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全都要一网打尽
崔漾此话一出,似平地起的暴雨狂雷,司马庚霍地站起,勃然变色,杨明轩、郭鹏等人呆滞片刻,想通其中关节,旋即都是大喜。
杨明轩深吸口气,立刻抚开案桌上的竹简文书,提笔的手因为激动都有些颤抖,知晓时间不多,定住神,掀袍坐于案桌前,提笔疾书。
有人能拒绝金银财物,有人能拒绝权势地位,有人能拒绝美色,但世上有人能拒绝江山皇位么
只要入宫,甚至无需诞下子嗣,手掌三十万大军,江山天下唾手可得,且名正言顺,三百秩以上官员皆有机会,谁人能不心动
想要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先决条件便是得先承认帝君的正统地位,什么罢朝,什么逼宫。
只怕此圣令一出,有一个人反对,这个人也先被其他人压下了,届时上京城对选妃宴趋之若鹜,上演一场更古未有的荒唐大戏。
诱以利计,比三百秩以上便有机会,便是六姓世家扛得住诱惑,手底下的朋党、将官也扛不住,这一手釜底抽薪,叫沈恪做了高台孤影,自古多少人为这一张宝座,尸山血海,没有机会都要肖想,更勿论如今。
任你再清贵,也挡不住那张金灿灿龙椅带来的诱惑。
无需禁卫驱赶,兵不血刃,解了一场逼宫罢朝之围,选后宴之前,诸臣必齐心协力,以保秦牧能凯旋归来。
司马庚看着面前自始至终从容不迫,神情淡淡不见波澜的女子,心中凉寒,缓缓抚掌,“此计之毒,崔漾,论玩弄人心,我司马庚不如你。”
崔漾听罢,不由哈哈大笑,一双凤目里都是笑意,折扇一展,倜傥风流,“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司马庚神情灰败,阖目沉思。
崔漾也不理会他,招呼趴在榻边的大猫,起身道,“走,小猫,我带你上中正楼,且看上京城万家灯火不眠夜。”
月落曲江水,夜半的钟声伴着噪鸦微啼,男子立于竹窗边,衣袖沾满霜华,一室清宁。
江面静谧,清冷的月辉洒落在雕翎箭上,寒铁泛着秋夜的凉冷,安畔不懂,听千汲说,当年先生就是用这张轩辕弓将夫人射下曲江的。
但先生心境似净水,学识渊博且仁爱,救助了很多穷人,帮助很多寒门子弟,并非薄情寡恩之人,颍川的府邸里,也一直放着夫人的灵位。
安畔摇摇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家臣进来行礼,“禀先生,京府送来消息,除丞相府各属臣、光禄大夫陆子明,晏家族亲,十二名托病不出的官员外,其余各司各府,比三百秩以上都已聚在太和宫外,只等天明了。”
沈恪搁下手里的雕翎箭,温声问,“宫中有何动作么”
“回禀先生,并无,郎官申兴到太和宫外巡查过,并未和大人们起冲突。”
家臣禀告完,安静地退到外间,安畔见先生眉心微蹙,开口问,“先生是因为舍不下夫人么”
安畔知道沈府与崔府是有婚约的,每年清明祭祀,或是年节,先生都会给夫人上一著香,一年也不曾落下。
且先生至今未娶,心中定是十分怀念夫人的。
现在要与夫人刀兵相向,逼迫夫人退位,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夫人若是知晓先生念着夫人,肯定会很高兴,先生与夫人不能和解么”
沈恪眉心蹙得更紧,踱步至窗前,召影卫进来问话,“刺客的来路查明了么”
影卫回禀,“是中大夫范阳之子范良从岐山买的死士杀手,动用了范府所有的家财,手笔很大,前后六十七人,只不过有三分之二数死于新帝之手。”
千柏从未见过主上这般沉凝的面色,迟疑问,“主上,可是有什么问题”
“此事只怕有异。”沈恪虽不习武,却于弓箭上有深究,重弩虽强,要拿住一个能顷刻让三四十名人毙命的高手,时机和箭道都要极准极快。
且他曾听平弟提起过,习武之人内功至臻,五感超乎常人,万箭齐发尚且不能耐她如何,更勿论是箭术不怎么高明的弓箭手。
千柏回禀道,“太医院半数以上的医师都看过,当时属下就在城中,观伤口情势,新帝伤势确实很重。”
沈恪走至舆图前,一整件事并无破绽,但崔家女性情狡诈恶劣,绝不是束手就擒之辈,此时还没有反击还手,属实异常了。
沈恪目光落于上京城舆图上,蹙眉半响,吩咐千柏,“你带着印信,传令沈成康,叫他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立刻发兵攻城。”
千柏接过密信,很快消失在夜空里。
沈恪取了墙上挂着的长弓,“走罢,我们入宫。”
安畔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亥时刚过,距寅时还有三个多时辰,但他习惯了先生说什么是什么,应了一声是,急匆匆去准备,出厅堂却迎头撞上一名满身霜寒露水的侍卫,“是千汲,怎么跑得这样急。”
“出大事了”
千汲是快马从太和宫赶来的,急忙奉上一卷明黄的圣旨,“新帝新下了圣令,太和宫外已经乱套了。”
沈恪展开卷轴,面色微变,提笔书信,交与另外一名影卫,“速速送去给沈成康,要快,迟了只怕兵败如山倒。”
千汲几尽力竭,安畔先扶着他到偏厅,问明情况后,已经呆住了,便是他脑袋不好,也听得明白这道圣令,意思就是说,只要是三百秩以上官员,族中子弟皆可参加选后宴,遴选一人为后。
有三十万麒麟军护航,女帝寿命又只有两年,这不是天上掉下个皇帝,只要捡起来就能当么
连他这样的白痴都心动了,想先捐一个百秩的官来做,更勿论那些原本就有机会的官员
安畔心脏砰砰跳,发觉自己正胡思乱想,忙稳住心神,道了声罪过,让千汲好好休息,自己急匆匆回了正堂,“先生”
府里的影卫、臣子皆神色各异,心思浮动,沈恪料定天明时太和宫的情形,心脉里热气冲击肺腑,走至窗前,月落乌啼,霜落满天,江涛声裹着凉风灌进来,衣袍猎猎。
安畔始终不愿见先生与夫人决裂,在他看来,既然是夫人,便是一家人了,“那先生,我们还去太和宫么”
风声淡去,竹喧清邈,通室皆是透心的凉意,沈恪温声道,“去,此女心机歹毒,德行有亏,身负重罪,大成江山绝不能落进她手里。”
安畔忍不住道,“夫人若是被赶下龙椅,肯定不能活了,大成的官员们绝不会放过她。”
沈恪重新拿起案桌上的长弓,眸中似山巅雪,不沾一点污垢,“死有余辜。”
又道,“崔家女既然活着,婚约已过二十年未履约,自然不再作数,沈府便不再有夫人,以后不必如此称呼,走罢。”
安畔应声称是,大成律法有定,婚约定下二十年未履约,自二十年期满,便自动失效,不再作数。
太和宫外的人都被圣令砸懵了。
御史陈台扬声呵斥,“女贼妄想窃玺篡国,难道许以利诱,便以为我们会乱了纲常伦理,让她位居天子之位不成简直是笑话”
他语带嘲讽,掷地有声,却似巨石落入泥沼,一沉到底,半点水花也没激起,再看周身诸位同僚,兀自垂头思量的有之,与族亲呓语商量的有之,更有甚者,面色通红神情激动。
“我我儿子年十八,一表人才,身体康健,我儿子可以”
“你儿子不行我弟弟正在北麓书院做课师,今年二十七,年长陛下一岁,倘若入宫为皇夫,与陛下正好是天作之合”
“二十八岁还没有成亲,定是身有隐疾,我看我们李大人家的公子,仪表堂堂,博古通今,才是一国之母的典范”
“你说谁身有隐疾”
“我说你弟弟”
“你儿子才有隐疾,家弟只是无心娶妻罢了”
“以前无心娶妻,现在就有心了我看是想攀附权势,想一飞冲天罢”
“我攀附权势,难道你不是,十多年来你一直铆足了劲想把女儿送进宫,要不是前帝不近女色,你现在只怕九个女儿全都送进宫了,好意思说我”
“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么”
两人吵闹个不休,推攘起来,旁边劝说的,拉架的,乱成一团,哪里还有朝廷大员的风范,陈台气血涌到头顶,头晕目眩,又见不少官员已悄然后退离开,更是气怒,“诸位这是妖女的诡计,都不要上当受骗了”
陈台说的话不是没有人想过,但女帝是女子是真,三十万麒麟军是真,重伤不治是真,能有什么诡计,说白了谁家子弟入宫做了皇夫,孩子不还是谁家的血脉。
愿意给儿子争夺机会的,自己做个逍遥太上皇,不愿意的,主幼母亡,万事还不是皇夫说了算。
便是没有子嗣,只要成亲拜堂,入宫做了皇夫,女帝一亡,江山天下不是唾手可得。
这等美事,若非出了一位女帝,千秋万代也求不来,登天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自己不争取,拱手让与旁人
有人便道,“陈大人,您在这儿反对只怕也没用,不知府中老太公如何想,陈大人的儿子又怎么想,还是回家商议好了再论罢,小心妄言,免得被有心人捉到把柄,告到陛下面前,治您个大不敬的罪过。”
陈台手指指着对方,颤巍巍说了你你两个字,往后踉跄了两步,被家仆扶住了,“大人大人快传太医”
“荒谬,荒谬,实在荒谬”
言罢,直挺挺往后仰倒,竟是怒急攻心,已经撅过去了。
“陈大人陈大人你不能倒下啊”
肖明冲要往前去看陈大人情况,被陈家家丁拦住,“你是谁家小厮,快快走开”
肖明冲顾不上解释,急道,“各位大人,这都是女贼的阴谋,你们千万不要上当了说不定那女贼根本不会死,只是耍着大家玩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太中大夫朝下臣示意一眼,那下官叫来了狱丞,“身无官职,宵禁时乱闯署衙,太和宫前喧哗吵闹,罪加一等,把他押入大牢,待陛下发落。”
肖明冲被挟制住往外拖,喊道,“我乃肖明冲,曾任尚书右丞,你们让开”
那狱丞冷笑,上下扫了他一眼,“都说是曾任了,小子快滚。”
肖明冲气急,嘴巴也被捂住,一时挣扎不得,见数百众几乎散了个干净,气愤不已,“公理何在公义何在”
已无人应答他的话,各府官员急匆匆领着家仆走了。
薛回正领着匠人们修祭台,有光禄大夫陆子明捐赠的一笔财物,不愁找不到人赶工,只是时间紧工序多,他也不得不卷着袖子帮忙搬东西,回太常寺仓库来拿一桶朱红漆,出院门却远远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两位主簿。
薛回借夜色掩映,闪身藏至假山石后,一时怀疑是做梦。
只见这两人手里抱着不少笔墨镇纸,身后跟进家丁,家丁两两扛着梁木,急匆匆往东侧库房去。
“快点,原来放什么地方,现在就放什么地方,小心别磕着。”
到那主簿进了中堂,几个家丁才小声嘟囔,“这不是瞎折腾么前儿个叫咱们抬回去,这仓房都还没捂热,又搬回来。”
另一个汉子呵了一声,“今时不同昨日,偷盗祭财可是大罪,便是陛下没空怪罪,到时候给对头家捏住把柄,告咱们大人一个德行有亏的罪名,还怎么参加遴选”
“你看这红林木,拿回去的那根还有些瑕疵,这会儿要送回来,怕将来说不清,只好从库房里另选一根上等的,你说这事,稀奇稀奇,着实稀奇。”
几人正说着,那边转出来的刘主簿急道,“在那边嘀嘀咕咕磨蹭什么,快把东西放好,跟我去祭台那边,可得抓紧了,务必要在寅时前,把祭台弄好”
家丁们便不敢再议论,抬着枕木小心放进库房里。
不待薛回自假山后头出来,外头又抢进许多同僚,家丁仆人忙着搬东西,当初怎么拿出去的,又原模原样拿回来了。
怪哉还能让这群老貔貅往外倒油水的。
薛回一头雾水,放下漆桶往祭台那边去,一进去便见自己的同僚们正挽着袖子干活,薛回猜是三十万麒麟军回来了,否则这些比闺秀还金贵的同僚,素日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层压一层,怎么会大汗淋漓地亲自敲敲打打。
甚至还有别的署衙官员来帮忙,两名大理寺丞见他站着,招呼了一句,“那谁,快来干活傻站着干什么”
薛回应了一声,那两人也不管他,拿着木槌敲楔子,时不时擦擦额上的汗珠。
“好恨,为什么不晚生个几年,想我年轻时,也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又满腹诗书才华横溢,那是做一国之母的不二人选”
“我也是我也是时不待我,但好在家中小儿尚有几分才貌,或可一试。”
“你儿子风姿样貌不俗,位列上京城四公子之一,肯定能得陛下亲眼,老余,老余,苟富贵,勿相忘”
“哈哈,老钱你也是,咱们相互扶持,苟富贵,勿相忘”
两人乐颠颠地忙进忙出,薛回听得呆住,再一想先前听的遴选二字,明白了个中真意,顿时哈哈大笑,念及这两日来所闻所见,实在瞬息万变荒诞至极,不由笑得更大声。
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道,任凭你是如何的官场老油子,也得陷入这黄金彀中
看这热闹的场面,别说是十六丈宽的祭台,就算是百丈,只怕今夜也能修全乎了
路过的匠人们挑着砂石,听得笑声,驻足停了一下,相顾摇头,小声叹息,“又疯了一个。”
薛回止住笑声,摸了摸鼻子,提了两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无论如何,三个月之前,谁也不会希望麒麟军回不来,朝内朝外齐心协力,又有秦牧、盛骜两位名将,麒麟军骁勇善战,那吴顺如何会是对手。
无论是事先预谋,还是顺势而为,此一道圣令,不可不说是神来之笔了
抱厦外停满了马车,各家夫人坐不住,已经顾不上男女之别,纷纷从马车上下来。
“选妃天啊,你没听错吧”
“不是选妃,是选皇后,选后宴”
“女子也能选后”
“这都什么事,她当真以为她是皇帝了还选后宴,笑死人了真真是。”
“她本来就是皇帝啊,只怕这天确实是要变了。”
“不管怎么说,女子选后,真是从未听说过的奇闻了,好荒唐。”
“怎么宫门口的动静小了,好像是散了。”
“怎么了,不罢朝了么”
“官人回去了,肯定是出事了。”
各家仆人来回传消息,纷纷扰扰。
李府的马车停靠在最前侧宽敞的地方,李莺披着件绣金氅衣,脖颈处一圈狐裘毛,揣着手炉笑倒在小榻上,“选后,她是不是疯了,还在做皇帝梦呢。”
李莺吃吃笑道,“她这是死也色心不改呢,临死也要过一把皇帝的瘾头,还选妃呢,不给她美死,真是笑死人了。”
柳媪毕竟年岁翻了一番,只听仆人们的议论,便觉得不太妥当,想想那没什么地位的末流小官都急匆匆叫了夫人回去商议,更不要说府中姑爷,本就是靠着女君家世才当上的大官,不是个自立的,这会儿不得动心思呢。
要姑爷当真起了异心,女君不得伤心死。
好在两人是成了亲,柳媪握着帕子抚了抚胸口道,“这女子幼时没一点淑贵女子样也就罢了,怎么这般年岁了,还是这般的轻浮浪荡,只怕天下女子的脸都要给她丢尽了。”
李莺不屑,“就让她做这几个时辰的蠢梦,天一亮,梦也就醒了。”
马车壁有轻微的叩响,外头是婢女的禀告声,“回夫人,大人让夫人快些回府。”
李莺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抬手掀开车帘问,“现在他不是在前头太和宫么”
婢女屈膝行礼,“是,大人这样吩咐婢子的,侯爷也在,催夫人快些回去。”大人原话是说不该她来的地方别来,给陛下知晓,只怕怪罪。
但前头府门口才打了一架,自家夫人与新帝的恩怨几乎没有人不知晓,婢女只怕说了要挨上一巴掌,便含含混混不把话说清楚,只强调侯爷也催夫人回去。
侯爷说的便是父亲了。
李莺看看太和宫,心有不甘,又想还有两个时辰,回去沐浴洗漱好,换了衣衫再来也不迟,便也应了,让车夫回府。
“父亲和夫君在做什么,这来回折腾的。”
李莺回府,直接去书房,却被随从拦在外面,“侯爷和大人正商量政事,夫人稍等。”
李莺好奇两人说什么,这紧要关头回了府中,商议的事情肯定和那妖妇有关,但父亲寻常便不许她和阿娘进书房,尤其议论政务的时候,更不许人靠近,平时纵容女儿的父亲在这件事上却说一不二,李莺也不敢闹。
李莺在外转了两圈,便不走正院,借故绕道书房侧面,避开守卫,领着柳媪凑到窗户边听。
“从东平有信来,有三十一个愚民带着请愿书逃进了上京城,要告御状,两个活口逃进了上京城,失去了踪迹,你这边发个条令,就说捉拿朝廷要犯,挨家挨户协同搜查,一定要把人揪出来。”
“是,岳父。”
李莺听得枯燥,正要示意柳媪回去,听父亲夫君提起儿子,又停住。
“为父知晓年轻子弟里,澈儿也极为优秀,但澈儿年岁太幼,年只十六,与陛下相差太大了,到笃清成为国后,自然有澈儿的好处。”
顾鸿轩心知岳父这是要给李笃清争先,以借口阻挡自己儿子参加遴选,也并不表现在脸上,恭恭敬敬行礼,“一切听凭岳父做主,只小婿听闻郑家、许家都打算以嫡子参加遴选,都与澈儿同年,咱们家单送笃清,只怕比不上这些少年人风发意气”
信阳侯李高驰岂会不知,只是选后宴那日遴选,必定竞相争斗,他不愿两家闹难看,才有此一说,但女婿说的也有道理,眼下才刚刚开始,谁也不知道女帝的喜好
念及此,便颔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你过后与莺莺打听些陛下的喜好,早做安排。”
顾鸿轩大喜,朝岳父拜了又拜,“以澈儿和清弟的样貌才学,定能得陛下倾心。”
两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但大概意思听懂了,柳媪瞠目结舌,李莺不敢置信,已忘了是偷听,双手重拍了一下窗户,直把那窗户拍得砰响,胸膛起伏得厉害。
又提裙绕到正门冲进去,“你们竟是打算用澈儿去换荣华富贵父亲笃清不是您亲生儿子吗澈儿不是顾鸿轩的儿子,但是是您的亲外甥,你竟想将他们送去给那妖妇,姐姐在地底下知道了,你们”
顾澈不是李莺的孩子,却是亲姐姐的孩子,她母亲亡故的早,几乎就是姐姐把她带大的,姐姐走时小外甥才六个月大,本就是个可怜的小孩,安安平平活到现在,却要被当成工具送进宫了
她决不允许
“那妖妇已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女人了,足足大澈儿十岁”
她话说完,已是气急,胸膛起伏语气颤抖,“我不允许我不允许我是澈儿的母亲我绝不容许”
李高驰铁青了脸,重重拍了下桌子,茶杯翻了,茶水洒落,“妇道人家懂什么擅闯书房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我不管你和陛下有什么恩怨,总之收收你那些心思,要是你胆敢给澈儿相看亲事,坏了我李家大计,休要怪为父不顾父女之情,这几个月你给我老实待着”
“书房重地,岂容你放肆”
又吩咐婢女进来,“扶夫人回去休息”
李莺自小从未见父亲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知这两个她最敬爱的,最倚仗的男人是要把她儿子送去换富贵了,一时心碎,眼里的泪扑簌簌流下,几乎站立不住,看父亲,又去看丈夫,丈夫眼里亦是谴责厌恶,转身奔回院子,扑到榻上大哭出了声。
“女君”
柳媪忙跟了去,一想这事,心里也酸涩,坐到榻边,轻抚着女君的后背安慰安抚,“女君仔细身体”
李莺一口恨和着眼泪,“要这身体做什么,这是我的家,但这家里竟有一块地方是我不能进的,我甚至保不住我的儿子,我说的话没有人听,什么公侯贵妇,世侯夫人,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说罢便哭起来,披头散钗,全无平日尊贵的模样,柳媪也不由落下泪来,“这都什么事啊”
李莺哭了一会儿,心知自己是不能倒下的,一倒下,就要毁了儿子一生,抬起头擦擦眼泪,“嬷嬷快去请了表妹来,我与她一道回老宅,请老祖宗评评理,快去,迟了来不及了”
如今只怕也只有太姥姥能救一救澈儿了,李莺泪眼婆娑。
柳媪连连应声,拿了名帖,急匆匆去了,杜冰莹一夜未眠,听闻崔漾中箭,只余两年寿命,精神怏怏了一整日,一面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一面又透不过气来,只觉天太沉,没有能喘息的地方。
现在听表姐扑在身上,说姐夫和舅舅要把两个子侄送进宫,供崔漾三挑四捡地相看,一时头晕目眩,只觉此事实在荒诞之极。
李莺声泪俱下,“澈儿难道不是亲外甥么笃清难道不是父亲最中意的儿子么,要送去给那妖妇作践他们敢送,我就去死”
又大声咒骂,“这短命鬼只有两年好活了还要作妖”
杜冰莹只觉梦幻,搂着表姐,轻声说,“姐,你不觉得,你在这个家里,说的话没人听,无人顾忌你的感受,无人在意你的看法,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么”
因为没有地位。
李莺哭声一顿,念及父亲丈夫绝情无恩的嘴脸,心里凄楚,又不知该如何做,不由放声大哭。
杜冰莹轻拍着她的背,看向外面渐明的天,心里轻叹,说道,“姐,我要和离了。”
李莺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已忘了哭了,“什么”
杜冰莹重说了一遍,郑重了许多,眸光坚定,“我要和离了。”
以往总顾忌名声,但只看崔九,名声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自己能站稳,旁人如何言说,且随它去。
她有一点微薄的武艺,纵使娘家回不去,千万人唾骂,只要挺直脊梁骨,总比困在深宅高院强。
过去的年月里,她想过无数次,下定决心非要这么做,说出来,轻松且高兴了许多,至少迈出了这一步。
李莺不敢置信,“为什么”
杜冰莹直言,“因为我不喜欢高飞赋,当年是迫不得已嫁给他的,他有龙阳之癖你也是知晓的,我恨他,所以每天都与他打得头破血流”
李莺心痛,反手搂住她,自己也泪眼婆娑,难道她是心甘情愿嫁给顾鸿轩的么,只是因为过了豆蔻年华,二十二岁了,便只好胡乱嫁了,就算她想在李家安生待着也不行
杜冰莹与她擦干眼泪,等等吧,等她站稳脚跟,能照顾好自己,再把表姐接出来。
自己一个人生活,难道还比不上与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快乐么
李莺泪眼婆娑,看表妹坚定的模样,震惊,觉得不可能,但崔九都当皇帝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那她呢,要跟窝囊废顾鸿轩过一辈子么
宴归怀收到消息时,正领着几个家丁藏在少华山上,看完府臣送来的圣旨,心神激荡,几乎立时便要拍手道出个妙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财帛都能动人心,更勿论江山宝座。
小厮鹤鸣立时就道,“比三百秩以上官员都能参加遴选,公子,您就可以。”
宴归怀看向对面的少陵山,“只怕有命参加,没命活。”
三名派出去的家丁一身夜行衣,猫着腰赶过来,气喘吁吁,“果真不出公子所料,少华山,少陵山上都有哨口巡查,潜藏着不少人,要不是属下有点轻功,差点被察觉了。”
又扭送了一人上前来,这人虽也着暗色的短打,却带着浓厚的血腥味,肩,腿都伤得不轻,“在北麓碰到的,当时他正被追杀,追杀他的人手法高,看兵器制式或许就是女帝身侧那名蒙面护卫,属下担心这人会连累到我们,就把他救下带回来了。”
黑衣人受了重伤,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宴归怀上前,撩袍蹲下,往这人身上摸了一通,在其窄袖的内袋里找到了一枚信筒,倒出来看过后,微变了脸色,摘了黑衣人口里塞的破布,“你是沈府的人”
千柏受重伤,几乎血流殆尽,本是不肯说,月光下认出了是宴府的公子宴归怀,一时喜,欲开口,想起宴家此次并未参与罢朝,也未出府兵,要脱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再是心急如焚,也只能闭口不言。
宴归怀猜到他的顾虑,也不再多问,让家臣略给他料理下伤口,吩咐鹤鸣,“他伤得不轻,鹤鸣你拿着密信和令牌,快马去寻刘将军和沈成康,叫他们不要回营,营地有埋伏,快去。”
鹤鸣不解,“咱们本就有支持女帝的意愿,眼下女帝得势,咱们和女帝作对”
此事耽搁不起,宴归怀语速越来越快,“陛下要对付的是府兵,欲将府兵一网打尽,唇亡齿寒,你以为,世家府兵皆亡,我晏家的府兵还能存活么,你快去勿要再多言。”
千柏闻言,不由大喜,撑着力道刚要叩首道谢,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震住,微晃动的地面几乎让他跌摔在地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群鸟夜啼盘飞,走兽四散,是山崩地啸的动静。
“地动了么”
“是山背后传来的,好像是陵华道那边。”
宴归怀扫了眼少华山下的营地,心念电转,“走,去看看。”
几人本就在少华山半山腰,往上奔袭,快至顶峰时,尚未看清是什么状况,耳侧只闻野兽嘶鸣乱窜,飓风吹得树木摇晃,风里裹着湿重的土腥味。
是洪水
少华山一带的舆图地形翻进脑海,宴归怀大变了脸色,“通济渠快”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立在少华山北面的高地上,看浑浊的河水奔涌而来,冲刷过山谷,摧枯拉朽,山石滚落直往陵华道去。
被两名家丁架着的千柏要往山下奔,声音被树木倒塌、水流冲刷的声音掩盖住,“快去救沈大人,府兵们一直未回营,定是暂歇在了凌华道,快去”
耳侧尽是洪水开山劈石带起的风声,裹着泥沙石子。
鹤鸣骇到腿发软打颤,“下去有什么用,咱们还能跑得过洪水不成”
虽是知晓来不及了,几人还是沿着山麓往东赶去,到天际微微泛白,几人赶到陵华道时,陵华道满地死尸,山涧堰塞成湖,数千死尸被冲至湖边,堆叠成坝。
很快又一阵水流冲来,冲散了尸体,顺流而下,不知飘向哪里了。
“这么多人都死了。”
“都死了,刘家军,高家军,沈家,李家,旗帜全飘起来了。”
“怎么河水突然改道了,又没有下雨,也没有涝灾”
“这是天罚么幸亏我们没有参加”
宴归怀望向上京城的方向,神情凝重,吩咐家丁,“下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找找看各家主事。”
两名家丁面上已经没了血色,回禀的时候声音都带着怯意,“属下听得到刀兵声,就在湖外不远处,应该是在清理漏网逃逸的人。”
湖畔有一深蓝旗帜,裹满泥沙,依稀能见沈字一角,千柏赤红了眼睛,欲往前奔去,却是力竭,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鹤鸣忙搀扶住,把他放回担架上,看谷下遍地死尸,并不敢多问一句。
宴归怀望向上京城的方向,遍体生寒,此次府兵气势,除沈家不与其争势外,其余四家谁都想当摄政王,五姓里两姓参战的是当家家主,余下三家,也皆是族中权盛的顶梁柱。
如今被一网打尽,悉数填埋进了陵华道,元气必然大伤,刘家宗族内本就一盘散沙,下一代无出色的子弟,单靠刘句撑着,如今人一死,这一姓世家,没落只是迟早的事。
气氛沉凝,只有盘旋的鹰隼,鸣叫着找能吃的食物。
天光破晓,再过不到一个时辰,禅位大典就要开始了。
宴归怀看向远处的上京城,沉沉吐了口气,“事已成定局,回罢。”
又吩咐两名家臣,“你们回安县庄子上去,把府兵都解散了,让他们回家,打发得远远的,以避杀身之祸。”
家臣一时不愿,十分迟疑,府兵何等重要,对世家来说,失去府兵,便失去了一层重要的庇佑,且这些府兵都是花费大价钱大心思,悉心培养的
家臣舍不得,却又刚看了这一场人间浩劫,不敢耽搁,急匆匆领命去了。
中正楼里有一座高楼,是司马节建来摘星用的,顶上四方亭里可放瓜果酒水,也有帷幕能挡风,四周看台有两丈余宽,宽敞空阔,极目望去,上京城尽收眼底。
远处飞来一抹黑,原是只灰白色的信鸽,因着要夜里送信,才抹成了漆黑色,它对自己一抹黑的形象格外不满意,待腿上的信筒解了,便咕咕叫着飞到池子里,煽动翅膀洗浴,洗完飞到大老虎背上,老虎龇牙,就地一滚,那白鸽丝毫不惧,一鸟一虎便打闹起来,扑成一团。
信只薄薄的一条,元呺的亲笔信。
陵华道,已成。
崔漾指尖微动,极薄的信纸裂成齑粉,散在了风里。
崔漾沉吟,诏守在楼下的申兴许晨上来,赐与二人军节,吩咐道,“申兴你带几个人出宫,去城门口迎接麒麟军,迎进城后暂不回营,直接围住高、郑、刘、李、宴五府,如若有异动,按谋逆罪论处,满门抄斩,就地处决,去罢。”
崔漾给许晨递了一封密信,“过两日便会有前线大军的军报陆续送回,你亲自去给秦将军送信,带着一列斥候,自长安城到晋阳,沿途埋下钉子,暗中监视各郡县过卡的情况,每两日一次信报送回京,事关北地军需输送,务必小心。”
一则需叫秦牧知晓京中形势,安稳军心,二则二月一过,改朝换代的消息便能到达诸侯各地。
滨海萧寒,荆楚吴越,没有一个不是有野心的,倘若挥兵直指京城,她顺势谋划,吞掉晋阳吴顺后,便可与其一战。
今年中秋,如若能用萧寒、荆楚的城池做二十六岁寿辰礼,便是可开怀一笑的乐事。
申、许二人接了符节,应声称是,这便去了。
崔漾负手立在栏杆旁,漫不经心看星河月夜之下,上京城灯火通亮,淡红色廊灯掩映屋檐房舍,层叠绵延,至远山巍峨,仿佛一幅静谧悠远的天宫画卷。
楼台上一虎一鸟扑成一团,蓝开知晓那猛虎极有灵性,只要不做伤陛下的事,便不会发难,是以也不害怕,提着袍角上楼,见礼请安,“陛下,再有一个时辰,禅位大典便要开始了,正服龙袍已经送来,该沐浴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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