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战马踏翻尘世浪
暗卫闪身进来,压低声音禀告,“启禀主上,沈家老太公沈渊,沈家嫡长房沈稷,长媳苏氏突发恶疾,戌时暴病。”
暗卫禀告完,悄无声息地退下。
崔漾看向阶前冰雕空壳一样的人,问道,“沈稷和苏氏怎么了。”
沈恪眸光里了无生气,玉容雪颜,仿佛是一具冰封的躯壳,声音不带一点温度,也不带一丝情绪,“助纣为虐,藏污掩罪。”
他眸光落在长剑上,才有了一丝波动,只竭力忍着,未再看长剑时,墨眸里的空洞似乎是宇宙空陷,漫长,无尽无垠,“陛下需要我做什么。”
以往清泉击石的声音似乎亦被冰冻住,好似天生便是这般冰凉,崔漾缓声道,“需要你暗中告知沈氏一族,听调听宣,两枚沈氏掌家玉印,另外,我在宫中给你准备了住处,你先回去料理沈家的后事,许你丧葬半月,为你祖父,父亲,母亲守过头七后,再回宫里来。”
沈恪似冰雪一般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情绪,应下后叩首起身,身形摇晃又站稳,缓缓往殿外走去。
沈熔收到消息赶来,远远便见哥哥一头似雪般的白发,奔向前来,不敢置信,“哥哥,你的头发怎么了我听侍卫说,祖父,父亲,母亲死了,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了。”
沈熔脑袋笨,对血缘关系没有太深的印象,此生他心中唯有哥哥和阿九两个人而已,看哥哥伤心白头,跟着急难受,“哥哥不要太伤心,哥哥还有阿容,哥哥保重身体。”
沈熔想送哥哥回去再回来,崔漾允了。
沈熔找了带幕离的围帽,给哥哥带上,发愁问,“哥哥又跟阿九吵架了么。”
沈熔不愿哥哥再与阿九作对,一边扶着哥哥往外走,一边执拗地劝说,“哥哥你相信阿容吧,四姐姐五姐姐肯定不是阿九害死的,哥哥你不能一错再错,我们努力帮阿九做事赎罪,至少这样,阿九会高兴一些。”
他这样说时,见哥哥心口起伏得厉害,口里倒出大口的鲜血,顿时大急,忙催动内劲,与他和缓心脉,“哥哥你怎么样了,我去找医师”
沈恪略摇摇头,“已看过医师,没有大碍,不必忧心。”
说完平缓了胸口翻涌的气血,“哥哥已经知道不是陛下做的了,陛下是个好人,阿容以后跟着陛下,好好做事,她定会好好待你,照顾好自己。”
沈熔呆了一呆,有些高兴激动,哥哥不再误会阿九了,他这几日一直想办法,想要让哥哥至少不再误会阿九,没想到哥哥自己想通了
念及阿九与哥哥的关系,沈熔纠结半天,眸光坚定,“就算哥哥喜欢阿九,阿容还是会喜欢阿九,阿九喜欢的东西,哥哥都会给阿九找来,一直护着阿九,误以为阿九走了,不娶妻,哥哥肯定很喜欢阿九,但无论如何,阿容都不会离开阿九。”
沈恪缓缓摇头,“都是旁人谣传,你无需在意。”
见弟弟不信,沈恪虽没什么心力,却也耐心同他解释,“哥哥本无意娶亲,十二岁时安定侯上门提亲,父亲母亲祖父都十分欣喜,我无力拒绝,后头即是已经定亲,护她周全让她欢喜高兴便是应该,如今十五年已过,婚约自然不作数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以后沈家会听陛下差遣,哥哥也会听令陛下,直到不需要哥哥效力为止,安心。”
沈熔听了,惊喜欢呼,一时眉开眼笑的。
沈恪见他同小时候一般天真快乐,心里放心,沈家里,至少阿熔和平弟是人,而非禽兽。
金銮殿里,崔漾翻看军报,还有各地斥候送回来的消息印信。
蓝开照旧有些魂飞魄散,添茶时惊疑不定地问,“陛下奴婢瞧沈家家主好似萌生了死志一般,看似平静,似乎是在压抑着,要不要奴婢再找些人看着点说起来沈家家主至纯至孝,一夜之间,祖父、父亲、母亲都病故了,确实叫人唏嘘伤怀。”
崔漾笑了笑,当初沈恪对她用情至深的谣言大概便是这般来的,沈恪对族中亲眷,说句掏心掏肺不为过,为家人奔波,不辞辛劳,无论是大族,还是小族,只要有难,他都尽全力相帮,再偏远的族亲,只要家中子弟愿意向学,送来他这里,他都花时间悉心教导。
沈稷志在山水,只顾玩乐,沈家这副重担自沈恪十四岁起落在肩上,只要不违背仁义道德,沈稷和苏氏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全都能办妥。
沈稷以沈熔为耻,苏氏也不把心思放在这个儿子上,沈恪从沈熔两岁时便把他带在身边,养到六岁,东府的堂弟沈平是嫡出长子,却不愿习文出仕,家里人不同意,是沈恪出面,沈平才摆脱家中桎梏,习武,游历五湖四海,遍交豪杰,成为天下振臂一呼,游侠百应的游侠人物。
沈夕、沈茗出事,沈父沈母要将两人远嫁去渡江以南的吴越之地,吴越偏远,且当时正有兵祸动荡,沈恪不同意,但家中祖父祖母父亲父母坚持,他那时刚十四岁,还未接手沈家家业,阻止不能,便停了学业,以游学的名义先去一趟吴越打听情况。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再加上他本身学识能力不凡,所以哪怕沈氏一族遍布十三州,大宗里分小宗,小宗里有小族,共有万人之众,却依旧拧成一根绳,上下一心,对沈恪无不敬服,沈恪说一,便不会有二。
崔漾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将一枚沈家家印一起装到里面,亲自封了信筒,交给斥候,叫他送去闽州。
蓝开拿着两个精致的梅纹黑陶漆罐进来,笑道,“这是安平王叫人送来的,今夜陛下还是要二王子陪寝么奴婢今日看安平王,倒是挺好。”
具体比往常哪里好,他一时也形容不出。
清香漫进殿中,蓝开把陶罐搁在案桌上,打开盖子,霎时清香扑鼻。
虽是蜜饯,却十分完好的保留了果肉的晶莹剔透,宝石一样的颜色,看着就叫人有食欲,叫人惊艳。
蓝开惊呼,“好厉害的制蜜手法。”
崔漾些微诧异,拿起一粒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毒,却也没碰,又搁回了陶罐里。
蓝开收了笑,狐疑问,“是有毒么”
崔漾摇头,“这是樱桃做的,我不爱吃樱桃。”她向来是不爱吃樱桃的,只不过有次宴席上,看歌舞看呆,一时未留意,吃了许多,后头便传出了她爱吃樱桃的传言,连沈恪也当她喜欢樱桃,四五月时,便从进学的东邙山采了樱桃送来。
现在看这架势,大约司马庚也以为她喜欢吃樱桃。
崔漾吃了一粒,便放着不吃了,起身去沐浴,回来时郭鹏又送来一卷文书,怒骂魏渊,“又有新的国书送来,百官们正在宫外,求见陛下,商议徐州魏王诸事。”
这次信上的内容比上一次更嚣张。
大概意思是说,快要入冬了,太冷,上京城不毛之地,雪厚封山,没有徐州温暖宜人,他魏王就不过来了,不过已经在徐州备下忘乡宫,叫她收拾好行装,带着大成江山当做嫁妆,以后改都徐州,做个忘乡宫宠妃。
郭鹏怒骂,“这个人头畜鸣的东西,它日我杀进徐州府,必定揍得他跪下来喊爹”
崔漾看了下天色,郭鹏、元呺都是着急催促,旋即杨明轩、陆子明也来了,唯有宴归怀慢吞吞跟在后面,不急不缓。
杨明轩上前劝道,“别说是百姓和读书人,臣官都怒了,此事关乎国体国威,万不能放任不管。”
崔漾移驾金銮殿,臣官们说的沸沸扬扬,比之清晨,更为怒火中烧,主战、主和的各占一半,吵得不可开交。
崔漾坐在御案后,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微晃着下垂的折扇,问道,“那诸位爱卿说该怎么办,可有良策”
群策群议,越说声音越大,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了过去。
崔漾也不制止,吵架未必不是好事,集思广益,博采众长,很多决策吵着吵着也就完善了。
“他魏渊会写国书,咱们大成就没人了么老夫愿意提笔,写它个十里八乡的骂战,请陛下派使臣快马加鞭送去徐州,定叫魏渊小儿爹娘不识,抬不起头来做人”
“相互写信骂战,也太难看了些,总归失了大国风范,要微臣说,发兵攻打,打他个落花流水,燕、晋之地,被魏渊萧寒瓜分霸占,遗失年久,也该收回来了”
“对啊他不是不服气咱们是女皇帝么就打,打到他服气为止”
“打,你说怎么打,拿什么打,二十万大军屯兵九原,十万大军还在晋阳,京中就这么一点防备,许大人,你说得轻巧,拿口水打啊”
“是啊,这没兵没说话的权利,能怎么办,还得防备他当真带兵攻下来。”
“尤其那萧寒,自来野心勃勃,只怕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且听老夫一言”
武将洪亮的声音压住了争吵的文臣,金銮殿候地一静,都尉徐令上前,叩问圣恩,“陛下,臣认为可以与之一战。”
他是武将,且先前还是一名擅谋擅战的将军,诸臣子都安静下来,朝他略施礼,“请将军详细说说。”
徐令带了舆图来,当即在阶前展开。
两名虎贲卫上前,一人拉住卷轴一头,臣子们便都请旨围上前。
崔漾应允了。
杨明轩见了徐令,不由往殿上看去,这徐令本是废帝时的得力干将,却因陈年旧伤,病重在床,前头他们梳理各司各署职位,理出这么一个人,知道陛下爱才,便呈报给陛下,陛下暗中去了一趟,给了新的药方,徐令伤情好转,徐家人感激不尽,陛下又是名正言顺的帝君,徐令自然肯效忠陛下。
眼下朝中无战将,今次徐令病愈出朝,也是群臣敢声战的主要原因。
徐令行礼回禀,“启奏陛下,如今汾州、隆州纳入大成疆域,九原危机已除,且朝纲稳固,梁焕将军已率十万大军回朝,不日便至洛阳,我大成并非无人可用,末将愿领兵前往徐州,取魏渊项上人头”
崔漾心中点头,军盘计划自然不可能告知群臣,说辞是她和徐令商量好的,此十万军非彼十万军,连徐令也不知晓。
议郎邱桐出列行礼,冷静地道,“国威不可辱,萧寒兵远,有秦将军十万大军镇守,必不敢轻举妄动,但旧宋李修才与魏国毗邻,兵屯十万众,不得不防。”
他此言一出,另一位议郎钟宰立刻出列道,“李修才此人,虽然颇有才,为人却阴私狭隘,专好妇人手腕,喜欢盯着臣僚家宅,叫人名声扫地,自缢自戕身亡,纵是事实,也着实下作,叫人所不齿,他手底下有德有才的僚佐都跑光了,根本不足为惧”
他话说完,金銮殿上候地一静,钟宰反应过来,立刻冷汗涔涔,跪地请罪,诸臣亦叩请圣恩恕罪。
这钟宰向来口直,有什么说什么,倒没那个胆子内涵她,崔漾叫他跪了一会儿,到他官帽下浸出冷汗,才淡声道,“你自己也说了,妇人,家宅,你把家里的夫人,女儿关在府中,又怪她们只盯着后宅,岂不是很没有道理,以后要叫她们多出来做事才行,有才学,可举荐给朕,钟宰罚俸一年,教授家中女儿精研尚书五册,都起来,接着说战事。”
群臣不敢有话,钟宰谢过不杀之恩,此番确实是他口里失德,便也没有怨言,汗淋淋退到一边。
崔漾问其余人,“魏国之事,诸卿以为如何”
事关国威,徐州不过弹丸之地,倘若叫这样的诸侯叛贼欺辱上门,国威何在,君威何在
群臣便都出列行礼,叩请圣令,“请陛下下令,调配粮草,发兵攻打徐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湘妃家的竹子宝宝投喂的火箭炮,感谢徐徐、千莲月、嘻嘻宝宝灌溉的营养液
感谢宝宝们的留言,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