书架,案桌上有棋盘,沈平本擅机巧,知晓茶壶、棋盘上都有磁石,而兄长头发雪白。
沈平立在原地,半响方上前问礼,“兄长。”
司马庚听这声兄长,眸光落在他面容上,猜对方用了什么精妙的手法改换了容貌,略心惊,又知她必定已识破,否则不会让他来见沈恪,便也不言语,只坐在案桌前摆弄棋子,左手与右手下得漫不经心。
沈平与兄长把脉,声音有如金石相击,再不似先前呆板木讷,“我定然治好兄长,她将阿容训练成了杀手,丧心病狂,祖父的事便是公告天下,也是祖父罪有应得,沈家各族人受沈家荫蔽,荣时俱荣,损时名声受累,便也不该有任何怨言,兄长不该替沈渊遮掩,受女帝挟制。”
沈恪一时气涌,开口呛咳,说不出话来。
司马庚神情疏淡,“你伯母不想照料沈熔,将沈熔交给家中妾室看管,妾室嫌照顾呆傻之人费力不讨好,便叫侍奉的嬷嬷带沈熔出去玩,三九寒冬将他丢在街上,这样的小孩流落街头,不是被冻死,便是为奴为婢,陛下将其带回养大,教授他武功,教他开心快乐无忧无虑,宫中禁卫、虎贲将见之,无不尊敬,并不因为他有异常人而心生怠慢。”
他缓缓落下一子,继而道,“最重要的是,沈熔自愿待在她身边,只这一条,便无需旁人再置喙一词。”
沈平近来亦多见沈熔在宫中高来高去,若是能见到女帝一面,便开心快乐,听废帝此言,便道,“他本神志不清,又受女帝美色所惑,兄长是清醒的人,为何奉这样的人为主。”
沈恪甚至不知如何劝说对方,这位族弟名为平,却一点不普通,不得堂叔堂伯母喜爱,并非是像阿熔,脑子笨,而恰恰相反,他极为聪慧,叫堂叔堂伯母害怕敬畏,不得族亲亲近,才养成了孤僻性子。
小孩四岁时,光是看一个武师与人打架,便自己学会了一套武功,他见小孩聪慧,经史子集教了一遍,发现小孩在筹算上十分有天赋,便专教此道,给他寻来许多百工技艺,和武功秘籍。
学到十岁,他没什么可教的了,小孩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离家游学,从此再未归家,来信只问他家中可好,从不问洛阳府家中可好,绝口不提父母亲人。
少小聪慧,长大一些更叫人叹服,学文精通工学奇巧,天文术数,能辨风闻雨,断地动地害,学武与沈熔一样,天生根骨与常人不同,极有慧根,常人根本无法比及。
既已拥有沟通天地之能,又是天之骄子,早已不将凡尘人真正的苦痛纳入眼中,认为家、国是一切纷争的起源,没有家,没有国,也就没有纷争了。
他破衣烂衫,不在意吃穿用度,视金银如粪土,视权贵为粪土,实则只是因为寻常人所要的一切,他抬手可得,不抬手也能得,骨子里是狂傲的,也有狂傲的资本。
样貌、才学、武功俱是顶尖,天下无人能耐他如何,谁也入不得他的眼,如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掌控他,便只有一人。
沈恪也不与他多讲,只是道,“哥哥身受重伤,又恐有暗杀,不知何时会丢性命,如今只得你和阿熔两个亲人,希望这一年里,你和阿熔都能待在哥哥身边。”
沈平立时便察觉了兄长的意图,朗笑出声,“兄长是想将我留在女帝身边,好让我似阿熔一般,为女帝所用,可惜,第一次见面时,女帝便未曾带面具,虽不俗,却不过尔尔。”
他笑声狂放,与这副普通的面容着实不搭边,天下只这一人说此话,司马庚不觉是笑话,因为真正的沈平之傲之狂,是满身污泥乞丐装束也掩藏不了的。
但此言依旧叫他十分不悦,便淡声道,“陛下自来带着面具,并未利用样貌做过什么,相信便是陛下生成旁的模样,沈熔也待陛下忠心耿耿,痴心如斯,先生此言,未免失了风度。”
沈平不敬司马庚为主,却也知晓此人才学不俗,爱民如子,为政勤勉,便也不与他争执,听哥哥问他可愿留下,便也应了,“我答应哥哥便是,只若是结果不叫哥哥满意,哥哥便随我离开此处,回我村子里教授幼童读书罢,授书育人才是哥哥的爱好,那儿的人友善相亲,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哥哥会喜欢的。”
沈恪心中摇头,女帝走到如今,容貌的作用只是微小的一部分,甚至是没有,他与弟弟约法三章,“一,你若再行事,我拦不住你,但出手前想清楚,莫要再伤及无辜,二,不要阻止阿熔靠近陛下,他喜欢陛下,三,你若再偷取军报,其行与陛下狡造国书有何分别,不要再做这这样的事了。”
沈平默然片刻,答应了,见废帝正垂眸思量落子,随手落下白子,破解棋局,正欲离去,却见其落下黑子,败势扭转,不由一怔,倒是坐了回去,又落下一子。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棋盘上残局了了,谁也赢不了对方,沈平看了这位容貌不俗气质清贵的废帝一眼,略一拱手,起身离去了。
司马庚放下棋瓮,心中微叹,朝臣不知,他自己却知,便是与棋圣谢勉对弈,谢勉都会输他一子,沈平随手拨弄,已足见此人不凡。
计木那双瞳仁叫沈熔心中敲响了警钟,见人走了,揣着一本图册进来寻哥哥,“哥哥,那个南国小王子走了,出了宫大哥不方便陪寝,该是轮到我了,哥哥教教我吧,怎么样才能讨阿九开心。”
他找蓝开问要准备些什么,蓝开给了他一本书册,叫他拿到无人的地方好好学习,沈熔把图册递给哥哥。
是布帛织造的一本软册,封皮上写着孟子二字。
沈恪略欣慰,打开见第一页上书,食色,性也四字,微怔,往下翻了一页后,见书册上男女相贴,便知晓这是什么书了,一时面如火烧,书册掉落在膝头的薄毯上,咳得撕心裂肺。
沈熔忙给哥哥顺气,“阿九喜欢哥哥,哥哥肯定知晓阿九喜欢什么,哥哥教教阿熔罢。”
司马庚不用看也知该是避火图,心中本是涩痛,却也并不出声阻拦,只坐于窗边研究棋局,心不在焉。
沈恪渐渐平复了呼吸,却不知道该教什么,甚至该说什么,只面色如火烧。
司马庚落下黑子,开口道,“最近战事繁忙,陛下无心玩乐,阿熔你缠着些计木,叫他没精力去寻陛下麻烦便是,另外选后宴在即,各家皆有儿郎随着一道来了洛阳府,你可以先去查一查看,哪家公子德行有亏,报告给陛下便是,德行有亏之人,配不上陛下。”
沈熔知晓阿九向来以政务要紧,尤其打仗的时候,便不再纠缠,短短月余,他没日没夜地勤学苦练,武功已经恢复了一大半,一闪身便出去了。
坐于窗前的男子面容俊美,身形挺拔,气质清贵,天下无人出其右。
沈恪缓缓开口道,“阿容天性纯真,你何必利用他插手选后宴的事,陛下寿数既然无恙,该选一贤良之后,诞下子嗣,以之为国储,稳固江山。”
司马庚捏着棋子的指尖一顿,片刻后起身,“你还是小看了她,只要对国政有利,且告知于她,她不会阻拦,也能兼听纳谏,不会因为是敌人提的建议,便弃而不用。”
“所以你想上书提整理私学兴办官学的事,可以直接与她说,近来我不便伴驾,阿熔年纪太小,她只当其是弟弟,是徒弟,不会有什么请他暖榻的念头,臣子生得再好,在她这便只是臣子,不会有它念,她只会让犯了罪的囚徒暖榻,现在除了我,便是你,这段时间她许是传唤你,你借机言明便是。”
眼见沈恪冬雪一般的面容失了素日温和雪色,面染绯红,如墨画眉眼间俱是慌乱,脚步微顿,下了马车,去前面御驾。
崔漾正批阅奏疏,见其默然不语,便让身侧两名研磨的宫女先下去了。
司马庚开口道,“我想将我非司马氏之子的消息公诸于众,这样不会再有人打着还朝司马氏的名头闹事,可巩固你的地位。”
崔漾看了他一眼,想不通他为何如此,“要叫大成的臣子知晓衷心追随的明主竟是前朝遗孙,其中一部分必然十分愤怒,上书叫朕处死你也不是不可能。”
司马庚静静看她,“只要陛下愿意保我,群臣便不能拿我怎么样。”
是这样没错,但这件事本身没有意义。
崔漾失笑,“眼下前方战事未平,还是休要节外生枝,以后再说罢。”
司马庚默然,起身时又道,“我会寻沈平,买他一张面具。”
崔漾诧异问,“你要面具做什么”若是想逃跑,也不必告诉她了。
司马庚开口道,“临近入冬,夜里凉寒,有了面具,方便来寻你,给陛下暖榻。”
崔漾听他声音低沉好听,笑道,“好吧,你去罢。”
司马庚正要掀帘出去,前面林间休息的臣子有些骚动,很快有信兵奔马过来,“报陛下萧王国书。”
崔漾让呈进来,打开看了,百官候在外面,因着萧寒兵强马壮,所以都十分紧张,等了片刻不见御驾里有动静,都急得有些忍不住,不由都看向宴和光。
“难道是萧寒打过来了。”
“说不定又是狂言浪语,有辱斯文”
“这些该死的诸侯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什么时候能把他们踏成稀泥”
崔漾看完,默然片刻,黛眉微蹙,起身下了御辇,将国书交给了宴和光,“萧寒说愿意将安定侯与两位崔将军的尸骨归还给大成,请一个孤身入上京城,参加选后宴的机会。”
当然,信上写的很清楚,只是相询相请,倘若不允,也一样愿意归还故旧遗骸。
司马庚几乎脱口说不可能,勉强定住神,文武百官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果然群臣皆气愤不已,“如斯狂徒只身入上京城,他想干嘛,觉得我大成没有人能制住他是不是”
“还想参加选后宴,想得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